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轶其实并不担心自己被卷进麻烦里,毕竟他现在的麻烦已经不少了,再多几个也没有关系。不过能够知道罗悦到底在做什么对他也没有损失,因此他没有接话,看了中年人一眼,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她让你来找……去找那些研究所曾经的研究员,就是要他们选边站队,这群人会被分成两派,而那一部分去找议会的人不仅仅会说出研究所曾经的研究员,还会说是你找到了他们,”中年人叼着烟,看着尚轶的眼神里有几分怜悯,“你现在还领着议会的薪水吧,被他们盯上,你的处境会很难堪。”
“他们没有证据,”尚轶觉得如果是这样的事情,他也就用不着担心了,“我是个治疗师,我有理由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
找病人,做调研写论文,或者只是单纯要观察某一个群体的行为状态,他确实能找到很多理由来证明自己的行踪,这大概罗悦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要他帮忙。
“看来尚余光的儿子远远比不上他聪明,他们有没有证据真的重要吗?只要他们花时间调查你,就能让你的生活遇上不少阻碍,”中年人笑了一声,“罗悦她想利用你,这样她既能做她想做的事情,还可以把议会的视线从她的身上转移开。”
尚轶觉得自己现在受到的调查已经足够多了,从他弟弟死去的那一天开始,甚至是更早以前,他就已经开始受到各方面的关注。从林舟那里他学到了一些让自己可以避开一些视线的方法,而他现在帮罗悦的这个忙,应该没法让他的生活再麻烦到哪里去。
“我对她有一些亏欠,如果帮她这个忙能让她对我的观感改善一些的话,我惹上一点麻烦也没关系,”思索了一会儿,尚轶最终给出的还是那个最直接的理由,“而且我觉得她也不会有意把我推到尴尬的位置上。”
“对别人缺乏警惕不是好事,不过如果你觉得无所谓,我也没道理多管闲事,”中年人耸了耸肩,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扬眉看向尚轶,“你不会是要为你的那个混蛋父亲赎罪吧。”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最开始之所以会帮助罗悦,确实是出于这样的原因,不过到现在的话……尚轶决定不想这么多:“我不觉得我父亲是个混蛋。”
“随你怎么说吧,年轻人,只是要小心别被人卖了,”中年人继续着自己的冷嘲热讽,不过说到底,他还不至于忘记尚轶到这里来的原因,“至于罗悦的那个问题……我选择她那一边。”
这还是尚轶第一次听到有人选择罗悦那一边,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很多事情都改变了,这其中自然也包括过去的情谊,大多数人只想自保而已。更何况刚才对方说了这么多罗悦的坏话,很难想象他最终却选择了这么一条明显要艰难得多的道路。
“你确定吗?”尚轶觉得自己有必要确认一下,“你之前说的那些……”
“我不管你的闲事,你也别管我的,”中年人把那支还没抽完的烟扔到地上,把它的火碾灭,“去告诉罗悦,我还愿意再信她一次。”
上一次中年人相信她,恐怕还是在研究所里,尚轶很清楚那一次结果并不算好。看起来罗悦的信用真的很好,或者说中年人有什么愿意相信她的理由,不管事实是哪一个,至少罗悦的计划总算有了一个愿意第一个尝试的人。
尚轶代替罗悦向对方道了谢,离开回收厂,给她打了个电话。
“谢谢你的帮忙,”罗悦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慵懒,仿佛并不为这个事实惊讶,“我会联系他。”
“你真的有办法让人完全脱离议会的监控吗?”要说尚轶一点都不对她的计划好奇,那绝对是假话,“你打算怎么做?”
“我有我的办法,”罗悦在电话那头似乎轻笑了一声,“你可以留意一下今晚的新闻。”
罗悦的说法很模糊,尚轶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不过在完成了一天的工作,回到家之后,他确实记住了查看当天的晚间新闻。
新闻的内容大部分都没有什么超出他预料的东西,乱七八糟的八卦,吃喝玩乐的指南,以及带着大面积秦彦宣传图的竞选新闻。他不知道自己想找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所以只是漫不经心地继续下拉笔记本电脑的光标,不过很快,一则新闻就跃入了他的眼帘。
“回收厂工人命丧机械吊臂。”
仔细看下来,这则新闻的内容大概是说一个废旧汽车回收厂的工人在检查一辆汽车的时候,汽车忽然被吊臂拖起,扔进了焚化炉。毫无疑问,等到医护人员到那里的时候,这个工人已经死去了。根据工厂值班人员的记录,他们确定了死者的身份。
接下来出现在尚轶面前的是一张照片,上面是不久之前他见到的那个中年人的脸,显然,死者就是这个人。原来罗悦让一个人摆脱自己原本身份的方式就是杀死他们,尚轶觉得这个计划显然很有独创性,不过如果真是这样,大概今后就不会有人再接受她的邀请了。
就在他思索着整件事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他的通讯器忽然震动了起来。
“看到新闻了吗?”罗悦没有兜圈子,“我有一个熟人想和你聊两句。”
“怎么样,年轻人,这出戏还不错吧,”电话那头中年人的声音有几分得意,本来应该死掉的他大概很满意罗悦的安排,“议会不会追查一个死人的去向。”
果然,他们留给议会的是一具早就已经有了死亡记录的尸体,光靠基因检测,议会查不出这具尸体顶替了什么人的身份。为了避免被看出管理上的疏漏,他们只能公布这个岗位上中年人留下来的假身份,他借这个机会可以想办法离开中心区,去任何一个地方,挑选任意一个身份重新开始生活。
这个计划说不上完美,但足以实现罗悦的承诺了,议会可能再也没法找到这个研究所的前任研究员,不出意外的话,他的生活不会再被打扰。
“事情进展得顺利当然是好事。”尚轶嘴上说着恭喜的话,心里却在想着另外的事。
“怎么?你觉得这么做不是最好的选择?”中年人当然也能听得出尚轶话语里隐含的意思。
“我只是觉得……”尚轶犹豫片刻,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只有逃避这一种办法吗?”
“尚轶,”罗悦忽然接过了电话,语气冷漠郑重,“我们只是一群想活下去的人。”
因为只是一群想活下去的人,所以主动惹事,想要改变什么,是他们不可能实现的宏伟理想。尚轶明白罗悦的意思,也很清楚地知道,光是让自己想保护的研究员离开中心区,改变一个身份,就已经是罗悦能力范围的极限了,她现在没有议会的势力,甚至没有帮手和最起码的信任。
“抱歉,是我冒昧了,”尚轶道了歉,他其实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开始会问这个问题,毕竟这个问题之中隐含着某种不切实际的期待,“你们这次的计划很让人刮目相看。”
“想和议会作对的人一直以来从来都没少过,但从来没有哪一个成功了,我倒是很想看看,你会不会成功,”中年人又接过了电话,语调里带着笑意,“你和你父亲确实不一样,不过想毁掉你父亲留下来的那些东西,你得付出比他还多的代价。”
说完这话,对方便挂断了电话,在嘟嘟的忙音之中,尚轶思索着中年人最后那番话的意思。他知道自己的父亲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家庭,名誉,生命,所有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东西都离尚余光而去了,而蛛网系统给这个世界带来的改变,大概也应该算在尚余光付出的代价之中。
正是因为尚余光付出的代价太大,尚轶才很难想象,自己还能付出怎样更惨重的代价?
一边思考着,尚轶一边无意识地继续向下拖动网页,大同小异的新闻让人简直要怀疑世界是不是落进了一个闭环里。不过很快,一个屏幕右下角弹出的消息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中心区医院发生大火,无人员受伤,大量设备被损坏。”
中心区的医院?那就是尚轶工作的地方。他皱着眉点开了那个突发的新闻,看到一个表情凝重的女主持人站在镜头前讲述着自己身后的那栋建筑里发生的事情。医院向来是一个人群密集的地方,治疗师,行政人员,还有住院的病人,但这场火灾,却出奇幸运地没有伤到任何一个人。
应该说是医院的应急反应很完备吗?但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新闻里又说有大量的设备损坏?这则新闻中并没有提及大火是一起事故,还是人为的案件,不过尚轶倒是有了一个猜测。
或许这场火是有人故意引燃的,而这个人的目标并不是医院里的人,而是那些被损坏了的设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