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尚轶的家就又一次迎来了一大批议会的调查人员。
一个一等公民的女儿失踪在另一个一等公民的家里是一件大事,尚轶看着那些人几乎翻遍了自己家的每一个角落,试图查明钟琪妤究竟去了哪里,而那位难缠的探长又成了他案件的负责人。在经历过不久之前齐正山的事情之后,他似乎已经成了施旭升眼里的嫌疑人,这位探长坚定地相信自己可以从他这里挖出什么重要的线索。如果不是他的叙述完美地通过了所有的测谎流程,施旭升或许会毫不犹豫地逮捕他。
“您很走运,尚先生,或许这就是治疗师的职业带给您的一点小便利,就算是最尖端的议会科技也不是绝对准确的,”即便没有任何理由逮捕尚轶,施旭升仍然不放过任何一个威胁他的机会,“您的住宅作为案发现场要被封锁,议会为您安排了别的住处,等到案件结束调查的时候,我们会将您的住宅物归原主。如果您希望早点回家的话……还请积极协助警方的调查。”
然而尚轶并没有什么能协助他们的地方,他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就离开了自己的家。
登上胶囊出租车之后,尚轶的目的地并不是议会给他安排的旅社,而是这些天里他经常前往的黑街。
白天的“耀光”一如既往地安静,尚轶推开门的时候,林舟正在柜台后翻阅着新闻。几乎不用亲眼看见,尚轶也可以猜到今天的头条新闻会是钟琪妤失踪的事情,媒体热衷于向公众散播恐慌的气氛,而议会则要保证这份恐慌不会太过头。
“这些天你还真是麻烦事不断,要来杯什么吗?我请客,”林舟收起了手中的电子屏,抬头看向进门的尚轶,“酒精总是能让人的心情好起来。”
身为治疗师的尚轶几乎不喝酒,酒精会干扰人的大脑,让所有思绪变得迟钝。在吧台前坐下,他并没有费力掩饰自己的来意:“你手上有什么情报?要拿什么来换?”
“我猜已经有人告诉过你你有多无趣了,”林舟哼了一声,将一个小型的记忆存储器放在了桌上,“这是钟榕的‘墨菲斯’系统录像。”
早在和钟琪妤进行短暂交谈的时候,尚轶就已经意识到医院存在问题了,而要想弄清楚医院究竟藏着什么秘密,从身为医院管理人的钟榕下手是再好不过的了。他怀疑钟琪妤的失踪和医院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第九区的人口众多,而人口排查的技术又远远落后,想要在这里寻找一个失踪的女孩无异于大海捞针。因此也只有知道钟榕究竟做了什么,医院有什么让钟琪妤恐惧的东西,才能找到她去向的线索。
林舟提供的东西确实是他眼下需要的,但在黑街,没有什么东西是免费提供的。
“你要拿这份录像换什么?”尚轶看了一眼那个记忆存储器,却并没有表现出急切,“我要知道钟琪妤去了哪里,钟榕的情报在我这里用处不大。”
“得了吧,我们都知道医院和这个女孩的失踪有关,你需要知道钟榕藏着的秘密,”林舟用手指敲了敲那个记忆存储器,“以你的身份会很容易接近钟榕,到最后你一定会找到些什么,你可以从我这里得到很多帮助,而条件是最终你得告诉我,‘医院’究竟是什么。”
“医院”是议会下属的一个收容重症精神病人的机构,这是众所周知的答案,然而尚轶很清楚,林舟想要的不是这个说法,而他自己也不再相信这个说法。林舟背后的那个组织想要利用他挖出医院的秘密,只要是对议会不利的情报,他们都会绞尽脑汁地获取。这样双向的利用关系并没有什么坏处,看着林舟手里的那个记忆存储器,尚轶最终点了点头。
“我同意这笔交易,有什么后续我会立刻告诉你,”尚轶伸手去拿那个小小的黑色方块,“相应的,我也要第一时间得到你手里有关这件事的所有情报。”
林舟笑了笑,默认了尚轶的要求,将那枚记忆存储器交给了他。
尚轶出门之后,预约了一辆胶囊出租车,然而即便是无人驾驶的交通工具也从来不会进入黑街,毕竟在第九区的地图上,这块法外之地是一片空白。清晨的黑街总是平静的,即便是尚轶这样看上去手无寸铁的肥羊也可以安然无恙地独自一人行走在街道上。黑街在没有变成罪犯的聚集地之前,曾经是第九区一个繁华的商业街,然而现在,那些曾经的店铺都被砸碎了玻璃,成了各个帮派的据点。
行走在这条街道上,尚轶还能依稀找到黑街过去繁华的影子,当然,这里现在也仍然是繁华的,只是这样的“繁华”已经和过去截然不同。
尚轶一直平安无事地走完了大半条黑街,然而就在他即将离开这条街道的时候,一个身影却让他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早啊,哥,”尚纪站在不远处一个外露的金属楼梯上,冲着尚轶扬手打了招呼,脸上慵懒的笑意就好像一个寻常的,刚刚从梦中醒来的少年一般,“还在做徒劳无功的挣扎吗?”
尚轶伸手碰了碰自己衣兜里的镇静剂,针管冰冷的触感给了他安全感,漠然地扫了一眼那个本不该存在的虚影,他继续向前走去。
“祝你早日找到她吧——找到她的尸体,一个女疯子在第九区能活多久?街上全都是等着割掉某个倒霉鬼的肾脏的器官贩子,更别提那些人贩子和满世界找试验品的医药公司了,”尚纪咧嘴笑着,即便尚轶不看他,他的声音也毫无阻碍地传入了尚轶耳中,“为什么要找她?如果她死了,没人会责怪你。”
第九区铅灰色的云层预示着又一场暴雨的临近,在灰蒙蒙的楼宇之中,少年眼中的恶意却明亮得刺眼。
“如果她死了,你会觉得是你杀了她,因为你就在那里,”撑着头,尚纪紧盯着尚轶的表情,饶有兴致地说了下去,“不论是她失踪的时候,还是她在病房里的时候,再到一切的开始,她被送进医院的时候。”
尚轶深吸了一口气,加快了步子。
“你看到了一切,但你什么都没能做,”尚纪倚着栏杆,将大半个身子探出了楼梯,紧接着他失去了重心,像一只折翼的鸟一样从高楼上坠了下来,然而他的双眼却一直注视着尚轶,脸上的笑容与他开枪打爆自己脑袋的那一刻如出一辙,“我死的时候,你也什么都没能做。”
在那个坠落的身影触碰到地面的一瞬,忽然扬起的风扰乱了尚轶的视线,等到一切平息的时候,幻象之中的少年也已经不知所踪。
然而那些刺耳的话语,却一直回荡在尚轶的脑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