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回到家, 看到一排小豆丁,硬生生打了个嗝。
孩子们扑到他身上,脆生生问:“师父哥和郡王大人吃饭了吗?”
“没, 怎么会, 这不等着我家崽子们一起吃嘛!”司南拼命给唐玄使眼色, 不许他说漏嘴。
“孩儿们想吃啥?哥给你们做!”
小崽乖乖地说:“二豆哥已经做好了,包的饺子, 一共包了三种馅, 师父哥每种吃十、不二十只吧!”
“……好。”
二郎凑到司南身边, 抽了抽鼻子。
呵, 一股子饸饹味。
小家伙翻了个小白眼,坏兮兮道:“二十只怎么够呢,起码得三十只,不要辜负了二豆的一番好心。”
司南……能不能打弟弟?
小崽抱住唐玄的脖子,甜甜地说:“如果师父哥吃三十只,郡王爹爹每样就吃四十只,好不好?二豆哥包得很多,生怕不够吃。”
纵使淡定如唐玄,也迟疑了。
在小崽期待的目光中,还是点了点头。
司南很后悔,真的。
早知道不再加那俩大火烧!
最后当然不可能吃九十只大饺子,不过, 为了不让小家伙们失望, 还是吃了满满一盘子。
明明撑得要死,还得装作非常饿、非常好吃的样子, 演技到达巅峰。
吃完饭, 腰都直不起来了, 连呼吸都觉得会连累肠胃。
四仰八叉摊在炕上,让唐玄揉肚子。
司南嫉妒,“你为啥不撑?”
唐玄笑,“我没加火烧。”
司南鬼哭狼嚎:“让惩罚来得更猛烈些吧!谁让我不够爱孩子!”
声音传到崽子们屋里。
小崽皱皱小脸,“师父哥真是太谦虚了,他明明好爱我们。”
众崽子齐齐点头。
看透一切的二郎但笑不语。
该!重色轻弟的臭兄长!
吃太撑了真不行。
司南拉着唐玄运动了大半夜,直到累得大汗淋漓,又被迫洗了个鸳鸯浴,这才勉强睡着了。
第二天,齁冷齁冷的,真想赖床啊!
然而不行,还有正事要做。
司南想把刘衡的宅子买下来,担心他卖给别人,所以一大早就过去了。
刘衡就是当初在州桥的时候第一个站出来订小火锅的家长。
他的儿子刘小江之前和二郎一起在一心书塾读书,后来二郎转去了若水书院,不久后刘小江也跟着去了。
刘家原本过得不错,自从租下官办酒坊后就不成了,年年亏损,到现在还欠着朝廷几十万贯钱。
刘衡之所以想卖房子,就是为了把钱还上。
一听司南要买,刘衡二话不说,把价钱压到了最低,“这是刘家的祖产,原本就不值多少钱,五十万贯给你,还是叔要高了。”
司南笑着摇摇头,“叔,您可别逗我了,我们那个宅子在外城,买回来花了几千万,您这个紧挨着皇城根,寸土寸斤,五十万贯连这个荷花池都买不了吧!”
刘衡道:“你也知道,我租的那处官办酒坊欠了许多钱,正愁还不上,五十万贯足够了。”
司南道:“叔,您别瞒我了,那酒坊是您从我家买过去的吧?”
刘衡和司旭是一起白手起家的好兄弟,中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误会,闹掰了。
掰是掰了,却各自惦记着对方。刘衡家生意出了问题,司旭总会拐弯抹角帮忙。
先前司家出事,若不是刘衡从司老爷子手里把酒坊盘过去,一家几口连茶汤巷那个宅子都保不住。
“叔,实话告诉您,这宅子我是真想买,正好和旁边的满庭芳连起来开成火锅城。我已经叫人估好了价……”司南拿手比了个数字,“叔要不肯收,我就不买了。”
“你呀,和你爹一样滑头!”刘衡笑着摇摇头,眼中不无感慨,“也和你爹一样……讲义气。”
他轻叹一声,道,“叔也给你撂个底,这宅子有点啰嗦事,你若不担心,叔就卖给你。”
他半点没瞒司南,一五一十地说了。
司南啧了声,还真挺麻烦。
若是别人,他还真不想沾这身腥;换成对自己家有恩的刘衡……权且沾一沾吧。
不行就放燕郡王呗!
他有男朋友他怕谁?
刘衡见他点头,松了口气:“南哥儿,你这算是帮了叔一个大忙,就按你说的那个价一半来,若不成,叔宁可卖给张衙内。”
司南失笑,“成,只当小子占了世叔一个大便宜,别管啥时候叔再回汴京,小子一定好好招待。”
刘衡拍拍他的肩,笑得潇洒,他这半辈子赔过,也赚过,够了。
大不了换个地方东山再起呗!
牙人在旁边看着,目瞪口呆。
他干这行几十年,只见过买方死命砍价、卖家咬着牙加价的,头一回碰着反着来的。
活久见啊!
“嘭——”
张衙内把粥碗砸到地上,扯着嗓子大吼:“老子还没死呢,轮得到你们这帮狗奴才作贱!真以为老子会被逐出家门吗?一帮捧高踩低的东西!”
小厮颠颠地跑进来,愁眉苦脸,“主子欸,您快消停点吧,主君这回是真生气了,没见大娘子都不敢来瞧您了吗?”
“不可能!他是我亲爹,怎么舍得真把我赶出去?”张衙内咬了咬牙,“叔公,如今只有叔公能救我——二子,我手里还有多少钱?”
二子皱脸,“不多了,连满庭芳那边收的订金都算上,不足一百万贯。”
“用不了那么多,最多五十万贯,把刘衡那宅子给我谈下来。直接写上叔公的名,给他送到家去,叔公一高兴,一准儿会阻止我爹。”
二子觉得不靠谱,“满庭芳如今已经不在您手里了,行首们的‘初夜’自然也没法卖出去,客人的订金是不是应该还了?”
“现在是讲道义的时候吗?老子倒了大霉,哪里还管得着旁人的死活……嘶——”张衙内一着急,身上的伤扯得生疼。
二子不敢再惹他,只得去了。
反正天塌下来也不用他顶着。
***
刘衡除了满庭芳旁边的这个园子,在城外还有一套私产,如今他姑妈一家住着。
刘衡为人厚道,虽房子姓刘,却从来没赶过姑妈一家,让他们住了几十年,常有接济。
内城的园子卖给了司南,他便搬到了外城和姑妈一起住,只等着过完年离开汴京,到外地谋生路。
司南买园子的时候付了一半钱,立了个字据,只等着二月二开衙,正式签订契书。
这些天,司南又像陀螺似的忙起来,满庭芳和汝南郡王府两头跑,回到家累得饭都不想吃,瘫在椅子上让唐玄喂。
唐玄其实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喂饭,洗澡,换衣裳,不厌其烦,甚至还有种隐秘的欢喜。
这种心情大概和玩洋娃娃的小姑娘们差不多,只不过郡王大人更认真、更长情。
每天傍晚,司南走出满庭芳,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只需相视一笑,一整天的疲惫都不算什么了,心甘情愿为了他们的家努力再努力。
总归没白忙。
短短几日,满庭芳就大变样了。
先前张衙内让人搞的那些情情.色色的东西全都扔了,漆红挂绿的小隔间悉数打通,窗纱屏风全都换成了雅致的图案,帷幔、地毯也换成了娘子们喜欢的模样。
一楼东侧开了个月亮门,和刘家园子连起来。园中景物本就清雅,倒是不用大动,只需把屋中的农具腾空,布置成方便吃饭休闲的暖阁。
司南想着,明年开了春再动土,临湖搭个水榭,花丛树影间设几个草棚,古朴又有意趣。
留下的十二位行首各自选择了自己的路。
虞美人想做店长,被司南推荐到总店,跟着崔实和刘氏学习管理经验。
蝶恋花不唱歌了,改为表演滑稽戏。
当初她在中秋宫宴上扮演官家,给人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她自己也喜欢上了。
至于为什么坚持做伎人,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喜欢漂亮衣裳,不想穿成管家或服务生的样子。”
其余行首们要么跟着虞美人一起学习招待客人,要么随同蝶恋花表演滑稽戏。每个人都很努力。
火锅店一下子多了这些人,气氛陡然间变得很不一样。
要知道,满庭芳的行首们在汴京城就是全民偶像,曾经去集英殿给满朝文武表演过节目的!
这些人突然来到火锅店打工,不光客人,就连店里的员工们都激动异常。
每天和女神一起工作,还能时不时听到女神的声音、看到女神的笑脸,女神用柔柔的声音请教问题,说谢谢,简直是……
小伙子们像打了鸡血似的,一个人能干八个人的活。
司南满意极了。
要知道会有这样的效果,他早把行首们请来了!
除夕前一天,火锅店闭店休息。
司南给大伙一人发了二十斤肉、三十斤面,还有一个月的奖金,算是新年福利。
那些有家有口的员工们跟家人团聚去了,最后留下那些最初招进来的孤儿,小郭也在其中。
平日里惯家闹腾的小伙子,这时候异常沉默,失落的情绪渐渐蔓延。
小崽扯了扯司南的袖子。
司南拍拍小家伙的手,冲小伙子们说:“这个年你们打算怎么过?要么我给你们发些钱,你们去街上吃点好的,要么咱们在店里包顿团圆饺子,一起守岁。”
小子们一听,失落的情绪一扫而空,“这还用选吗?当然是一块过!”
他们没有家,火锅店就是他们的家。他们也没亲人,救他们于水火的司南就是他们的亲人。
还有满庭芳的行首们。
她们哪里好好过过一个年?
每年除夕都要变着法子准备节目、整理妆容,希望能让客人满意,努力维持住自己的名气。
今年不一样了,她们不用再为任何人打扮,也不用再精心讨好任何人,想穿男装就穿男装,哪怕弄得一身面都没关系。不再有人握着戒尺纠正她们的身形,不再被要求把领口拉低三寸……
这样的日子,美好得让人觉得不真实。
为了活跃气氛,司南组织了一场包饺子大赛。
司家小院一队,于家姐弟和行首们一队,店里的员工们一队。
一共有三种馅料,是大伙抽签选出来的。
司家小队选了孩子们最爱的羊肉馅,行首们选了香而不腻的三鲜馅,小伙子们选的肉多料足的猪肉白菜馅。
馅是司南调的,同样是搅一搅,拌一拌,撒点盐、酱油、胡椒粉,再淋点香油,不知怎么的就是比别人弄出来的香。
大伙扒着大盆,馋得直流口水。
于三娘责任心非常强,努力把人往旁边扒拉,“口水都掉进盆里了,再看也不能吃!”
司南拍拍手,笑道:“说一下规则,包出来的饺子入水不破才算成功,一盘算十分,破一个扣一分。赢的队伍待会儿去汴河坐花船,郡王出钱。”
“好!”大伙一阵欢呼。
倒不是坐不起花船,就是图个喜庆。
司南朝唐玄眨眨眼,“准备好了吗?”
唐玄勾唇,“你是问钱,还是擀面杖?”
司南咧嘴,“都问。”
唐玄非常自信,“放心。”
蝶恋花凑到虞美人耳边坏笑:“虞姐姐不用担心,再怎么样咱们都不会是倒数第一,你看南哥儿那边,小的小,大的大,也就南哥儿一个人能行,其余都是拉后腿的,尤其是燕郡王,他哪会做饭……”
话音未落,就见唐玄抓起擀面杖在掌心玩了个花,紧接着往案板上一放,唰唰唰,几道残影,旁边多了一叠面片。
二豆憨憨一笑,“我包得慢。”
说完,又是唰唰唰几道残影,一叠饺子皮眨眼的工夫变成了一只只胖嘟嘟的大饺子。
所有人:……
司南带着其余小家伙排排坐,吃着刚从房顶上拿下来的“天然雪糕”,悠哉悠哉。
小崽好心提醒:“再不快点,要输啰!”
所有人:不能输!
然后,很快就输了。
司家小院毫无悬念地拿到了第一,年纪最小的小崽作为代表上台领奖——一朵大红花,还有沉甸甸一串钱,用来坐花船的!
除夕之夜,汴河两岸灯光通明,花船会从东水门一直开到西水门,最后回到州桥。
在花船上可以看到歌伎表演,还能看到官家在宣德门上讲话。
那串钱,足够所有人坐了。
小崽一直没舍得把花解下来,一边吃饺子,一边小心护着。
四个大方桌拼到一起,几十个人围坐成一圈,桌上摆着满满当当的团圆饭。
有鸡鱼肘肉四大件,有对面五水楼送来的五水席,还有司南和孩子们一起动手做的“羊奶果肉冰淇淋”。
每人面前一坛葡萄酒,清清甜甜,果汁一般。
明明不醉人,大伙还是喝多了。
小郭举起酒杯,眼圈微红,“这一年过得就像做梦似的……东家,小子敬您!”
一排大小伙子全都站起来,恭恭敬敬朝司南举坏。
行首们也起身,敬酒。
肉麻的话说不出口,全在酒里了。
司南放在桌下的手握住唐玄的,又抱了抱他的崽子们。
这一年对他来说何尝不像做梦一样?
需要感慨的太多。
需要感激的也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