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灵犀的身份也曝光了。
那几个和她对骂过的婆子吓傻了, 天天窝在家里琢磨用什么样的姿势向她磕头道歉。
赵灵犀这丫头也是有点小坏,其实根本没放在心上, 却故意让人放出话去,见一次打一次。
几个婆子吓得更不敢出门了。
江家姐妹乍一知道赵灵犀的身份,着实惶恐了两天,赵灵犀主动找她们玩,说话做事还和从前一样,丝毫没有县主的架子。
姐妹两个也是好姑娘,并没有因此跟她疏远。
当然,更不会刻意巴结。
倒是江小花未来的婆婆,李钱氏,好生闹了场大笑话。
钱朗升了都虞侯,经唐玄引荐, 成了新任指挥使狄咏的左膀右臂。
钱婆子顿时飘起来了,逢人便说, 自家儿子得了燕郡王青睐,又在狄将军麾下做事,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她顿时看不起江小花了, 打定了主意要退亲。
没承想,钱朗不同意。
钱婆子为了逼迫儿子, 一哭二闹三上吊都使上了。
幸好钱朗头脑清醒, 她闹由她闹, 她不吃就饿着。
你要说他不孝吧,也不是。
钱婆子气得狠了打他两下, 他便生生受了, 骂他两句, 也乖乖听着, 从不犟嘴。
到了催妆的日子,钱婆子装傻充愣,故意躲了出去。
钱朗自顾自置办了丰厚的登门礼,换上体面的衣裳,带着底下的小子们,去了江家。
钱婆子得了信,要去拦,早有底下的弟弟妹妹等在岔路口,抱着她的腿,拖着她的腰,不让她走。
钱婆子气得又打又骂。
弟弟妹妹们一咬牙,一闭眼,忍了。
兄长说了,只要拦住了娘亲,就带他们去俊俊面馆吃驴肉火锅!
带冻豆腐的那种!
事到临头,江娘子却犹豫了。
钱婆子那又哭又闹又打又骂的架势她瞧在眼里,怕自家女儿嫁过去受委屈。
钱朗不会花言巧语,只认真保证:“我会护她,就像护我的枪。”
江娘子:……
怎么就这么不放心呢?
江小花突然变得异常勇敢,掀帘子出来,主动接了钱朗的礼。
江小朵更是个小助攻,颠颠地带着未来姐夫到后院搬嫁妆去了。
这些年,江娘子起早贪黑,省吃俭用,挣来的钱全用来给姐妹两个置办嫁妆,就是为了将来她们去了婆家腰杆能挺直。
赵灵犀身份公开后,也不用再掖着藏着了,叫人从汴京快马加鞭带来几副好头面,给江小花添了妆。
一个个嫁妆担子,系着红绸,贴着喜字从江家点心铺抬出去,足足占了整条街。
当真是河间府头一份!
即便如此,钱婆子还是不满意。
她一心想着,自家儿子是要娶相国女儿、皇家公主的——还真敢想。
当地习俗,催妆的时候要“唱妆”。
女儿家的嫁妆箱子,除了父母双亲准备的之外,祖母、外祖母、姑母、姨母、伯母、舅母等女性亲戚多多少少都要添一些。
还有那些交好的姐妹,尤其是成了亲了,就算没钱,也常常会添双绣鞋、缝个头巾。
江小花性子温柔,为人和善,在裁缝铺待了这些年同绣娘们十分交好,单是绣娘们送的衣裳鞋袜就装满了一箱子。
一箱箱嫁妆抬过堂,每过一箱,押礼官就要唱一句,某某物,某某添妆。
添妆之人就会站出来,大大方方地受未来新郎官一礼。往往是长辈在前,好友在中,平辈亲族在后。
押礼官几乎唱哑了嗓子,终于还剩两担子。
一个担子很小,只放着一支歪歪扭扭的金簪——正是江小朵用十张小绣屏从赵灵犀手中换来的那支。
押礼官唱:“足金双头凤簪一支,并镶银木钗一个,金银同庆,好事成双——嫡亲姊妹江氏送!”
江小朵害羞地站出来,笑嘻嘻地看向江小花。
江小花悄悄地给她使了个眼色。
江小朵连忙站好,就见钱朗正正经经给她行了一礼。
小娘子开心又紧张,手忙脚乱回了半礼。
钱朗微微一笑,看向江小花。
江小花脸一红,垂下头。
又忍不住抬起来,悄悄看去,刚好对上郎君那双含笑的眸子。
江小花脸更红了。
钱朗笑意更深。
赵灵犀掩着嘴笑。
正要打趣两句,便听押礼官唱:“镶宝鎏金玉钏两对,南海珍珠耳铛两双,赤金飞凤累丝头面两副——结拜金兰永安县主赵氏送——”
围观百姓愣了又愣。
第一愣的是,这份添妆实成又贵重。
第二愣的是,江小花竟同皇家贵女拜了姐妹!
就连江小花都吓到了,“俏俏,你怎么……”
说到一半又觉得不妥,连忙改了口:“县主,这是怎么回事?”
赵灵犀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爽快道:“你拜我小娘为师,我认你作姐姐,你磕了头,我接了茶,江婶婶和南哥儿都作了见证,小花姐姐不想认了吗?”
“这……”江小花绞着帕子,一脸为难。
姐妹之情她自然不想舍,只是赵灵犀是什么身份,她怎么能腆着脸高攀?
赵灵犀不管她的纠结,只朝钱朗招了招,“快来,见过你二姨姐,也就是我。”
钱朗笑着摇摇头,像方才对江小朵一般冲她揖了一礼。
赵灵犀笑嘻嘻还了半礼。
左邻右舍瞧了个大热闹,直到嫁妆抬走了,众人的谈性还没散。
钱家那边更热闹。
钱婆子横躺在门口,死活不让嫁妆箱子抬进去,还扯着嗓子哭嚎:“大郎,你今日要想抬这些劳什子进院,就从你娘身上踏过去!”
钱朗半点不慌。
他转身走到后面,亲自把赵灵犀添的那担嫁妆抬过来,红绸一解,箱盖一开,正午的暖阳亮闪闪一照,差点闪瞎钱婆子的眼。
钱婆子猛地坐起来,抢过金头面,张嘴就要试试软硬。
幸好钱朗及时拦住,没叫她磕出几个牙印子。
“你你你、你这臭小子,为了娶那妮子进门,竟然下了血本!”
钱朗淡淡道:“儿子有钱吗?还是您有?”
“那这亮闪闪的玩意哪来的?”
钱朗道:“永安县主送的。”
“啥啥主?”钱婆子连听都没听过。
“永安县主,汝南郡王的亲女,狄将军的未婚妻子……”钱朗顿了一下,故意放慢语速,“也是我未婚妻江氏小花的结拜姐妹,赵氏。”
钱婆子僵住了。
一颗心忽高忽低,放在酒里泡醉了似的。
比做梦还做梦。
旁边有人搭腔,语气酸溜溜——
“有福还是你有福,儿子升了都虞侯,娶了个媳妇又是县主姐妹,也算咱们这河间府头一份了!”
“谁说不是呢!有了皇家贵女当妹子,悠忽悠忽也算个皇亲国戚了,将来还不是想当将军当将军,想升京官升京官?”
钱婆子一骨碌爬起来,抱着头面往里跑,“来,大郎,快些,把你媳妇的嫁妆箱子抬进去……就、就放在我屋里吧,我屋子宽敞,能平着放,压不坏!”
众人一通爆笑。
钱朗同样笑着,朝兄弟们招招手,“再辛苦一趟,今日的酒敞开喝!”
“这大话都敢说?喝穷了你!”儿郎们笑呵呵地起着哄。
赵灵犀和江小朵在拐角处瞧着,终于放下心。
有钱朗护着,江小花吃不了亏。
喜酒他们终归没喝上。
宋与辽和谈成功,得了不少好处。
官家想儿子了,更想在百官面前显摆显摆,连下三道急诏,让唐玄和司南快马加鞭回京。
特意提到了司南。
于是,司南和唐玄告别众人,提前出发。
离开那日,阴了多日的天突然就放晴了,暖暖的日头照在身上,给人镀上一层金边。
小娘子们哭得好惨,尤其是得了司南做的小挎包的那些——司南终归没忍住,被一帮娇滴滴的小娘子软语求着,脑门一热,就给她们一人缝了一个。
如今,南街上的小娘子们人手一个皮草小挎包,赶集上街背出去,说亲的媒人踏破门槛。
不过,小娘子们还是最爱“俊俊哥”,尽管知道俊俊哥爱的是燕郡王。
城门口,可爱的姑娘们眼泪汪汪。
有人鼓起勇气道:“俊俊哥,过了年我爹带我去汴京看花灯,我去找你玩,可好?”
司南笑眯眯回:“欢迎来汴京,请你们吃火锅,找我就算了,我怕你嫂子生气。”
说完,指了指旁边人高马大、一脸严肃,怎么看都不像“嫂子”的唐玄。
小娘子们破涕为笑。
鹅黄淡粉的帕子挥舞着,一黑一白两匹马,踢踢踏踏跑远了。
来时心情忐忑,又有些隐隐的期待。
走时感动又充实,归心似箭。
看到封丘门便到家了。
早有人在城门口等着,远远地看到他们,兴奋地招招手,将他们请到銮驾上,准备好热茶、温水、帕子、新衣裳。
帝王銮驾,帝王般的待遇,司南也算享受了一回。
两人没回家,在车上修整一番,直接进了宫。
依着赵祯的意思,是要单独见他们,早早地退了朝,把百官打发走了。
几位老臣却厚着脸皮,愣是跟到了文德殿,并且你一言我一语地拖着赵祯,不许他回福宁宫。
赵祯脸上笑眯眯,心里骂咧咧。
生无可恋地听富弼说完腊八宴,又听欧阳修说起明年贡举,眼瞅着张方平就要把嘉祐三年的盐铁税收背一遍,宫外终于传来宫人的唱诺——
“燕郡王协司小东家觐见——”
司南脚步一顿,“为什么是你协我,不是我协你?”
唐玄勾了勾唇,冲着宫人道:“重新报。”
宫人憋着笑,重新唱道:“司小东家协燕郡王觐见——”
殿内陡然一静。
张方平差点噎住。
富弼嘴角一抽。
包拯抖了抖胡子。
欧阳修拿袖子遮着脸,偷偷笑。
只有赵祯最淡定,整了整衣裳,清了清嗓子,努力掩饰住激动和思念,“让他们进来。”
唐玄和司南并肩进殿,一同行了个大礼。
赵祯看着唐玄笑眯眯。
老臣们则是看着司南笑眯眯。
富弼表现得和蔼可亲,“司小郎,可愿入朝为官?中书省刚好有个缺……”
欧阳修生性不羁,连宰相都敢顶,“说好了,让他进翰林院,相爷就别跟下官抢人了——张大人,您作证。”
张方平清了清嗓子,“这次是治盐有功,三司使反倒更合适。”
欧阳修被他气到了,转向耿直人包拯。
耿直人这次不想耿直了,慢悠悠道:“以小南哥儿的口才,御史台也成。”
小南哥儿!
叫得这么亲昵!
“官家,您觉得呢?”
我觉得你们会吃灰。
赵祯在心里偷偷吐槽。
司南有点蒙,打死他也想不到自己这条小咸鱼干还有被大宋名臣争抢的一天。
——果然是穿越架空小白文吧,还真敢写!
被马背颠到(?)的腰和不可描述的部位隐隐作痛,提醒他清醒点,还是老老实实做咸鱼吧!就他那点小聪明,真到了朝堂上,分分钟被虐成渣。
于是,司南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面带微笑,十分干脆地拒绝了。
几位大人还要再劝,就被赵祯赶走了。
离开的时候,几位治世名臣还不忘笑眯眯地对司南说:“冬日天寒,最适合吃锅子,改日去火锅店,还望司小郎留个雅间。”
司南更加恭敬:“小子天天备着,恭迎诸位大人。”
终于,殿内只剩下父子二人,外加……未来儿媳妇。
赵祯看着俩人,好一会儿,方才开口:“玄儿,你这次立了大功,想要什么赏赐?”
唐玄跪下,叩首:“臣,恳请官家赐婚。”
赵祯一点都不惊讶呢。
“朕同意了。”他以皇帝的身份说,赐婚的圣旨也写好了,“既然答应了你,朕就不会食言。”
唐玄面上一喜,正要谢恩,便听赵祯继续道:“答应我,先别公开,等着司小娃的爹娘回来,同意了才好。”
司南一怔。
他没想到官家会考虑到他的父母。
这份尊重正是他最、最、最想要的。
赵祯目光放到他脸上,温声道:“当然,这是我作为父亲的提醒,若你们执意现在成亲,我也不拦着。”
“不,”司南摇了摇头,看向唐玄,“我们说好了等爹娘回来,是不是?”
唐玄颔首,“等岳父岳母回来,两家人一起吃顿饭,待他们同意了,官家也满意了,我和南哥儿再成亲。”
司南没有纠正他“岳父岳母”的叫法,反正他私下也称唐玄已故的父母岳父岳母。
也算公平。
值得一提的是,唐玄没说让司旭和月玲珑来拜见官家,而是说两家人一起吃顿饭,这是司南无意间提过的“习俗”,他便记下了。
赵祯也挺高兴,欣慰于唐玄把他当成了真正的父亲,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君王。
他笑笑,对司南道:“你爹娘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前些日子派出龙卫军,和玄儿的人一起找,人多力量大,兴许能快些。”
司南更加感动,真心实意叩了个头,“小子,谢过官家。”
赵祯笑眯眯,“叫声爹爹来听啊?”
他等唐玄的一声“爹爹”等了二十年……也没等来一声,只能逗逗未来儿媳妇过过干瘾。
就算不叫,也没关——
“爹爹。”
赵祯:???
“爹爹。”司南又叫了一声。
“欸!”赵祯乐呵呵地应了。
哄完老人家开心,司南恢复正经,“官家,您给小子的赏赐呢?”
赵祯挑眉,“赐婚还不够,还想要赏?”
“那是您赏郡王的,不是赏小子的。”
赵祯隔空点点他,做好了出血的准备,“说吧,想要什么,铺子还是银两?”
司南叩了个头,道:“小子只想让官家赏一个承诺——望您答应小子,每日舒心无忧,每顿多吃半碗饭,健健康康,长命百岁,让郡王和小子侍奉您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这也是郡王平生所愿。”
官家微怔,笑骂:“小滑头。”
背过身,却哽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