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轶知道为医院工作的治疗师大多要随时待命，时刻准备应对突发的时间，毕竟优厚的待遇之下，他们要付出的东西也多得多。不过如果是医院的什么事务，通常不会到需要麻烦钟榕亲自打电话来通知尚轶的地步，而眼下尚轶虽然是医院的治疗师，但他主管的，只有郁明这一个病人。
既然这件事需要钟榕亲自打电话，那么毫无疑问，这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尚轶当然想再仔细问问发生了什么，但她却像是着急去做什么一般，直接挂断了电话。
每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往往都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尚轶仓促地和莫奕白告了别，在林舟看到恢复正常的莫奕白，还没来得及惊讶的时候，他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耀光，在夜色之中远离了黑街。
从胶囊出租车上下来之后，尚轶所看到的医院大楼笼罩在一片夜雾之中，就好像一只在茧里沉睡的虫类。他手里的公民卡有医院的通行认证，因此一路上的各种防护门都没有拦住他，就在他快要靠近高危病人居住的楼层的时候，一个人忽然拉住了他。
“来不及了，你没法阻止这件事，”钟榕的那只机械义眼缓慢地闪动着红光，她在尚轶停下脚步之后，又走上前，挡住了他的前路，“郁明现在正在接受手术。”
钟榕从来不会虚张声势，她会这么说，就意味着她觉得真的不再有机会了。尚轶和她对视着，片刻之后，明白了她所说的手术意味着什么。那是医院根治精神疾病的最后手段，通过在病人的头脑之中植入一片芯片来控制对方的精神状态，保证病人不会被疯狂继续困扰。郁明的情况已经得到控制了，他没有暴力的倾向，这是尚轶一直在强调的。他原以为事情已经朝着自己的预想发展了，但事实是，生活之中总是存在着意外。
“我是他的治疗师，这件事本来应该先询问我的意见，”尚轶在这个时候没有做徒劳的尝试，这里是医院，如果他想通过硬闯的方式救下郁明，周围的所有人都会在第一时间拦住他，“是谁做出了这个决定？我认为这场手术必须现在终止。”
“是我决定的，”秦彦从尚轶身后的那扇防护门走了出来，在走廊冰冷惨白的灯光之下，这位年轻的议会首席继任者看上去温和，但又不容置疑，“也就是说……是议会决定的。”
“议会基于什么条件做出了这个决定？”
“郁明的精神状态不稳定，并且他还袭击过一位议会的一等公民，保留这样的危险因素违背了议会对民众的承诺。”
“他现在还处在观察期，”尚轶仍然在尝试着据理力争，现在的他也只有这一个办法，“医院对他的监控很严密，他不可能再伤害任何人。”
“实际上……郁明今天又表现出了明确的暴力倾向，”钟榕在这个时候岔进了两人的话题之中，“他差点袭击成功的对象，正是秦彦。”
郁明没有暴力倾向，甚至于他身上的罪名都原本并不属于他，这是议会的疏漏，又或者说，议会只希望将这个罪名做实，并没有继续查下去的意思，尚轶早就知道这一点。相较于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郁明的情况已经有了根本性的好转。只要他慢慢地朝着正常的方向恢复，那么迟早，议会将再也找不到把他继续留在医院的理由。不过事实证明只要议会愿意，就总能找到足够好的办法将他按照自己的方式处理，尚轶不可能阻止这一点，不管他以为自己掌握了多少议会的把柄，到头来，对方都有办法应对。
“你激怒了他，”尚轶注视着秦彦，只觉得站在那里的人已经不是他曾经熟知的那个老朋友了，“如果查看你们两个人接触的监控视频，我的猜想就能得到证实。”
“你不能凭空指责任何一个人，”钟榕隐隐意识到尚轶现在的判断力受到了一定的影响，在他说出更多不该说的话之前，她必须得出声阻止他，“别再说这么鲁莽的话。”
尚轶收了声，但他的焦虑比起刚才并没有丝毫的缓解，他的病人现在正在手术台上，他在这里耽搁的每一秒都让郁明被植入芯片的概率增加了一份，这是他绝对不想见到的。而秦彦看上去则游刃有余，毕竟时间拖得越久，他的计划则越有可能实现：“我和郁明的对话发生在治疗室里，所有对话内容的存档都属于机密，以你的权限，是不能查看的。”
议会控制之下的医院怎么可能让秦彦给尚轶留下什么指控的把柄，这一点任何人都能轻松地想到，尚轶最近总是感受到对现状的无力，不过这还不足以阻止他继续探寻真相。
“你们想从郁明的身上找到什么线索，是吗？我不觉得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你之所以把他送进手术室，为的是不让别人从他嘴里得到那个秘密，”事已至此，尚轶没有足够的筹码来逼迫议会对自己妥协，所以他想到的办法就只有暂时站在议会的立场上给出条件，“我是他的治疗师，你拿不到的东西，我或许可以拿到。但如果郁明的手术完成，那么不管是谁，都不可能知道他到底在隐藏着什么了。”
这话让秦彦皱了皱眉，而钟榕的反应则更直接，她抬起头看向了走廊不远处的一处监控，那个小小装置里闪动的红光霎时间熄灭了。和尚轶对视着的秦彦难得地沉默了一会儿，尚轶更愿意相信，这样的沉默预示着动摇。
“如果我能够相信你该多好，”秦彦深深地叹了口气，露出了他完美的面具几乎容不下的无奈，“但这件事关系重大，我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做决定。”
这样的一句话彻底判了郁明的死刑，而尚轶的希望，也在这一刻黯淡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