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悦的精神状况很糟糕，这让她时不时就会陷入半眠的状态，又或者需要一些时间来找回言语的力气，就这样断断续续地，她最终还是说清了自己和研究所的事情。
在研究所刚刚成立的时候，她已经是议会的一员了，有人的地方就需要周旋，需要一个聪明的人来搭建起关系，而这就是她的工作。虽然议会给她的报酬不算少，但她还是不可避免地想要换一个宽松一点的环境，在议会待久了之后，复杂的人际关系和几乎快要长在脸上的面具足以让人变得疲惫不堪。
研究所就是罗悦理想的工作场所，那里的人纯粹，简单，热爱工作而非权势或者财富。
她尊敬那些掌握专业知识的研究员，也乐于和这些人交往，在他们的身上，她能够看到议会的未来。研究所的职位对于学者来说是相当不错的工作，而她又恰好认识许多不同专业领域的人，因此在她加入研究所的时候，也为研究所带来了许多的新鲜血液。
最开始一切都很好，研究所里不缺性格奇怪的人，不过在罗悦的沟通之下，大多没有出什么乱子。这里给了她别的地方给不了的东西，在这里，她能感受到自己是被需要的，她的位置举足轻重。
擅长交际的人心中总是有一把衡量别人的标尺，什么人是值得信任的，什么人是值亲近的，什么人又是最好保持距离，维系表面上的和谐。在研究所的这些人当中，罗悦最尊敬的人曾经一直是尚余光，许多别的人或许看不出这一点，但实际上，尚余光才是这个研究所里最渴望研究成功的那个人。
“他想证明自己，”罗悦还记得那个人的眼睛，“与其说是功利心太重，倒不如说是目标明确。”
不过两人都已经知道事情的结果了，在那之后，研究所的情况还是不可避免地渐渐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过去的罗悦一直坚定地站在议会那边，即便在齐正山带着一群研究员离开研究所的时候，她仍然支持着尚余光，甚至选择了参加芯片研究的实验。
“我的芯片手术失败了，不过这不是一场事故，”罗悦的手搭在自己的腿上，“是尚余光故意让人这么做的。”
在齐正山离开研究所之后，尚余光对自己的工作也不再那么确信了，再加上他的妻子情况日复一日地恶化，在研究所快要解散的那段时间，已经没有人明白他在想什么了。
“他只是让人将芯片弄失效，却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手术给我留下了很多的后遗症，不过如他所愿，芯片留在我的脑子里，却不会起任何作用，”自己身上的伤痛是罗悦永远无法忘记的事情，这也是她说到现在，情绪表现最明显的时候，“那么久过去了，我已经不怨恨他害得我再也站不起来了，但他本来能做更好的选择。”
“我替他向你道歉。”尚轶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弥补自己父亲犯下的过错。
“他什么人都不愿意相信，在他看来谁都会出卖他，”罗悦摇了摇头，“你没什么可道歉的，只是我总是在想，如果他把事情告诉我，或许一切都会改变。”
是的，一切肯定会改变，但是不是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就很难预测了。尚轶没想过罗悦有没有可能改变一些事情，想这些事也没有什么用处，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局，而尚余光也死了，很多事情只会变成永远的谜团。
“至少现在你脱离了议会，还在做着一些重要的事情，”不管发生什么，最重要的都是当下，尚轶更想知道罗悦现在在做的事情，“你之前说你杀刘知扬是为了保护什么人？”
“你是个做治疗师的，但却轻易不安慰人，好吧，让我们回到主题，”罗悦的笑容很苍白，“我说了，很多人因为我才加入研究所，在研究所倒台之后，我必须负责。”
到了现在，很多时候她要做的事情仍然是运用自己的人脉，她给那些离开了研究所的人一个容身之地，给他们新的身份，让他们避开议会的视线，但她自己却不得不一直留在中心区，让议会稍微安心一些。
刘知扬过去确实是通过她才加入研究所的，在研究所解散之后，他自然也就成了罗悦一度觉得自己有义务要保护的人之一。不过和研究所中的大多数人不同，他想要的不是离开议会的势力范围，或者隐姓埋名不再被找麻烦，而是想要一个还算优渥的生活。
罗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意识到并不是所有人都值得她拯救，最终她不再像刘知扬妥协，而是拒绝了他的要求。但刘知扬已经习惯了接受她的馈赠，想要让他放弃这样的习惯显然并不容易。
“如果议会找到了你保护的那些人，会发生什么？”其实尚轶认识一些曾经在研究所工作的人，他们当中的大多数并没有因为畏惧议会而东躲西藏，甚至有些人还在为议会工作。
“会落入他们的掌控，甚至会死，”罗悦明明白白地说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担心，“议会想要让那个系统成为秘密，所以制造出了它的人都得带着这个秘密进坟墓。”
“但我的一些朋友……”
“你觉得他们能够置身事外？只是迟早的事情，”罗悦顿了顿，“我知道刘知扬之所以会到我这里，是因为你去找过他。”
尚轶沉默了一会儿，放弃了道歉的念头：“你的情报网很广。”
“一点小意思，”罗悦看起来也不生气，“我不怪你。”
“谢谢你的宽容。”
“不过你得想好，要不要继续待在那里，”她看上去很疲惫，但还是强撑着，将最后的话告诉了尚轶，“他们之所以让你去找这些人，为的就是要从名单上筛选出可能在研究所工作过的人……你现在，或许正在破坏我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