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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典当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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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曹门内,潘楼南街以北有条茶汤巷,沿街多开茶楼酒肆,被人称为“茶坊一条街”。

街巷两侧是旧时的新月坊,住的多是祖祖辈辈定居东京的老开封人,虽临近大内,却不甚华美,多是低矮的砖瓦房。

家家户户门垛上挂着灯笼和木牌,灯笼上写明家主姓氏,木牌上标注新月坊第几户。

司南家在巷子最北头,正屋坐北朝南,大门洞朝西开,对门住的便是刘家。

天色渐晚,家家户户屋顶冒起了炊烟,饭菜的香味弥漫了整条巷子。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郎君迈过高高的门槛,踮着脚敲了敲对面的门环,左三下,右三下,极有规律。

敲完也不急,稳稳当当地坐在石阶上等着。

不多时,便有一个四五岁的小娘子从门洞里探出头,看到他眼睛一亮。

“娘没骗我,二郎哥哥没挨打!”小娘子生得文文静静,声音也软软糯糯。

小郎君拍拍胸脯,“我是谁,怎会挨打?”

“臭兄长不仅没打我,还买了猪耳丝讨好我——妞妞,来,还有半个胡饼,我吃不完,你帮我吃吧!”

说着,便殷勤地把胡饼递了出去,狗啃似的半张饼,鼓鼓馕馕地夹着许多肉,想来他自己只啃饼皮了,单把肉留了下来。

妞妞没接,只掩着嘴笑笑,“南哥哥真好。”

二郎不乐意了,“怎的夸起他来,他给你留肉了?”

“二郎哥哥最好!”妞妞脆生生地补充。

二郎小脸一红,把饼塞到她手里,“快吃!”

“谢谢二郎哥哥……咱们一起吃。”妞妞两只小手捧着饼送到他嘴边,“二郎哥哥,你先来。”

“女人就是麻烦。”二郎粗声粗气地说着,红着脸小小地咬了一口。

妞妞笑得眼睛弯弯。

司南站在南墙下,忍俊不禁。

这小子有前途,五岁就会追姑娘。

看来不仅要赚钱养弟弟,还得给他攒钱娶媳妇。

司南不想像原身一样浑浑噩噩地凑合下去。

他在现代时就有个小梦想:继承他爸的火锅店,一天只供一顿饭,其他时间就坐着躺椅,抱着老猫,在葡萄架下打盹儿。

这事司南跟他爸说过一次,结果被追着打了八道街,后来再不敢提。

司爸爸的意思很明确,他自己吃了没文化的亏,不想再让司南走他的老路,希望他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得人尊敬。

司南是个孝顺孩子,尽管自己不情愿,还是顺着老爸的意思上了师范大学,打算将来做个老师。

这么一穿越,四年白学了。

司南望了眼擦黑的天幕,咧着嘴道:“爸呀,对不住啦,这下儿子真要继承您的衣钵了。”

第二天一大早,司南做好早饭,把二郎送进学塾,便揣上一方砚台去了马行街。

马行街上有家典当行,叫“回头见”,这半年原身没少过来,以至于司南瞧见门前的小槐树,都觉得无比熟悉。

掌柜瞧见司南,不冷不热地招呼:“又来了?”

司南扬起笑脸,语气熟稔又大方,“劳烦您,看看这方砚台。”

掌柜瞧见司南的笑,不由一怔,险些以为自己认错人了。好一会儿,才把砚台拿到眼前,就着晨光仔细查看。

“还是死当?”

“活当,半年期。”司南答。

掌柜又是一怔,“活当钱少,你可知晓?”

其实他真正想说的是,你从前不是就想多要钱吗?

“小子知道。”司南笑笑,“劳烦掌柜收好了,半年后我来赎。不止这方砚台,连同前面当的那些,您大可留着,我定然比别人出的价高。”

掌柜挑挑眉,“司家大郎这是出息了,要去赚大钱了?”

司南只当听不出话里的讽刺意味,依旧笑着,“快了。”

掌柜嗤笑一声,扔给他一袋铜钱,沉甸甸的,整整二十贯。

司南没接,不紧不慢地说:“兑成银锭。”

掌柜瞪眼,“若是银子,可没这些。”

“无妨。”司南淡定道。

掌柜诧异地看着他,这司家大郎怎的像换了个人?

只是,鉴于他以往的表现,掌柜还是不大情愿,推脱道:“近来店内银两紧俏,百贯以下都是用铜钱支付,若郎君要得急,不如去别家看看。”

倒不是说拿不出二十两银子,只是不想开这个头。近年来时不时就要闹钱荒,铜钱不如铜器贵,与白银更不能比。

掌柜怕司南尝到甜头,日日来,他既不能恶意压价坏了行规,又不想真金白银往外掏,干脆不做司南的生意。

司南并不恼,只是似笑非笑地说:“掌柜可听过一句话?”

“徐某活了半辈子,听的话多了去了,你指的是哪句?”

“莫欺少年穷。”

——为了点银子,这么古早的台词都飙出来了,司南都替自己尴尬。

尴尬也得说!

为了生活!

看在掌柜眼里,却觉得此时的司南眼神笃定,语气平静,竟有几分他父亲的影子。

掌柜猛地意识到,司旭当年也是白手起家,黑白两道皆吃得开,别说这家小小的典当铺,整条马行街的大小掌柜都得敬着。

如今看着司南的模样,徐掌柜不知怎的,莫名生出几分敬意。

“半年内真能来赎?”

司南自信一笑,“且等着,我会把司家当在这里的物件一样样赎回去。届时还用银锭子,不叫您吃半点儿亏。”

这句话一阵风似的吹遍了整条马行街,就连学塾里的二郎都听说了。

“你为何要吹牛?”二郎气哼哼地瞪着司南,因为这个,他都被于七宝嘲笑了!

司南一笑,“你哥我不光能吹,还能让它落地。”

二郎抱着小胳膊,丢给他一个“信你才有鬼”的眼神。

司南把他一拎,“走,哥带你吃好的去。”

二郎翻白眼,“又稀又糊的破汤饼,我才不稀罕。”

“这回不吃汤饼。龙津桥夜市,随便挑随便选,哥有钱。”

二郎瞪大眼,“刚从当铺换的钱你就瞎花?!你、你忘了在祖父灵前发的誓吗?”

五岁的小郎君,简直操碎了心。

“记着呢,不耽误吃。”司南熟练地把他一拎,抬脚往外走。

“放开我!我才不要和你同、同什么污!”

“同流合污。”司南笑眯眯地跨过门槛,“胡饼夹耳丝。”

“不吃!”

“炙猪肉。”

“不吃!”

“羊肉锅盔。”

“说了不吃!”

“叫妞妞一起。”

“不——诶?”

“真不想吃吗?那就不去了。”司南作势往回走。

二郎一把将门合上,踮起脚,飞快地上了锁,“哥你等等,我去叫妞妞!”

司南掂着钱袋,挑眉轻笑。

阳春三月,邻家杏花开得正好,粉粉嫩嫩一小枝,斜斜地爬过墙头伸出来。

真是好看。

司南抬手揪下一朵,吊儿郎当地别在耳畔。

红衣将军打马经过,刚好瞧见杏花掩映下少年精致的侧脸,还有那丝淡然又自信的笑,衬得乌突突的窄巷都明艳几分。

唐玄俊眉微挑,刚刚扬起的马鞭又缓缓放下。

官家说得没错,三月春光正当时,不如缓步慢行,看少年。

***

从朱雀门往南一直到龙津桥,是开封著名的小吃一条街,不到掌灯时分,这里便支起了各色摊点,南北美食应有尽有。

爹娘还在时,二郎是这里的常客,想吃啥吃啥,从来不会缩手缩脚。

原身却不大瞧得上。

他仗着自家有钱,交往的皆是富商子弟,出入的都是贵店名楼,别说街边的小吃摊,就连稍稍逊色些的小脚店,都不带看上一眼的。

此时,他突然出现在闹市中,一众摊贩只觉新鲜。

在开封地界卖吃食,没人不认识司家酒楼的两位郎君。尤其是朱雀门两边,临近瓦子的小商小贩们,几乎日日瞅着司家大郎出入歌伎馆。

从前原身都是骑着骏马扬长而去,何曾低下眼眉瞧过他们?

“哟,司大郎君下来体察民情啦?小心小心,别让这汤汤水水的脏了您的鞋!”有人扬着嗓门说俏皮话。

司南不仅不恼,还笑着接下话茬:“我若说话管用,先撬了你这缺斤短两的摊子!”

大伙哈哈一阵笑。

有人暗自纳罕,这司家大郎不是向来眼高于顶、傲慢自负吗,怎的这样都没恼?

也有那婶子大娘的,瞧着他俊,没由来生出好感,招呼着他往自家摊子上看。

司南看看这里,看看那里,和谁都能唠上两句。

到底心疼银钱,大多时候只是看,并不买。因为脸上一直带着笑,摊主们倒也不嫌弃。

不过,但凡二郎和妞妞想吃的,司南都会痛快掏钱,绝不含糊。

其实,他今日出来,并不像二郎以为的那样贪嘴乱花钱,而是来实地考察的。

什么位置客人多,什么吃食卖得好,娘子孩童喜欢什么口味,果蔬肉食定价几何,司南一路走来暗暗观察,心里有了大致的规划。

接下来,就要开启他的摆摊事业了!

很多年后,当司南已经成了人人敬仰的人物,有人问起当年事:“您在典当行中,为何那般自信?”

司南反问:“不自信些,能换来二十两银子么?能舍下脸来当街叫卖吗?能让客人相信咱的火锅天下第一美味吗?”

倘若自己都唯唯诺诺不信自己,还能指着谁信你、帮你、成全你?

所以说嘛,牛还是要吹的,万一实现了呢?

倘若实现不了,那就再吹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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