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这个面前的女人到底是不是尚纪所说的杜黎，她那副失去灵魂空壳一般的样子还是让尚轶感受到了深深的不安。
议会的科技，或者说那枚植入病人头脑之中的芯片已经对一个人有了这么强大的控制能力，这是尚轶绝对没有想到的。一个治疗师耗费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时间都不一定能够治愈一些最基本的，类似于强迫症或者恐惧症之类的神经症，但那枚芯片却能完全的改变一个人的全部行为模式。
或许这就是尚纪会对他自己开枪的原因，以他的性格，绝对不会容许自己沦为行尸走肉。
“如果那个时候你就有这么了解我，我们或许不会以现在的方式交谈，”尚纪轻轻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那个位置，恰好是子弹穿透他脑袋的.asxs.，“又或者……以你的固执，恐怕在当时还是不会理解我，实际上我们之间永远也不可能互相理解。”
少年的声音不管什么时候听都让人觉得烦躁，尚轶不由得皱了皱眉，而在他一直的沉默之中，操控着女人的“程序”又催促着她开口，用喋喋不休填补了安静的气氛：“随便看看吧，我想这里一定有什么您需要的东西，我们的店里有新款的家用控温器，以及一款能够智能提醒日程的电子钟，每一样东西都能够让您的生活变得轻松不少。又或者请让我给您讲解一下这款能够设定图案和色彩的窗帘吧，如果您觉得生活单调乏味……”
尚轶没有回答，只觉得杜黎所说的话和她身上的衣着几乎有着相似的陈旧感，她所介绍的商品根本就不是什么所谓的新款，而是早就被淘汰了的发明。这些廉价但新奇的事物能够给忙于生活的普通人提供一些短暂的眼前一亮，但过不了多长时间，它们就会被扫进时间的角落之中，变成布满灰尘的旧物。距离杜黎出事也不过只过去了几个月而已，但她早就和这些被淘汰的商品一起，被遗忘在了人们记忆的阴影之中。
“杜黎，”面对着这个不停自说自话的女人，尚轶出声打断了她的话，寄希望于叫她的名字能够唤起她的一些过去的记忆，“你或许不认识我，但我听说过你的名声，我到这里来是想和你聊聊。”
杜黎的脸上似乎短暂的浮现出了一丝困惑，尚轶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自己的话让她被芯片控制的记忆有了短暂的动摇，但却确实有了些许的期望。可只不过片刻，她的脸上又重新浮现出了刚才的笑容，而她的回答也带着深深的程式化：“抱歉，或许您得说得更仔细一些，我才能明白您的意思。”
这下尚轶明白了，女人转瞬即逝的表情和她的回答一样，都只不过是程序的一部分，为了让这个店员不显得太苍白突兀，这些人类应有的情绪她也必须得表现才行。但不管再这个程序被设计得再怎么传神，尚轶都明白，这个正在和自己交谈的女人根本就不是杜黎，而不过只是一个披着她的躯壳行走工作的程序而已。
“我不相信你的意识真的败给了那个小小的芯片，你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才对，杜黎，你……”
尚轶的尝试还没有继续下去，一个突如其来的变故就打断了他的话，店铺外原本寂静的街道忽然传来了一整刺耳的啸叫，就好像通讯信号不好时会发出的巨大杂音一般。尚轶本能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而站在他面前的杜黎反应则更加激烈，她先是愣了愣，然后猛地尖叫了起来。两个同时响起的噪音几乎在刹那之间撕碎了尚轶的所有思维，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觉一个人正在拽着他，把他从狭窄的便利店中拉出来。
夜晚的冷雾包裹了他的时候，那阵刺耳的啸叫也停止了，透过自动关闭的玻璃门，尚轶能够看到杜黎正呆呆地站在收银台附近，仿佛真的变成了一个人偶一般。过了一会儿，他暂时停止了的思绪才开始考虑自己的处境，站稳了身子理了理自己被弄乱的外套，他回头看了一眼把自己拽出来的那个人。
“我承认我小看了你，”林舟的表情十分严肃，她的身上套着一件厚实的外套，外套下是她在酒吧穿的那一身薄薄的短裙，一个小小的黑色装置躺在她的手心，似乎就是刚才发出了噪音的东西，“光是放着你不管几个小时，你就开始变着花样的寻死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但你得知道，现在便利店里的那个女人不是你以为的那个人。我干扰了这附近的信号传输，刚才你说的那些话都不会对你造成影响，但如果没有我你应该怎么办？”
“我得谢谢你的帮助，”尚轶其实知道林舟在担忧什么，被植入了芯片的杜黎或许会记录下尚轶和她的这次见面以及两人之间的交谈，而便利店里的监控也能够轻而易举地记住一切，他刚才透露的那些话已经足够让议会怀疑他的消息来源了。今天晚上他做出的许多决定都出自一时的冲动而不是理性，这是致命的错误，或许会断送他的前程，甚至是他的性命。林舟的帮助其实很关键，实际上她能够出现在这里，就已经足以给尚轶一点真实感，让他知道自己看到的东西不全是幻觉了，“所以……其实黑街的人早就知道杜黎在这里了？”
“议会本来就没打算隐藏她的去向，他们把她放在这里，但我们即便把她带走，也没法取出芯片，或者消除芯片对她的影响。这是示威，是议会对我们组织的挑衅，但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即便我们把她从这里带走，她也会自己回到这里。她身上的很多伤痕，是我们在试图阻止她回到这个该死的地方时她给自己留下的，”林舟凝望着那个呆立在便利店里的女人，眼里是深深的遗憾，“我们在很久以前就失去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