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带着二郎和妞妞吃了个肚儿圆,直到天色擦黑了才往回走。
回去的时候俩小孩手里也没空着,一人举着两根大肉串,说是拿给刘氏吃。
焦香的气味从巷口蹿到巷尾,伴着孩子们炫耀的小嫩脸。
这下,整条巷子都知道了,司南带着二郎和妞妞去龙津桥吃美食了!
于七宝馋得直流口水,腆着脸跟着二郎走了半条巷子,二郎不仅没请他吃,还拿腔拿调地气他。
于七宝气哭了,回到家往院子里一躺就开始撒泼打滚,“我也要去龙津桥!我也要吃烤肉串!”
他娘就是先前到司家门口吵架的于家娘子。
于娘子并不姓于,而是姓胡,当年逃难来到开封府,险些饿死,还是司南的母亲月玲珑出手帮了一把才活下来,之后又由司氏夫妻做媒嫁给了于三儿。
成亲后,胡氏接连生了六个女儿,养活了三个,直到第七胎才生下于七宝,向来当成心肝肉疼。
此时瞧见于七宝哭闹,胡氏连忙放下手头的活计,“刚刚不是好好的,怎的又耍了起来?三丫儿惹着你了?”
于七宝不说话,只蹬着腿钻在他娘怀里干嚎。
胡氏问也不问,转头就拿三个女儿出气。
大娘、二娘早就习惯了,只躲在屋里默默做活儿。
三娘是个爆脾气,推开窗子不服气地辩解:“我们安安生生在屋里做绣活,他从外面跑回来哭,关我们何事?”
胡氏眉毛一竖,尖声骂道:“说你两句怎的了?你弟在这哭得不行,不说跟着哄,还犟上嘴了!盛不下你了是不?个赔钱货,早点儿嫁出去早清!”
她骂完还不算,于七宝又跑过去,劈手夺下于三娘头上的绢花,扔在脚下狠狠踩。
三娘尖叫:“你干什么?那是爹刚给我买的!”
三个女儿在家里向来没地位,尽管日日做绣活贴补家用,吃的用的加起来都比不上半个于七宝。
前两日于三儿不知道捣腾什么,赚了点儿小钱,破天荒给女儿们一人买了朵绢花。
大娘、二娘舍不得戴,悄悄收到嫁妆箱子里。三娘虽戴了,却十分珍惜,一整日脑袋都舍不得低一下,生怕掉了。
没承想,竟被于七宝三脚两脚踩烂了!
于七宝丝毫没有愧疚之心,反而扬着下巴幸灾乐祸地瞧着他亲姐姐。
三娘气疯了,想也没想,伸手就把于七宝推了个屁股墩。
这下彻底捅了马蜂窝。
七宝扯着嗓子干嚎,胡氏尖声叫骂,大娘、二娘出来劝慰,反倒被于七宝张牙舞爪地挠了几把。
三娘自然没能幸免,被胡氏扯着胳膊狠狠地拧了几下。好在她性子活络,不会傻傻挨打,逮着机会就跑了出去。
出门撞上刘氏和妞妞,于三娘噙着泪低低地唤了声“婶子”便扎着脑袋跑了。
快得刘氏都没来得及安慰。
刘氏叹了口气。
于三娘聪明又好强,就连司南他娘都夸过她能干,偏偏生在这样的人家……唉!
妞妞紧紧揪着刘氏的衣角,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胡氏还在叫骂,这次对象换成了司南。
“败家玩意儿!前脚从当铺出来,后脚就大吃大喝,也不怕你爹你爷从坟头里跳出来打死你!”
“你败就完了,偏生引得我儿这般哭嚎?天杀的臭小子……”
总之没什么好话。
刘氏原本都要走了,冷不丁听了一耳朵,气得脸色铁青。若非她性子软,非要找胡氏骂一架不可。
胡氏骂完还不算,转头就去左邻右舍转了一遭,添油加醋地把司南的“败家”举动好一通编排。
邻居们不明就里,真以为司南不干好事,无不摇头叹气。
其实司南就在自家院子里,正摊着笔墨画图纸。他家跟于家就隔着一排矮房子,自然听到了胡氏的话。
正想着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刘氏就牵着妞妞进来了,臂弯还挎着一篮子红枣。
“这是妞妞她爹托人从河间捎回来的,个头不大,煮个粥、熬个汤的倒也便宜……”
刘氏是个心善的,从前司家发达时两家并没有什么交情,自打司家出了事,她反倒时不时就串个门、送些吃食。
司南大大方方地接了,想着之后开起小吃摊,少不了给妞妞送上一份,算是还了人情。
大人们说话的时候,妞妞和二郎也凑到一处说小话。
“二郎哥哥可别像于叔那样,取个胡婶子那般凶悍的娘子。”
二郎点头应下。
“我……我长大了也不会像她那般。”小娘子羞涩地说。
二郎想了想,说:“没关系,你可以凶些,凶些才不会让人欺负。”
“二郎哥哥真好。”
“妞妞也好。”
“二郎哥哥最好了,妞妞长大后要嫁给二郎哥哥!”
“那我要做大将军,给你赚个大房子。”
司南:……
刘氏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妞妞,回家了。”
“好。”妞妞蹦蹦跳跳地跑回刘氏身边。
临出门,刘氏又回过头,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说:“司叔司婶走了,你就是家里的顶梁柱,逢年过节、一日三餐都是花销,还是……省着些为好。”
顿了一下又补充:“若真有急难,也不必怕,左右有你飞叔。”
她口中的“飞叔”指的是她男人,蒋飞。
蒋飞曾在狄青麾下服兵役,在西边立了功,提拔成军官,如今驻守河间府。
因着这份差事,他家在巷子里算是最殷实的。
司南领了这份情,笑着做了个揖:“婶子说的是,小子记下了。”
这态度倒叫刘氏一愣。
原本已经做好了被嫌弃的准备,没承想司南会是这样的反应……从前,他是那样一个不好相与的人。
这样的司南,倒叫刘氏高看一眼。
司南送她出门,正瞧见胡氏从隔壁出来。
胡氏看到他自然没什么好脸色,拧身进了自家院子。
于三儿已经回家了,抬头瞧见胡氏,不满地质问:“整日胡跑乱颠,饭也不做,是要饿死老子吗?”
“还不是你那好东家!”
胡氏毫不示弱,吊着嗓门把司南讽刺了一通,连着于三儿一起骂进去了。
司南还在门口站着呢,她嗓门都没压低,可见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司南挑了挑眉,啧,这大姐还挺虎。
算了,就当做个好人好事,敲打敲打她,不然哪天撞上武松,三拳就被打死了。
司南背着手,晃晃悠悠来到于家门前,一脚踹开。
“背后说人呢?”
“我怎么听着像在说我?”
“不,不是像,就是在说我。”
于氏夫妻:……
上来就这么直白吗?
都不需要委婉提醒拐弯试探吗?
这不符合我大宋朝的社交礼仪!
司南笑眯眯地问:“你们听过一句话不?”
“莫、莫欺少年穷吗?”于三儿尴尬道。
司南险些没绷住,这话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吗?
“不是这句,是另一句——背后念人闲话烂嘴角。”
“放屁!哪个说的,我怎么没听过?”胡氏吊起眼梢儿,用尖利的声音掩饰心慌。
“闭嘴!”于三儿狠狠地瞪她。
他在司家做了二十多年下人,骨子里的奴性让他见了司南下意识抬不起头。
“南哥儿别恼,你嫂子这脾气你是知道的,向来刀子嘴豆腐心……那什么,今日这事对不住了,回头我说她。”
司南抄着手,往门垛上懒洋洋一靠,“别回头啊,就现在吧,让我瞧个热闹。”
于三儿一噎。
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呢?
胡氏恼羞成怒,“少给他脸,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胡话就来诓人。我就说了,怎么着?有本事真让我烂个嘴角试试?”
她有多恼怒,司南就有多平静,甚至露出一丝笑意,“相国寺的大师说的,是胡话?”
胡氏不由一颤。
这年头百姓都是迷信的,但凡这个大师、哪个道长说上一句,几乎当成圣旨来听。
不,比圣旨还神圣。
直到司南走了,胡氏还在胆战心惊。
真是大师说的吗?
背后念叨闲话真会烂嘴角?
她从前不是没念叨过人,也没见烂……
不,确实有一次,嘴角磕破过!
胡氏越想越心虚,一不留神儿滚热的菜汤就灌进了嘴里。
“噗——”
“死蹄子,就不知道放凉了再端上来?烫死老娘了!”
大娘、二娘吓呆了。
只有三娘反应过来,连忙抓了把鸡粪往胡氏嘴上抹。
——司南走之前说了,若是真烂了嘴角,别的药不顶用,只能抹鸡粪。
那味儿啊,胡氏险些把隔夜饭吐出来。
她最疼爱的七宝拍着手大笑:“阿娘真烂嘴角了!阿娘真烂嘴角了!”
胡氏:……
别问,问就是想死。
于家的热闹司南没瞧见,此时他正在逛夜市。
华灯初上,汴京城又热闹成了另一番模样。
从南薰门一直到大相国寺,处处挂着灯笼、支着摊点,处处都是人马车流、旌旗酒家,卖吃食的、卖花草的、卖衣裳的、卖香料的应有尽有,甚至还有卖孔雀、卖黑熊的!
一时间,司南竟有些恍惚。
这真是物质贫乏、生活困苦的古代吗?从某个角度来看,比现代还要繁华、还要富足。
大宋仁宗朝,竟这般朝气蓬勃、繁荣昌盛。
司南吹了声口哨,还挺幸运,至少没穿越到乱世。
他生得眉目精致,肤色莹白,配着那张笑容可掬的少年面孔,引得小娘子们连连偷看。
司南翘着嘴角,还以为人家是被他威武霸道的大总攻气质帅到了。殊不知,小娘子们是在和他比美呢!
司南是出来买调料的。
这年头米肉蔬菜都不算贵,偏偏调料贵得要命,看一眼都觉得肉疼。
正挑选,拐角突然冲出来一波人,一个个穿着皂靴,跨着宝刀,边跑边厉声呵斥。
“皇城司公干,闲人退散!”
人群闻言,惊慌四散。
有躲闪不及的,被毫不客气地推开。
司南也没能幸免。
陌生的手冷不丁推搡在肩膀,司南下意识抓住,一扯,一拧。
亲事官一声惨叫,被他压在街边的摊子上。
“小白脸,不要命了!”对方恼羞成怒,运足了力气想把司南甩开,却失败了。
这一幕让周遭看客狠狠吃了一惊。这个小郎君看着白兮兮、软绵绵,竟然敢跟皇城司的正面刚?
司南这才反就过来,连忙扬起笑脸,“对不住、对不住,方才走神了,不知是军爷办差,得罪了。”
他练了十几年cqb(室内近距离格斗),专业级的,出手就是杀招,早就养成了本能反应。
亲事官丢了脸,自然不会这样轻易过去。只是,看到司南身后的人,忽的变了脸色。
他慌忙行了一礼,匆匆离开,大概是为了找回场子,临走前还狠狠推了司南一把。
司南猝不及防向后一跌,撞上一堵硬实的人墙。
卧槽!
得寸进尺这还行?
南哥恼了,要发飙。
一回头,看清了被他撞到的那个人……
卧槽?
孙砸,推得好,爷爷谢谢你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