返回
首页

大文学移动版

m.dwxdwx.com

匣心记4_第十三章 剔银灯_十三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十三

有道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齐奢显然不在其列。自醒转,他康复的速度就几如追风逐电,不到两天便扔掉了手杖,四天后就已行动自如,到第七天开始照常视朝。反倒是青田结结实实地一病不起,长时间埋下的病根一下全发作了起来,先是咳,又转成高热、呕吐,下有崩漏的症状,竟至于不能下床。除刘、方两位太医外,北府又自太医院传来一位荣太医,这位荣太医专擅妇科,长年出入北府请平安脉的,青田的脉案、药方、起居他统统了然于胸。三位名医的一起调护之下,青田虽病得不轻,但却并不算危殆,过了十来天也就日见起色。

由于之前周敦早就散布过消息,称突发重疾的是段娘娘,这时也只报说段娘娘转危为安,是以对请脉的医士论功行赏,特赐三位太医重金并紫蟒袍等珍物,刘、方二位还有格外的恩典,赏加四品京堂衔,原本太医院做到顶也不过五品,这一下就已跻身小九卿,仕途腾踔。这自是为着二人将摄政王自阎王殿前抢回的奇功,但外界一概不知,只当是为着医好了段娘娘才有这样极厚的封赏;又看期间摄政王不仅辍朝了整整半月之久,且复朝后其形貌之消损简直令人震骇,必然是为段氏的病忧劳过甚,那么她在王爷心中的分量也就不言而喻了。

这样一来,先忙坏了各位亲贵大臣的内眷们,你追我赶地跑来北府探段娘娘的病,说起来一个个好生懊悔:“眼瞅段氏就差被扫地下堂了,谁猜得到怎么竟又凭空复宠?早知道热灶上一把,冷灶也该上一把!失宠的时候没搭理她,这会子还得重新巴上去,倒白费了先前多少年的工夫。”唯一意气扬扬的就是大理寺少卿左大人的夫人,那日遭青田的戏弄被迫叩认为母女,让贵族家的亲戚朋友们笑话得好久都不敢出门。这下可抖擞了起来,一口一个“我干娘”如何如何,“我干娘早就私下里同我说了,她自有法子重夺恩宠,不过是故意拿出一副气数将尽的样子,要看看平日间那么多围着她的人谁是真心、谁是贪图她的风光。”这样的瞎话也居然有不少人信以为真,托请左夫人在她“干娘”面前多多美言。

一时间,送成药的、送药材的、送补品的、送食料的……数不胜数,像是鹿茸、党参、阿胶等贵物,北府里堆得能当柴禾烧。青田惯来是荣辱不惊,只当笑料讲与齐奢听:

“托您老的洪福,这阵子我这里车水马龙、门庭若市,不像前些时候,连想搓个雀儿牌都找不齐牌搭子。”

她仍是清瘦的、无血色的,但眼中已有了神光,身上披着件遍挑紫葳花的缎面白狐袄斜在床里,衣脚上垂有一圈豆珠,一笑,沥沥细响。

齐奢的气色也好得多,身上单只半厚不薄的一件黑色掺金外国呢子夹袍,佝着肩凑在床角的炭盆前,“我也听琴画她们说了,那些个宫眷命妇前阵子见我待你淡了些,全躲着不出头了,这阵又三天两日往门上跑,满口子‘加意珍摄、早复康强’,真亏你还能够笑面相迎。”

青田不以为意地笑一笑,“跟红顶白,人之常情。我若为这个生气,哪里气得过来?再者说,也是我那时候自己不愿见人,有好几回人家结伴来瞧我都吃了个闭门羹,就此方才不再上门。”

正说话间,就见莺枝端着只托盘盈然直入,垂髻上一朵茜色绢花,妍生瑶阶,“娘娘有雅量,不把那些前倨后恭的嘴脸放在心上罢了。”

“我来。”齐奢端过托盘上的药碗,打开床角结花几上的一只小蜜罐,往碗里添了两勺蜜,就笑睨着指间的小瓷匙,很洒脱地一笑,“莺枝,这儿现也有一张前倨后恭的嘴脸,也请你不要放在心上才好。静寄庄那天我吃醉酒,把你给吓狠了。”他将药碗递给青田,笑着一努嘴,“你主子让我和你赔个不是,你就担待爷酒后无德吧。”

他说的是那夜里莺枝摔了玉如意,要将她杖毙的事故。莺枝一下傻在那儿,两片涂着香浸胭脂的小小嘴唇掀动了好几回,脸憋得赤红,深蹲了一

个万福,“这可生生折煞奴婢了,敢劳王爷同我赔不是。”

“非但得赔不是,”青田笑瞅着莺枝,将小匙在碗沿上轻轻一磕,“还要赔你一个好女婿呢。”

莺枝更是窘得头也抬不起,“娘娘别取笑,奴婢不嫁人。”

“二十多的老姑娘了,再不出阁,让人家笑话。王爷已叫人帮你留意细选,要在朝中挑一个人才、前途都拔尖的娶你过门当太太,后半世也就是朝廷诰命了。以后我若再失了宠,别的官太太不来瞧我,你是一定要来的。”

“奴婢不嫁!说了多少遍,奴婢这辈子都不嫁人!死也不嫁!”她一下子气恼起来,发丝都跟着颤动,几如烈驹的浓鬃。一扭身,鼻端生火地去了。

莺枝惯来沉稳,鲜少有这样的失态,故而齐奢颇有些讶异,望着她去后的空地笑起来,“好丫头,我只说她成天慢悠悠的不爱吭声,是个锯了嘴的葫芦,想不到还有这番泼辣劲头。”

青田在旁不疾不徐,一口一口地啜着药,“若中爷的意,也就不必在外头替她找婆家了。现放着眼前的好姻缘,翻翻黄历选个日子,给爷收在房里,岂不四角俱全?虽比不了十四五岁少女的含苞吐萼,好歹也算是桃李年华,比我这样的可强多了。”

齐奢放声大笑,笑颜里又有几分惭愧,“行啦,前前后后我都说了几大车好话了,就差给你跪地谢罪,还动不动就含沙射影。唉,我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就为了一时赌气,现在在你跟前弄得简直是没法子做人。青田,你看我天天忙完了公务,还亲自来病床边伺候你,不就巴望着你能快些好起来吗?莺枝说你晚上总睡不好,多思多梦,你还老想着这些给自己添堵,病怎么能好呢?”

青田把只喝了一小半的药撂去一边,直向着齐奢瞪起眼来,秋波含酸,“我的病没什么要紧,倒是爷要保重身体,太医院脉案的底子现还在那里放着,‘气血不充,心肾交亏’,若不是放纵过度、酒色斫丧,怎么会闹出这样的病症来?”

齐奢的脸色霍然间一振,语调肃然:“你这叫什么话?别的事儿都可以由着你说,独独这事儿咱可得弄清楚。”

青田难免有几分惴惴,只把缀在袖口上的碎珠捏弄着,溜一溜眼角,“什么事儿?”

“就是爷的肾到底是为了谁亏的!”他一个鹞子翻身就矫捷地纵上来。

青田憋不住又是气又是笑,把他推搡着,“快起开,瞎闹什么?”

“啧,怎么是瞎闹?灯火通明看得真真的。”

“别看我,我又老又病,没的玷污了爷的眼。”

“这才是瞎说呢,多大一个美人儿,爷可忍了好久了。”

“去,你的病还没好呢,我的病也没好,回你屋子里睡去,各自将养。”

“老虎不发威,你当是病猫。爷的病早好了,你的病爷今儿晚上给你细细治一治,明儿也就好了。”

“别,不要,说了不要,松开!”

对一个病人而言,青田的力气大得过了头。她把齐奢已摸进她亵衣的手生生地摔开,两腮透红,眼轮也红起来,脸往一边别开,急促地喘息。

齐奢怔在那儿,整个躯体一动不动,唯独两眼频频地眨动着,仿佛不能够相信眼前的一切。他的确难以相信,他一生中从未遭受过此般冷遇,仿佛他和他的欲望都令人作呕。他看着青田的样子,往后退开去。

青田始终不看他,她将一手的指节抵在唇上,嘴唇有些微微地发白,“对不起。”

心脏仿似自一丛荆棘上滚过,齐奢咬住牙关,握紧了两拳又松开,“你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是我错,你该生我的气。”

“我、我不是生气。”一滴滴泪在她深垂的浓睫上凝聚,将落未落,“你每次回王府里去,宿在继妃那里也好,与其他妃子王嫔们夜宴也罢,甚或去外头和僚属们入席酬酢,我半点儿都不心慌,我笃定你心里只有我一个。可自从冒出这么个小女

孩,我老是越想越难过、越想越害怕,满心不安。就连刚才,当你看着我、抚着我的时候,我也会突然忍不住想,你会不会想念她的皮肤,那么年轻、那么紧致,像熨过的绸缎,没有一点儿瑕疵——”

齐奢把几根手指摁过来,封住了青田未完的话,那丛荆棘依旧包围着他的心,他默坐一晌,从中寻觅着出路,从这刺入肺腑的痛楚中找一句肺腑之言:“青田,我同你说过,那小丫头对我根本就一钱不值。不错,年轻的时候,我的确像个守财奴,从王府的姬妾到帘子胡同的小龙阳,从最美丽高贵的处子到最卑贱秽亵的娈童,凡是能搁在床上的,我样样都要。可但凡一下床——其实在床上也一样,不管他们拿什么姿势同我纠缠,我们间照旧泾渭分明,他们的身体是他们的,我的是我的。说到底这就是身体的事儿,我这身体里只有我,跟蹲圈院儿似的,别个进不来,我也出不去,占有的人越多,我越觉出自个的孤家寡人、孑然一身。然而,当你脱掉我的衣服,就像是,你把我的皮肤也一起脱掉,我这个人,我全副的心力魂魄都和你融在了一起,那是、是——”

齐奢有些游移,仿佛在搜索一个精准的词语。词语如同另一个世界的使者,经由谁的口,翩然而来:

“合而为一。”

他和她同时说出了这句话,青田的声音是哽咽的,慵抬泪眼。齐奢凝住她,“你瞧,你完全懂我在说什么。”他压低了两眉,声音沉抑而空旷,“青春和肉体,我要多少有多少,但无论多鲜嫩的青春如何取悦我,我也只是一个人。唯有和你彼此取悦的时刻,我才在这只能自己赤条条来、孤零零走的世上,真正地,和另一个人在一起。拿十五岁的皮肤同我交换你,是拿一张羊皮,同我交换神迹。”

长长的沉寂间,他们对望,沉寂如岁月增长。几曾忘,那些被他们连通的身体所摇撼的床,以及每一张床最后是如何崩裂,露出那扇门。门的另一边,人们死掉又复生、消解又重聚,无谓你我、无有分别,那里充满了道与轮回,他们用彼此的身体,用最为露骨的下流,打开通往最高处的门。

齐奢托起青田的双手,把它们深深合入了掌心,“青田,在我心里,你胜过这世上的所有。一直以来,我对自己有多好,对你只有更好,如果我伤害你、报复你,那么我对自己也一个样儿。你要不明白我对待我自己残忍到什么地步,就想一想半个月前我躺在病床上的样子,我病了,病得差点儿死掉!那时候的我是个病人、是个疯子,但现在我已经好起来了,我希望你也能好起来。过口的药就在外间药锅上炖着,你还需要什么心药,告诉我。宽慰、忏悔、誓言?还有什么?我可以就在你床边说上个三天三夜,说尽所有我能想到的三生重誓来使你安心,然而说得再漂亮,也无非只是一场华词。罢了,有一个法子可略表我的诚心——”他靠近她,靠得极近极近,在她耳底说了两句话。

青田的两颊又一次泛出红色来,沾染着点点淡泪,仿若凌波而起的一株粉荷,“要死了,什么没廉耻的都说出来。”

齐奢将两手往她脸上一温,恰是采撷的姿态,“说真的,爷豁出去了,过这个村儿可没这个店了。”再不容对方多辩一句,他已俯过了上身。

青田还空自在男人的嘴里抢白着什么,但她的身体不会说谎,她的身体向他、也向她自己,诉说着这世界上仅有的真实:晕眩、昏聩、狂热、饥渴、水,许多许多的水;她的泪涌出来,从眼睛里,从腿根深处。他深情而激烈地游走在她荒芜已久的每一处,肌肤、睫毛、耳蜗、脚趾……周遭的万物轰然消解,什么也不剩,只剩她身上的这一樽身躯,她亡命之徒一样紧攀着他,悬空在一片红尘碧海、痴云腻雨里。他把她升起在三十六重的大罗天,而后让她在一方动荡的胸膛上,合身坠落。

青田晕倒在齐奢的怀抱,就像一个在海上漂流了几天几夜的幸存者被海水冲上岛屿,一头栽倒在温热的沙石中。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反叛的大魔王五胡之血时代玄尘道途你老婆掉了盖世双谐绝对一番我只有两千五百岁信息全知者终末忍界奸夫是皇帝
相邻小说
真长生无敌觉醒开局成为诸葛大力男友末世重生之温乐大村长一个魔法师的故事斩天神皇公子,您要生子吗重生之带着系统生包子兔儿神弄姻缘之生子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