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明有些后悔约尚轶在嘈杂的游戏厅见面了，这位好脾气的治疗师先生赶到这里的时候满脸写着不高兴，也不知道是为自己大半夜还被叫出来而不满，还是在出门之前和什么人吵过一架。
尚轶的打扮和这个挤满了年轻学生的场所有些格格不入，不过好在大家也只是忙着自己的事情，其中许多人还用游戏头盔把自己的脑袋罩了个全乎。郁明站在一个十分传统的游戏机面前往投币口塞进了一枚硬币，看着它叮叮咣咣地一路向下掉，最后圆满地落进了一个不停移动的圆筒里。
机器发出了聒噪的欢快乐曲，吐出了一长条奖券作为奖励。
“抱歉这么晚还叫你出来，但你看，我最近晚上比较有空，”郁明用那一堆奖券和一个小姑娘换了一杯满当当的可乐，带着尚轶去了这个地方稍稍安静一点的休息区，“我想知道你的调查有什么结果了吗？”
“我见过罗悦了，她告诉我郁森是服毒自杀的，”其实告诉他这个消息的人不是罗悦，而是安岩，不过他没必要和郁明说得那么详细，“我的父亲或许给了他一些错误的引导，再加上议会的施压，他最后为了保护我父亲的一个秘密而死。”
尚轶描述这件事的时候尽可能地用了客观的说法，不过依照郁明一直以来对郁森死因的重视程度，他觉得郁明完全有理由怨恨尚余光，甚至怨恨自己。不过这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事情了，他答应了要帮郁明去查这件事，而他也确实做到了，这就是他要优先思考的事情。
“是吗？”郁明晃了晃自己手里的纸杯，听里面的冰块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原来他是那种会为了某种理想牺牲的人吗？”
“这和你记忆里的他不一样吗？”郁明看上去没有什么怨恨的迹象，这对于尚轶来说是件好事，他也乐于顺着对方的话头聊下去，“听她的评价，郁森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
“该怎么说呢……我对他的记忆不算多，他离开我们的时候我还很小，现在我的脑袋里又有抑制一部分创伤记忆的芯片，”郁明谈论父亲的死亡时态度很平静，或许芯片确实给了他一些好的改变，“我想知道他过去是什么样的人，实际上是为了证明我自己内心的猜测，我希望他是个……嗯……没有虚度一生的人。”
在这一点上，尚轶隐隐感到了自己和郁明有一些共鸣，他最近所做的事情也不过只是追寻自己父亲过去留下的痕迹而已。只不过郁明的父亲郁森是一个大家可以给出确切评价的人，而尚轶的父亲，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看法，而这其中的一些看法说不上友善。
“你可以放心，你的父亲完全符合你的期待，”罗悦和安岩没有说太多郁森的好话，不过尚轶觉得自己可以这么说，“我很遗憾你失去了他。”
“治疗师先生，你变了不少，现在你学会说善意的谎言，也知道安慰别人了，比起以前那个冷冰冰的你，现在你要有人情味得多，”郁明在第九区的时候向来不愿意和尚轶说太多的话，不过现在看来，他对尚轶还是有一些基本的观察，“不知道这对你来说是不是件好事。”
“我不觉得我有什么变化。”这是一句真心话，尚轶看不出自己的性格有什么改变，也不希望自己有什么改变。
“以前我虽然不知道我父亲的死因，但最起码还是通过各种途径知道了一些和他有关的事情，”郁明摇了摇头，仿佛在嘲笑尚轶不自知，“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值得尊敬的人，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有妻子有孩子的研究员而已，可比不上你父亲的一生那么跌宕起伏。”
尚轶沉默了一会儿，注视着来来去去欢笑着的年轻人和游戏厅闪烁的灯光，轻声叹了口气：“我倒希望我的父亲是个普通人。”
“总之，既然你帮我问到了我想问的事情，那么我也应该履行约定回答你的问题，”尚轶的那句话太轻了，郁明没有听见，也可能是装作没有听见，“你之前想知道芯片的事情，对吗？”
“太深奥专业的东西就不用告诉我了，我想知道芯片能给被植入者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尚轶的注意力也转到了正题上，“它和蛛网之间的联系是什么样的。”
“用简单易懂的方法来说，芯片的能力是强化和削弱，就好像一个针对情绪和观念的调节器。削弱负面的情绪，强调那些被常人看来是积极向上的观念，当然，还要给使用者灌输安于自己的位置，崇尚消费主义的念头，实话说，议会的大多数科技都有这样的目标，只是不如这个直接而已，”郁明接着说了下去，“至于蛛网系统，就像是它的遥控器，同时也是数据库。”
“芯片的能力能够达到多强？”
“多强……就要看议会想怎么用它了，如果他们愿意的话，把一个人变成脑子里塞满了某种特定观念的木偶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他们也没必要这么做，大部分人的脑子里本来也没装下多少东西，”郁明是个心高气傲的年轻人，他的话语之间偶尔也会表现出觉得自己高人一等的意思，“像你这样的聪明人大概也不会去接受那种手术吧。”
“如果要我选的话，肯定不会，”尚轶一直都不希望任何与自己有关的人接受芯片的移植，“你对蛛网的了解又有多少？”
“不多不少，大概比你知道的要多一点，”郁明的眼里闪过了些许的好奇，“看你要问什么问题了。”
“假如说，有人想要从外部击溃这个系统，让它彻底没有重新再启动的可能，你觉得胜算有多大？”
“哇，看不出来你是个想法这么激进的人，要是谁在策划这么好玩的事情，一定得带上我，”郁明笑了起来，又仔细估算了一下，“我觉得胜算微乎其微，如果有真正的专家加入，或者有什么杀手锏，那当然就另当别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