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 下了好大的雪。
柿子树上挂着一条条积雪,成了白色的。屋顶上也堆着一团团,软绵绵的。
条条崽和小羊羔头一回瞧见这么大的雪, 两小只都玩疯了, 从狗窝蹿到树底下,一头扎进雪堆里。
看谁傻。
照例是槐树第一个起床,不仅把自家院子扫了, 还把于家院子扫了。
秋后那会儿,官家生了场大病,原定于秋后问斩的死囚刑期推后, 其中就包括胡氏。
槐树从河间回来后,得了官家奖赏, 升了官职,还得了许多珍贵物件。
这小子求司南作主,到于家提亲。
司南自然没意见, 让他带着于三娘去问问胡氏和于三儿的意思。
胡氏没见他们,只收了两人孝敬的东西。
于三儿倒是挺高兴,一迭声地说, 把于三娘托付给槐树,他放心。
俩人的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只等着过了腊月请人算好日子,正式下聘。
如今,于家姐弟俨然已经把槐树当成一家人看待了。
大早上,冷嗖嗖的。
槐树在院子里哗啦哗啦地扫着雪粒子, 于三娘心疼他, 又不好意思指派七宝给他送热汤。
七宝颠颠地跑出来, 张口就叫“姐夫”。
于三娘又羞又气, 直捶窗户。
槐树隔着纱窗,看到心上人的身影,潇洒一笑,“收拾好了去家里吃饺子,长兄说了,早饭一起吃。”
——自从河间那次改了口,槐树在外人面前称呼司南“长兄”,面对面的时候就叫“哥”。
孩子们偶尔也跟着他一起叫,在大家心里,司南就是一家之长。
于七宝吸了吸鼻子,笑嘻嘻道:“知道,昨儿大郎哥说了,三姐姐早起了,就等着你来。”
于三娘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推开窗户,凶巴巴道:“找打,是吧?”
于七宝做了个鬼脸,把小棉袄一裹,颠颠地跑去司家了。
槐树看着精心打扮过的于三娘,脸上发热,“你今天……真好看。”
“尽胡说。”于三娘俏脸一红,忙躲开了。
槐树傻笑着挠挠头,继续扫院子。
窗户后面,于大娘和于二娘对视一眼,皆笑了。笑过之后,又有种说不出来的失落。
尤其是于大娘。
如果不是那场意外,这时候她已经成亲了。
于二娘性子细腻,轻声说:“长姐,你一定会嫁一个很好很好的夫君。”
于大娘脸上一红,轻轻地拍了她一下,“尽胡说,小娘子家家的,也不害臊。快收拾收拾,捏饺子去。”
于二娘吐吐舌头,把新买的绢花给她戴到头上。这是她用自己的工钱买的,姐妹三个一人一朵。
自从去了火锅店做工,认识了许多人,见识了更多事,于二娘心境开阔了许多,性子也开朗了。
于大娘看在眼里,缓缓地舒了口气。
只要把弟弟妹妹养好,一家人平平安安,旁的,便不求了。
司家小院一片欢腾。
孩子们刚刚睁开眼便惊喜地发现,枕头底下压着个鼓囊囊的荷包,是司南给他们的压岁钱!
“是二郎哥第一个发现的!”
“二郎哥说话之前我还想呢,什么东西这么膈脑袋!”
“我也被膈到了,沉甸甸的,还以为是石头呢!”
“是压岁钱,师父哥趁我们睡觉偷偷放过来的!”
“……”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兴奋得小脸都红了。
于七宝抠着手指站在炕边,一边替他们开心,一边又有种说不出来的小失落。
司南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身后,拎着荷包穗子在他眼前晃了晃,“七宝瞧瞧,这是什么?”
“是压岁钱。”于七宝说。
他已经知道了,小崽几个的压岁钱就是用这种好看的红荷包装的。
“那你猜猜,这是谁的?”
于七宝想了想,“给姐夫?”
“不对!是给七宝的,是不是?”小崽期待地看着司南。
看见司南点头,小家伙们一下子欢呼起来:“太好了,七宝也有!”
于七宝也变得很开心,紧紧抓着属于自己的压岁荷包,彻底融入了这个讨论压岁钱的小圈子。
早饭依旧是饺子,根本吃不腻。
这次调的是两种野菜馅的,荠菜肉和马齿苋加木耳鸡蛋。
大冬天的没有新鲜野菜,司南会过日子,提前晒出菜干晾到偏房里,吃之前拿水泡一泡,包饺子、捏包子,和五花肉一起炖,菜干吸饱了肉的汤汁,那叫一个香!
司南用杂粮面做皮,捏成小元宝、小老鼠、小花朵,孩子们一边吃一边惊叹,还相互比较,就像寻到宝贝似的。
大清早,司家小院就笑声不断。
唯独少了一个人。
司南心里有那么一丢丢失落。
没办法,唐玄今早要祭祖,必须留在郡王府。偌大的唐家,满门英烈,也有他一个男丁尚在人世……单是这样一想,司南就忍不住心疼。
“再走神儿,就吃到鼻子里去了。”有人站在身后,揪了揪他冻得微红的耳廓。
司南惊喜地转过身,“你怎么来了?”
又看向孩子们,“怎么没人告诉我?”
孩子们缩着脑袋,咧着小嘴,偷偷笑。
郡王大人一进来他们就瞧见了,是故意不说的!
唐玄笑着坐到司南身边,搓搓手,捂在他耳边上。
他的手又大又暖,像两片厚实的暖宝宝,司南半张脸都跟着暖和起来。
他从小就爱冻耳朵,这个冬天多亏了这个人形暖宝宝。
“吃饭没?”司南问。
“吃了,没饱。”唐玄说得理所当然。
司南咧嘴一笑,“正好,荠菜饺子,你的最爱。”
不用他动手,槐树就已经盛上了。
原本于家姐妹要去盛的,被司南拦下了。
司家的规矩,大年初一娘子们不动手,就歇着,预示着一整年都能清清闲闲,有人伺候。
加上唐玄,终于是完完整整的一家人了。
上午,邻里之间相互拜年,中午吃了顿丰盛的大餐,下午,唐玄和司南带着孩子们进宫赴宴。
这是一早就说好的。
官家已经下旨给两人赐了婚,虽然还没行大礼,唐、赵两家已经把司南当成“新媳妇”看待了,司家的崽子们自然也是唐玄的孩子。
有司南精心教着,即使面对这样的大场面,孩子们也不露怯,还机智地给官家准备了礼物,是一套“福禄寿喜”的檀木摆件,小木头和小狗子亲手刻的。
赵祯非常惊喜,突然体会到了有孙辈的喜悦。
高滔滔笑盈盈地帮着孩子们说好话:“得了,跟这套摆件一比,咱们送的那些金啊玉啊的,倒显得没诚意了。”
司南笑笑,刚要说两句客气话,唐玄便率先开了口:“那是当然。”
众人都笑了。
就连向来严肃的皇后娘娘都笑着说:“这俩人见面就闹,孩子都有了,脾气一点儿没改。”
说来有趣,自从想通了之后,皇后再也不反对唐玄和司南在一起了,反倒突然变得对司南特别好,巴不得俩人立马成亲,永不分开。
这不,趁着司南给她拜年的工夫,皇后又拉着他说了起来。
司南惯会哄女孩子开心,无论身份,不分年龄,三两句就把皇后说得开怀大笑。
偌大的宫殿,不知多少人心头泛酸。
酸也没用,司南就是有这个本事。
这不,前脚刚听完皇后吐槽官家这几日嫌冷,不爱动弹,脾胃不调,唯恐又要生病。司南立即想了个主意,拉着官家去小厨房烙大饼。
明明是非常出格的事,偏偏还能想出一套有趣的说辞:“这在民间叫‘翻身饼’,就该在大年初一烙,尤其是前一年过得不顺的,就亲手翻一翻,今年定能‘咸鱼翻身,顺顺利利’。”
赵祯背着手,笑呵呵道:“那我得好好想想,去年过得好还是不好。”
“我觉得挺好,不用翻了。”皇后道,“官家身体康健,玄儿又有了这么大进益,不错了。”
赵祯想了想,说:“还是翻吧,不为我自己,为了那些受灾的百姓,只盼着今年五谷丰登,无灾无难。”
他知道司南是在哄他高兴,不过,还是诚心诚意地翻了一下。
皇后也翻了一下,同样为百姓祈福。
众人围在旁边,笑盈盈地说着吉利话。
赵祯道:“谁还有不顺的,都来翻一翻。”
赵兴第一个跳出来。
上一年他倒霉死了!
好几次被唐玄盖过风头不说,还被赵德连累,险些丢了皇城司的差事,必须翻!
一下不够,干脆翻了两下。
唐玄背着手,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司南但笑不语。
赵灵犀嘴快,脆生生道:“宗保哥,翻了一下又一下,不就等于没翻吗?”
赵兴傻了,连忙挽救:“这个不算,我再翻一次。”
司南笑眯眯地逗他:“这事讲究心诚则灵,翻多了没用。”
赵祯带头笑起来。
一众皇亲贵戚一边笑一边兴致勃勃地讨论着要不要翻。
司南戳了戳唐玄,“你要翻吗?”
“不翻。”唐玄斩钉截铁。
遇见司南的这一年,是他长这么大最幸运的年头,自然不能翻了。
“你也不许翻。”唐玄霸道地说。
“听你的,不翻。”司南好脾气地顺着。
高滔滔和赵宗实对视一眼,都替唐玄高兴。
晚饭最亮眼的食物就是贵戚们一起烙的饼。
司南指挥,贵人们一起动手,总共烙了三种——普普通通的千层饼、平平无奇的葱油饼,还有新鲜有趣的麻酱饼。
麻酱饼最见功力,又得做得香而不腻,又得酥而不散,赵灵犀挽着袖子努力了大半晌,最后在众人的哄笑声中,烙出一锅渣渣。
汝南郡王赵允让扶额叹息:“幸亏狄家二小子眼瞎,瞧上了这妮子,不然非得老在家里不可!”
当然,这是玩笑。
自打入了冬,他身子一直不好,今日瞧着赵灵犀烙饼,倒是畅快地笑了好几回。
有了亲手烙的饼,这顿宫宴格外香。
席间并没有太多规矩,赵祯一惯喜欢边吃边同臣僚们攀谈。更何况今日都是赵家宗亲,就更不用在意什么了。
这边,赵祯和赵允让商量着宗正寺的事,皇后身边围着诸位王妃公主,笑呵呵地说起了各家八卦。
孩子们也三五一群地凑成一团,组建起各自的小圈子。
高滔滔的长子、未来的神宗、英俊而博学的赵仲针小少年主动找到小崽,问起了他的学业。
小崽认真回答:“学完了《诗经》和《论语》,先生说,明年读通了‘四书’,就能考太学,上了太学,拿到优等就可以回书院教书。”
赵仲针问:“你想做官吗?”
“想啊,想做包大人那样的大清官。”小崽举起自己的小圆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可是不行哦,朝廷有法度,身有疾者不得入仕。”
赵仲针小心地托住他的手,轻声说:“会变的,总有一天会变的。”
小崽弯着眼睛笑笑,用自己的小圆手在他手心砸了砸,“不用太小心,一点都不疼。”
赵仲针也笑了,拉着他坐到孩子们中间,说起了《论语》里的典故。
其余崽子听得脑瓜疼,唯有小崽津津有味,觉得很重要的地方还要拿出小本本认真记下来。
这一招是跟司南学的。
瞧着他认真的样子,赵仲针越发觉得,“身有疾者不可入仕”这一条,必须改。
另一边,唐玄这一辈的年经郎君们正聚在一处喝酒聊天。
赵兴使坏,起着哄地灌司南。
底下那群小子一撩就着,跟他一起敬“表嫂”酒。
表嫂都叫了,这酒便不能不喝,却不是司南喝的,唐玄知道他酒量差,拦在前面替他喝了。
越是这样,郎君们越不肯放过他俩,轮番灌。
有人喝高了,扯着司南诉苦:“表嫂,你是不知道,玄哥小时候多牛逼,一个人能干翻好几个。他,还有他,再加上我,这里有一个算一个,谁没挨过他的揍?”
司南喝了几杯,也有些醉了,笑嘻嘻道:“不用问就知道,定然是你们心眼坏,主动招惹我家小玄玄。”
郎君们乐了,拉着他就要理论。
“走开,我的……”唐玄一把将人扣到怀里,从头到脚牢牢护住,不舍得让人碰到一点。
赵兴大着舌头,跟他较劲,“谁说是你的?写上你的名了?我还说是我的呢!”
唐玄冷嗖嗖瞪了他一眼,抱着司南的脑袋,吧唧一口,亲在脑门上。似乎觉得不够,又是吧唧一口,嘴对嘴亲下去。
亲完呼噜呼噜毛,得意地看向赵兴。
“服了,真服了。”赵兴执起手,拜了拜。
郎君们一通笑。
一边骂他怂,一边朝唐玄竖大拇指。
年轻人之间的热闹,被赵祯看在眼里,既欣慰,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皇后离席的时候,他也悄没声儿地跟了过去。
皇后一边数落他,一边吩咐嬷嬷给他准备了一碗热乎乎的甜汤,“加了熟杏仁和芝麻粉的,快喝罢,可别让人瞧见了。”
赵祯爱吃甜食,却不想让人知道,怕堕了他官家的威名。
这个秘密只有皇后知道,于是常常给他准备着,只要他过来就能喝上一碗。
从前官家很少来。
单是这一年,来得越来越勤了。
皇后嘴上不饶人,却处处心疼他。
这些,赵祯都知道。
看着小辈们成双成对,甜甜蜜蜜,他也愈发珍惜自己的结发妻子。
***
大年初二,本是出嫁的女儿回娘家的日子,越是民间越发重视,根本没有“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一说。
司南觉得跟自己没关系,一早计划好了,初二这天啥都不干,要踏踏实实睡个懒觉。
踏实是不可能踏实的,刚刚出了日头,崔家寨就来人了。
好几个年轻的小伙子,进门就喊:“实叔派我们来接亲了,请姑爷去寨子里吃酒。”
司南指了指自己的,“你这声‘姑爷’是在叫我?”
小伙子们憋着笑,“南叔,您可真逗。”
唐玄极有自觉,临时抓出一把碎银子,分给小子们做“接亲钱”,然后码好探亲礼,带上崽子们,拉着自家少年回娘家去了。
小伙子们骑着自行车在前面带路,唐玄骑着三轮载着司南和一车礼物,槐树骑着另一辆,车斗里坐着一群小豆丁,欢欢喜喜“回娘家”去了。
出了城,司南还在愤愤不平,“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不然为什么探亲礼都准备好了?
还换了身新衣裳!
唐玄笑着说:“上次乡亲们给我准备了见面礼,我回家跟叔叔们说了,叔叔们怪我礼数不周,仔细打听了十里八乡的规矩,今日这探亲礼也是他们准备的。”
其实很感动,却不想认输。
司南咕哝一声:“我跟你说,今日只是去探亲,不是什么‘回娘家’,明年大年初一到司家寨过,初二去郡王府。”
“好。”唐玄宠溺地应下。
因为有足够的实力和自信,所以根本不在意这些虚的。
路上看到娘娘庙,两个人不由想到去年清明节那场雨。
司南撞了撞唐玄的肩,“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就是那天瞧上我的?”
还说会给他回信。
还要做他男朋友。
啧!就是大尾巴狼!
唐玄想了想,摇摇头。
要说瞧上,兴许很小的时候就瞧上了,不然不会跟狄咏抢人……只是没抢过。
至于动心,分不清了。
少年重新出现在他生命中的那一刻,他的视线就没从他身上移开过。
司南扒着他肩膀,在他耳边吹了口气:“你猜,我是啥时候瞧上你的。”
唐玄笑,“扣下我的钱不还的时候。”
司南也笑了。
可不就是嘛!
那天他骑着马,穿着红衣裳,那么好看!
过了娘娘庙,就看到了崔家河。
崔家河从西流到东,把山北边的这片谷地分成了两个村子,一个是崔家寨,一个是白家堡。
原来河上只架着一个木板桥,是司旭花钱修的,上次汴河涨水,泄到崔家河,把桥冲坏了。
司南掏钱,修了座结实的拱桥,十年八年都坏不了。
刚要上桥,便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是司小东家吗?”
司南一怔,循声看去,发现不远处的大槐树下站着个花白头发的婆婆。
婆婆挑着担子,佝偻着身子,眯着眼睛看过来的样子,莫名眼熟。
“是卖菜的婆婆。”二郎一眼就认出来了。
小孩子的世界比较简单,稍稍特别点的事都能牢牢记住。
司南也想起来了。
还是去年清明节,他带着二郎从崔家寨出来,在路边遇上这个婆婆。
婆婆挑着两筐菜,要到城门口去卖,眼瞅着就要下雨,司南不忍心,干脆买了下来,还偷偷送了她一袋粮食。
看着婆婆挑着担子往桥边走,司南忙迎了过去,“婆婆,您是想进城吗?让我家小子送您过去。”
婆婆摇摇手,“不不,不去城里,就等你。上回得了小东家的恩情,老婆子不敢忘喽,晒了些菜干,你千万得拿着。”
一边说一边把竹筐往司南怀里塞,生怕他不要假的。
司南心里酸酸涩涩,筐里多是野菜,有长有短,有老有嫩,用茅草一捆捆绑好了,晾晒成干,不知收集了多久。
“婆婆,这些都给了我,您吃啥?”
“有蘑菇,还有肉,不愁过不了年。”婆婆扶着他的手,笑呵呵地说了起来。
司南这才知道,他和唐玄搞的那个“蘑菇山”无形中帮了多少人。
这位婆婆家的儿子早早没了,儿媳妇跟人跑了,只剩下她和一个小孙子。眼瞅着日子就要过不下去,刚好听到蘑菇山招工的消息。
不要青壮,就要老人和孩子,每天摘摘木耳、晒晒蘑菇就能拿工钱,过年过节还发肉、发粮食。
“多亏了你跟燕郡王,养活了多少孤儿寡母。这些菜都是在山上捡的,不值什么,快拿着。”
司南却觉得,非常值。
这些菜从春韭到秋葵什么都有,一看就是攒了大半年,就等着给他。
司南不想让老人家失望,大大方方地收了。
槐树挺机灵,拎起一袋红枣,悄悄地放进竹筐。
司南说着话,转移婆婆的注意力:“您如果知道我今日会路过这里。”
婆婆看看他,又看看唐玄,笑出满脸褶子,“十里八乡都知道,小东家今日同燕郡王回娘家嘛!”
司南:……
为什么十里八乡都把他当成受!
到了崔家寨,崽子们熟门熟路地跟村里的孩子们玩到一起,尤其是小木头和小狗子,哪里有野鸭子,哪里有鸟窝,闭着眼睛都能找出来。
司南和唐玄去了趟荒山。
不,现在应该叫蘑菇山了。
连连绵绵几个山头,再也不是从前那般光秃秃的模样。
山上盖着许多土坯房,结实暖和,屋中还搭着土炕,只需几把柴禾,整间屋子都能暖起来。
唐玄让人从沧州运来两船鸭梨树苗,村民们挖了坑栽在山上,又引来河水按时浇灌,只需好生照顾三年,就能结出脆甜的果子。
树荡之间搭着一个个小暖房,房中烧着火墙,搭着椴木,暖烘烘的,不止有木耳,竟然还绿油油的小葱和韭菜。
这些都是司南无意中提过的,没想到,唐玄把它变成了现实。
司南抓着唐玄的手,舍不得放开。有许多话想说,又觉得矫情。
唐玄都知道,反过来把他的手握进掌心,体贴地暖着。
如今蘑菇山上住着不少人,第一批是从无忧洞出来的,后来又陆陆续续来了不少遭了灾的流民。
他们用劳动换取积分,再用积分换粮食、住处、合法户籍。
瞧着俩人黏黏乎乎的模样,大伙皆笑了。
司小东家可真黏人。
郡王大人也好宠!
司南是受,实锤了。
村里待女婿向来是做大锅饭,今年尤其热闹。
除了唐玄,还有几位新姑爷。
如今日子过得好,崔家寨的小伙子们不愁娶媳妇,女儿更是不愁嫁。
今年的大锅饭有些特殊,没用铁锅,而是搬来一个足有两人合抱的大陶缸,底下架上木炭,小火慢慢煨着。
崔家寨财大气粗,买了上百斤草鱼和大青虾,掺着萝卜、茄子、干豆角、黄豆嘴、鱼肉丸、冻豆腐,总之能放的都放了,用茅草和黄泥封上锅盖,焖出一锅农家自制版“佛跳墙”。
老人孩子娘子们先盛,男人们等在后面,大碗装了菜,往树边井沿儿一蹲,边吃边唠嗑。
司南和唐玄也不例外。
那些外村来的女婿们,乍一见到他俩还有些惶恐,一顿饭下来就熟了。
一场大雪,天又冷了。
村里了小池塘结了冰,厚厚的一层,像一个天然滑冰场。
司南把自行车轱辘绑上茅草,后面拴着自制的小雪撬,拉着孩子们在冰面上玩。
没一会儿就蹬出一身汗。
孩子们却没尽兴,笑闹着,还要玩。
唐玄换下他,骑着车子拉雪撬。
司南不仅不感激,还使坏,和孩子们一起坐到雪撬上,坏兮兮地喊:“快点,再快点!”
唐玄一点脾气都没有,让快快,让慢慢,一味宠着,纵着。
众人都说,燕郡王一点架子都没有。实际上,只是因为司南在身边,他才变得软和了而已。
晚上,按规矩要住在村里。
崔实单独给他们收拾出一处院子,炕是特意盘的,被褥也是新的,为了不给司南拉后腿,尽力做到最好。
婶子大娘们生怕冷落了唐玄,把两人送回来之后又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瞧见孩子们有了困意,这才陆陆续续离开了。
把最后一波人送走,俩人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目光不经意撞到一起,都笑了。
司南笑道:“你说,咱们这样是不是真跟新婚燕尔的小夫妻似的?有婆家人疼着,还有娘家人招待……”
不敢相信,这样的好日子能轮到自己头上。
唐玄抬起手,碰了碰他明明笑着,却又有那么一丝丝苦涩的眼睛。
“是真的,不用怀疑。成亲后我们就是夫妻,和天底下所有的夫妻一样。”
司南撞进他怀里。
第一次,迫切地想成亲。
洗漱好了回到屋里,孩子们都乖乖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司南挨个掖了掖被角,没把人弄醒。
炕头上只剩了一床被子,留给唐玄和司南。
其实应该有两床,崽子们非常体贴地拽到自个儿身上,当成了压风被。
唐玄非常满意,拉着司南钻了进去。
夜静悄悄的,时不时传来一两声模糊的犬吠。紧贴的身体暖烘烘的,引得人心猿意马。
司南贼兮兮地蹭蹭唐玄,“择日不如撞日,干脆生米煮成熟饭吧!”
孩子们就睡在旁边,不用想就知道他在开玩笑。唐玄配合地笑道:“行,你想要哪个姿势?”
司南摇头晃脑,“观音坐莲?老汉推车?或者双龙戏珠?要么都来一遍,你要相信我的……”
另一头,槐树腾的掀开被子,面红耳赤地跑了出去。
他听懂了!
他居然诡异地听懂了!
司南整个蒙了,“不、不是睡着了吗?”
二郎冷嗖嗖道:“我们都没睡。”
小崽连忙澄清:“我们睡了,都睡了!”
不是说好了待会儿一起掀被子,吓师父哥一跳吗?
司南:……
别拦着,想去死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