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昨天你的病人被强制植入了芯片,”坐在办公桌后的于翊注视着尚轶,眼里带着些审视的意思,“钟榕肯定让你来找我了,但你并没有这么做。”
虽然前一天出于某种考虑,尚轶并没有像钟榕所说的那样去找于翊进行心理辅导,但他也很清楚,自己被安排的治疗师是一种保护措施,对钟榕而言,这是保证他状态稳定的必要方法,而对于他自己而言,同行的治疗师也能够给他一些必要的建议。即便清楚地知道这个事实,接受心理辅导在尚轶眼里其实仍然是一件不得不做的苦差事,一些困扰着他的事情只能由他独自一人承担。
更何况于翊入行的时间远比尚轶要久得多,和他交谈的时候,尚轶总有一种接受前辈评判的感觉。
“我当时认为自己还不到失控的地步,所以尝试了自我调剂,”尚轶坐在靠近门口的那张椅子上,回答问题时总是选择最保守的语句,“这么做的效果已经达到了我的预期,至少我现在能够坦然地接受这个事实。”
“如果在平时的治疗中你遇到了一个不愿意交流,抗拒心理辅导的病人,你会怎么做?”于翊并没有就尚轶的回答将话题继续下去,而是看了他一眼,重新问了一个和两人的职业息息相关的问题。
尚轶一愣,随后明白了于翊的意思:“不,我没有抗拒心理辅导。”
“戒备心太强,太在意自己在别人眼中的形象,如果由我来给你做评估,通过之前的那些交谈,我就已经能做出初步的判断了,”于翊的话里有了些责备的意思,不过很快,他的语调又回到了最初温和的态度上,“我不希望每一次我们的心理辅导都要以对抗开始。”
和尚轶身边的其他人相比,于翊显然更能看到并且指出他的缺点,直截了当地戳穿他的想法。钟榕虽然也是一位治疗师,但两人的关系并不算疏远,这就导致大多数时候她会顾及尚轶的看法而不给出有用的建议,而其余人面对尚轶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的表情时,甚至连他的情绪都很难看懂。
尚轶在别人面前维持的那种冷冰冰的外壳放到于翊面前时反倒像是一面透明的玻璃墙,这让尚轶觉得格外棘手,某种程度上,这意味着他在于翊的面前失去了自己常有的一层保护。
“我和郁明一起努力了很长的时间,他的病情已经有了明确的好转,按照医院的标准,他这样的病人本来不应该被列上植入芯片的名单,但现在之前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想要不表达任何自己的想法就蒙混过关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尚轶最终只能妥协,简单地说起了郁明那件事对他的影响,“如果芯片可以解决所有的病患,我们的工作又有什么意义?”
“这下我们的交流才算是有点进展了,”于翊总算有了些满意的意思,这位年过半百的治疗师很清楚如何通过态度的变化来引导话题的进行,但这样的看似随和的人反倒最深不可测,“实际上近些年这样的问题不仅仅只出现在我们的行业里,人们通过程序写作编曲,科技几乎可以代替所有的工作,大批大批的人在这样的情况下失业,你感受到了危机感吗?”
“比起失业,这件事给我的失落感要更让我担忧,”尚轶思索着摇了摇头,“似乎比起一位治疗师,倒是那场手术更能治愈病人。”
“所有的科技都只是对人类文明的辅助,而出于畏惧而拒绝接受科技的发展也是错误的,这就是我对议会技术的看法,或许这样的观念能对你有一些帮助,”作为一名资历更老的治疗师,于翊对这件事的接受度似乎也要更高,“在你看来芯片完全取代了我们的作用?这项技术完全绑架了病人的思维?”
“我……不想随便评判议会的决策。”尚轶是议会的治疗师,在事情涉及到对议会的不满时,他必须谨慎。
“郁明是你手里第一个接受了手术的病人,或许你应该先去看看他,再决定自己对这项技术的看法,”于翊在书桌一侧的显示屏上检查了医院的日程安排,“现在他应该已经从手术中醒来了,你能与他交流。”
尚轶之所以在来到医院里之后先出现在了于翊的办公室,根本的原因其实就是他不想先去面对已经彻底改变的郁明。他不知道郁明现在变成了什么样,所以在去见自己曾经的病人之前,他给了自己一些时间做好心理准备。
和于翊的这次交谈,就是他给自己留出的准备时间。
“我正要去见他,”尚轶站起身,觉得例行公事的心理辅导到这里就足够了,“或许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会有全新的想法和你聊聊。”
“随时欢迎,”于翊露出了他最常示人的微笑,和尚轶的冷漠一样,这层亲和力似乎也是他用来保护自己的面具,“我期待着你的坦诚相待。”
坦诚相待吗?尚轶觉得于翊这样的期待恐怕要落空了,有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甚至连坦诚地面对自己都做不到。因此他没有回答,只是简单地向于翊道了别,然而在他的目光扫到于翊背后的书架时,一张照片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一张被装裱在相框里的相片,上面没有任何的人像,而是取了一个建筑物的景。让尚轶多留意了一眼的地方在于这栋建筑物给了他不小的即视感,他总觉得自己见过这个地方,甚至在那里待过一段时间。
久远的记忆会变得模糊,尚轶皱了皱眉,发觉自己没法再从脑海之中找到更加详细的片段来佐证这份即视感。
“这是我曾经工作的研究所,”注意到尚轶的目光,于翊看了一眼那张照片,仿佛回忆起了什么一般露出了微笑,“我从那里离开已经有些年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