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闭了店,沿着街道往家走,都是司南最放松的时候。
更开心的是,今天还有唐玄守在身边,用自己的身体给他遮阳。
一路上,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孩子们坐在车斗里也唧唧咕咕地商量着什么。
俨然就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走到潘楼南街,司南朝唐玄摆摆手,“你去上班吧,傍晚见呀!”
唐玄已经习惯了他奇奇怪怪的用词,笑着点点头,拨转马头,朝东华门而去。
瞧着他帅气的背影,司南又忍不住喊:“傍晚一起去接二郎吗?”
唐玄晃了晃手臂,表示同意。
司南恋恋不舍,“那咱们在南街口见呀!”
“好。”唐玄转身,“回家罢。”
“嗯呐!”司南弯着眼睛,留给他一个大大的笑。
唐玄的目光变得柔软,轻夹马腹,达达而去。
槐树给崽子们使了个眼色。
小崽第一个反应过来,软软地说:“师父,我们也要去……去州桥玩一会儿。”
司南以为他们要去喂那条小黄狗,笑着点点头,“可以把小呆带回家,今天做大餐,把肉骨头留给它。”
“好!”孩子们表现得很兴奋,又有点神神秘秘,跳下车斗手拉手跑走了,只剩下槐树。
司南问:“你不去?”
槐树一本正经,“我大了。”
其实是要留下来拖住他。
州桥边,崽子们小心翼翼地进了一家成衣铺,名叫“花红柳绿”。
他们身上穿的衣服和鞋子都是在这里做的,司南说,这家针线活做得好,鞋子也舒服。
他一口气给崽子们买了许多套新衣服,然而,自己的鞋子磨出毛边了却一直没换新的。
崽子们早就商量好了,拿到工钱后先买一双鞋子送给他。
花红柳绿的掌柜看到孩子们进店,不由感慨,他在州桥待了这些年,天天看着这群娃娃卖艺讨钱,可怜见的。
如今被司南收养,娃娃们不仅有了家,还一个个穿着体面的小衣裳,吃得白白嫩嫩,眼里也有了神采,旁人看着都觉欣慰。
掌柜笑容可掬,“娃娃,替你家师父拿衣裳来了?上回订的那批刚好赶出来。”
几个孩子不约而同地看向小崽。
小崽人最小,却是最聪明、最会说话的,面对掌柜半点不怯,“今日不拿,等我师父来了再跟您结钱拿货,我们身上没带这么多银钱。”
“不急不急,”掌柜摆摆手,从柜台后拖出一个大包袱,“衣裳你们先拿走,回头司郎君有了空闲再过来结钱不迟。”
司南的人品整条街的人都信得过,根本不用担心他拿了东西不给钱。
如今火锅店不时就要订一批员工服,掌柜这般热情,也是希望留下这个大主顾。
“多谢大叔。”小崽礼貌地躬了躬身。
几个孩子条件反射地排成一排,齐刷刷鞠躬——司南进行员工培训的时候,小家伙们在旁边看着,悄悄学会了。
掌柜一看,不由笑了起来,正正经经地执起手,还了一礼。
不用哪个开口,冬枣就主动上前,提起了那个大大的包袱。除了槐树,他力气最大,性子却沉默,半晌说不了一句话,活倒是抢着干。
小崽主动提起正事,“我们想买双新鞋,我师父穿的,有现成的吗?”
掌柜颔首,“有,不知你家师父多大脚?要夹棉不要?”
“就要现在穿的。”小崽说,“师父的脚是一乍半。”
掌柜笑笑,给他拿了双灰布方口鞋,“这是城东的徐绣娘纳的千层底,针脚密,穿着也舒坦,娃娃,你看成不成?”
小崽抬着小胳膊,把鞋子接过来,似模似样地看了看……也看不出好不好。
“豆子哥你瞅瞅,大小合适吗?”小崽递给二豆。
二豆伸出拇指和中指,摊开了在鞋底比了比,摇摇头,“大了,槐树哥说是一乍半,这个有两乍半了。”
小崽想了下司南平日穿的鞋子,又看看这双,疑惑道:“确定吗?若再小上一乍,恐怕会小。”
“我再比比。”二豆并不确定,谨慎地拿小手比了又比,还让其余孩子比了比。
结果,大家比的都不太一样。
二豆蒙了,“槐树哥嘱咐了好几遍,就是一乍半,崽,你也比比。”
“我没有手呀!”小崽把小胳膊举起来,晃了晃。
“对哦,我傻了,忘记你没有手了。”二豆挠挠头,憨憨地笑了。
孩子们都笑了起来。
小崽也咧开小嘴,跟着笑。
这些天,司南总会有意无意地给他们讲一些身残志坚的名人事迹,所以,他们并不觉得小崽的手有什么特殊的,反而认定小崽一定会成为很厉害的人。
时间不早了,来不及回去重新量,最后小崽做主,就照着二豆说的买了。
小家伙们拿到鞋子,一枚枚数好铜钱交给掌柜,齐声说再见。
掌柜喜欢得不行,抓了一大把果脯塞给他们。
孩子们说什么都不肯要。
师父说过,他们现在已经不是乞儿了,他们有家,有师父,想吃什么,想玩什么跟师父说就好。
出门的时候,黄狗小呆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孩子们叫着它,蹦蹦跳跳地往家跑。
到了家,司南已经洗了澡,换好衣裳,正给他们刨冰沙。
刚才店里人多,小家伙们没好意思多吃,司南看在眼里,想着回家给他们单独做。
香瓜、荔枝、桃子、李子、黄杏……凡是这个季节有的,唐玄都会买来,并且非常财大气粗,不是一斤一斤地买,而是一筐一筐地买。
司南没必要省着,切了满满一盘子掺到冰沙里。
香甜的水果汁和绵细的冰沙混到一起,凉丝丝,甜蜜蜜,是小家伙们的最爱。
只是,今天他们的心思都没放在冰沙上,而是一个个期待而又忐忑地看着司南。
司南纳闷:“做坏事啦?”
小家伙们连连摇头,集体看向槐树。
槐树清了清嗓子,把鞋子递给司南,“这是我们给师父买的,您试试?”
簇新的布鞋,用粗纸包着,一路上被孩子们小心地护在怀里,纸上滴着汗渍,鞋子却一点没脏,连皱一下都没有。
司南喉头微哽。
前段日子,他给孩子们联系了一心书塾,想让先生给他们讲讲《诗经》,打好基础才能转去若水书院。
槐树带头说,想在火锅店做十日工,十日后再去念书。
原来,这些天他们努力干活,好不容易拿到工钱,是为了给他买鞋吗?
“师父,我给您换上。”槐树半跪着,想把司南脚上的旧鞋脱下来。
司南忙往后缩了一下,把他拉起来,“我自己来,你好好坐着,咱们家不兴这个。”
他把那双新鞋接到手里,没直接穿,而是翻来覆去地看,越看越欣慰。
谁说儿子就是吞金兽来着?
他分明养了一帮小甜心!
司南吸了吸鼻子,把那两滴独属于老父亲的泪花逼回去,拿着鞋子,往脚上一套——
孩子们睁大眼睛,一脸期待。
司南的表情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