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知道我是个狂妄的混蛋,如果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能力有限,绝对不会和林舟姐一起做这样的事情,”郁明见到尚轶的第一时间,就开始道歉,仿佛道歉真的能改变什么一般,“我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后果……我……”
在这种时候,郁明才比较像一个孩子,他年轻气盛,满脑子宏大的愿望,唯恐天下不乱。尚轶知道,像他这样的年轻人其实有预见后果的能力,只是他们不喜欢相信理性,更喜欢相信自己。这个世界的许多历史都是最开始都是在这样天真的念头之下诞生的,不过这一次,这样的理想带来的并不是任何美好的东西。
“这不是你的错,至少不全是,”尚轶已经给林舟打过电话了,可她还是选择义无反顾地做她自己选择的事情,不论是她还是尚轶,都没法责怪任何人,“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舟已经失联了一整天,秦彦不愿意告诉尚轶任何事,而他尝试了几乎所有的办法,最后发现知道真相的人竟然是在他的印象里和林舟交际不多的郁明。
他们这次谈话约在了尚轶家,光是看郁明的表情,尚轶就已经猜到肯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她被带走了,被议会的人带走,”郁明深深叹了口气,“当时我就在和她通话,但我什么都做不了。”
郁明向来对自己的黑客技术很自信,毕竟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他都依靠这门手艺维生。在找林舟商量过后,他答应负责提供任何她需要的线索,关掉放置着服务器的设施的电源,以他的方式尽可能保证没有人会去干扰她的计划。
而她要做的,则是独自一人实现她自己的计划。
郁明不是没有问过她,他总觉得这么大的事情应该召集更多人参与才对,然而她却坚持说真正重要的事情只需要行动力强的少数人参加,越是人数众多,就越是会因为要考虑很多事情反而拖延了计划。
现在想想,她的这番言论不是没有道理,但却处处透着一种飞蛾扑火的意思,郁明觉得自己或许早该意识到事情哪里不对劲,不过那个时候的他太过兴奋于自己可以参与到这样的计划之中了,以至于把所有应该考虑的事情都抛到了脑后。
“在医院的那一次,计划进展得很顺利,所以很快我就查清楚了蛛网系统余下几个服务器的位置,然后搞清楚了哪一个的防备等级最低,”郁明说话的时候一直不敢看尚轶的眼睛,“这是个陷阱,为的就是要林舟姐选择那个设施。真是见鬼,其实他们的引导真的很不明显,只是那里的人手少一点,环境比较复杂而已,我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比议会的人要聪明多少。”
郁明发现的那个防备不高的设施位于一家中心区外围的工厂,他们表面上生产服装,因此有大量的工人和可以藏身的机器。林舟在去那里之前特意穿了一身不那么显眼,容易混进工人里的衣服,但最后事实证明,她的准备完全派不上用场。
“我切断了工厂的电源,在备用电源启动之前,她有五分钟左右的时间破坏设备,然后混进那些恐慌的工人里。在切断电源之后,我知道她确实顺利地进入了工厂,但备用电源恢复的时间比我想象得要快,而那个工厂……是空的。”
“空的?”尚轶等着郁明继续解释下去。
“空的,我是说,机器都在那里,但没有任何一个工人在工厂里,她根本没有躲藏的余地,”郁明摇了摇头,“议会的人用一些声音把工厂伪装成在运作的样子,我没有仔细调查,就让林舟姐进去了,那些埋伏着的人根本不用费力就能抓住她。”
尚轶能够想象那时的场景,林舟恐怕在踏进工厂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自己面对着什么了,或者更早,早在她进门之前就已经知道这一次她的计划不会成功了。
“我提醒过她,”尚轶沉默了许久,还是将这个真相告诉了郁明,“在她进工厂之前,我就打了电话给她。”
说着,尚轶把通讯器拿了出来,将通话记录调给他看,年轻人看到这个时间和通话对象之后睁大了眼,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不可能……但我……但我确实听到她在进去之前和什么人打了电话,”这个事实本可以缓解郁明的罪恶感,但他却似乎很难接受,“为什么?为什么她知道了会发生什么还要去冒险?为什么你会知道议会在那里有陷阱。”
“一个议会的人为了拖住我,和我说了很多事,但直到我打电话之前的几分钟,他才告诉了我议会伏击的事情,不过就算我再早点知道这件事,也不可能拦住她,”尚轶收回了通讯器,将目光落在那通什么都没能挽留的电话上,“你还不明白吗?她已经没有希望了,她这么做……就是一种自毁的行为。”
驱光的飞蛾只有一个方向,就算它知道燃烧着的火焰不是它真正想要的光,也还是会任它焚烧自己。
“我不明白。”郁明难以理解尚轶的话,在他看来,如果一件事注定会失败,就没有道理去做。
“我希望你不会明白,只是……忘了这件事吧,她现在的这个结果不是你的错,”尚轶不想再解释林舟为什么这么做,他的悔恨不比郁明少多少,他知道林舟的信仰在坍塌,但他觉得自己或许做不了什么,所以也就真的什么都不去做,“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
“中心区的医院,她被作为精神失常的罪犯关在特殊的病房里,”郁明没有隐瞒地说出了自己知道的事情,脸上瞬间又笼罩上了一层不安,“等等,你不会也想做什么傻事吧,我不能再眼看着你也搭进去。”
“这里不能理性思考的人已经够多了,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尚轶用有些冷冰冰的语调安抚了郁明的情绪,“我不会出事。”
“林舟姐也这么说过,但结果不是很理想,”郁明这么说着,也想起来自己过去就没能阻止她,现在当然也不可能阻止尚轶,“你能保证吗?”
“……当然,”尚轶不喜欢保证什么,尤其是对于这种他没把握的事情,但如果能缓解些许郁明的焦躁,他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对,“我保证。”
郁明在尚轶家没有坐多久就带着一副不安的表情离开了,尚轶觉得他还得花很多时间才能从这件事的阴影之中走出来,他不是个孩子了,应该知道怎么调节自己的情绪,承担自己选择的后果。而至于自己呢?尚轶却不是很确定了。
要说他现在完全能够依靠理智行事那是不可能的,他关心的人,或许是他目前为止这世上最关心的人正陷于危机之中,他能做的事情却很有限。
“走啊,哥,我们去烧了医院,毁掉议会,让那群家伙付出代价,”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屋子里的尚纪走到尚轶的面前,盯着他,煽动他,“这个世界已经无可救药了,只有彻底毁掉它,才能重建更好的东西。”
尚轶目不斜视地站起身,从衣帽架上拿走了自己的外套,准备出门去医院想办法见上林舟一眼。
“直到这个时候你还觉得这件事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吗?你是个懦夫,不敢对任何人有情感,不敢真的伸出手去打碎什么东西,在你自己的那个狭隘的世界里能找到什么东西?不过只是可怜的自我安慰而已,”尚纪仍然跟在尚轶的身后,不管是他烦人的声音还是他的身影都比以往任何时候要清晰,“我已经尽力了,我想事情总有折中的办法,我很后悔,我有罪,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放弃这些可笑的念头?你从一开始就什么都没有做,所以事情才会到这个地步。”
尚轶在镜子前系了三遍领带,却始终觉得它被自己系得太紧了,以至于呼吸都很困难。
“如果不货真价实地做点什么,你就等着一辈子活在悔恨里吧,过去的幽灵会缠上你,”尚纪的声音如同挥之不去的诅咒,“即便是那个可怜的,掉进了陷阱的林舟也比你勇敢,她因为你的无能牺牲。”
在尚轶恍惚的瞬间,他似乎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变成了尚纪的样貌,少年在镜子里对着他微笑,取下领带,在脖子上套了一根绞索,然后猛地将它勒紧。
“滚开。”
深吸一口气,尚轶猛地扯下了自己身上的领带,从药柜里翻出了一支镇静剂,把它完全打进了血管里。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拿着外套头也不回地开门离开了房间,仿佛要逃离什么一般。
门被重重地摔上,房间里恢复了寂静,尚轶的房间一如既往地整洁,但那面卫生间里的镜子已经被人打碎,显露出蛛网似的的碎裂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