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尚轶看着那行字,只觉得自己在不经意之间撞上了医院的一个秘密。
如果钟琪妤的病症来源于身体上的疾病的话,或许某种手术确实可以治愈她的症状,然而每一个向治疗师求助的病人在这之前肯定都做过了详细的检查,尚轶看过她的体检报告,里面并没有什么能够引发惊恐障碍的身体疾病。那么她提到的“手术”是什么?医院究竟在以什么样的方法治疗它收容的病人?
正在尚轶沉思的时候,门口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最初尚轶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自从见到了尚纪的幻象之后,他已经不再信任自己的精神状况了。现在是深夜,他不觉得自己会有什么访客,而他的家有一套完整的安全系统,只要客人报上自己的公民号,系统就会告知他访客的身份,没有人会用敲门这样古老的方式。不论怎么看,在此时此地,这一连串的敲门声都显得很古怪。
然而在尚轶无视了敲门声之后,那个声音却仍然在固执地响个不停,最后他还是站起了身,走向了门口,打开了门。
暴雨的夜里,钟琪妤站在门外,雨水顺着她的黑发不停滴落,她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尚轶甚至能看到她白皙皮肤之下的青色血管。
在尚轶家的沙发上坐了好一阵子之后,钟琪妤的脸上才渐渐有了血色,她裹着毯子一言不发地低着头,似乎没有半点为自己的行为作解释的打算。在她面前的桌上放了一杯热水,尚轶打量着她布满了泥点的病号服:“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吗?”
钟琪妤垂眼摇了摇头,仍然没有开口。
“你到这里来想和我说什么?”尚轶想起那张从书里掉出来的纸条,“我看过你给我的那本书了。”
她抬眼看着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然而到头来,她还是抗拒地转开了头。
这样戒备的状态在她身上并不常见,尚轶记忆之中的她随时都处在崩溃的边缘,根本没有空余警惕任何人,只要有人愿意靠近她,她就会把对方当做唯一的救命稻草。他不知道她在医院都经历了些什么,但那里确实给她带来了变化,当然,这个变化究竟是好是坏,尚轶也没法做定论。又等了一会儿,在确定她没有开口的打算之后,他只好站起身,朝着二楼走去。
“我会给你一点药让你可以睡着,明早再开车送你回医院,”在楼梯上,尚轶又停下脚步,不放心地看了看钟琪妤,“如果你需要我的保护的话,你也可以留在这里。”
钟琪妤仍然像一个僵直的木偶一样坐在原处,尚轶知道她的身上藏着什么秘密,然而如果她不愿意说的话,他也没有任何办法强迫她告诉他真相。
打开治疗室里存放药物的冰柜,角落里静静躺着的那两支镇静剂似乎在提醒着尚轶,他自己也并没有处在稳定的状态之下。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将针管和要带给钟琪妤的安眠药都取了出来,如果他不能掌控自己的思维世界的话,至少还有药物可以稳定他自己。
紧接着,伴随着一声玻璃破碎的轻响,歇斯底里的尖叫声撕裂了平静的假象。
尚轶飞快地冲到了楼下,只看到刚刚还低着头沉默警惕的少女忽然睁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尖叫着用指甲拼命抓挠着自己的手臂。她白皙的皮肤上已经布满了触目惊心的血痕,但这并没有让她停下对自己的伤害。她的血管之中似乎藏着什么让她惊恐的骇人之物,泪水从她的眼中滚出,她的声音嘶哑,呼吸急促,就好像下一秒她的心跳就要离她而去一般。
尚轶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压在了沙发上,短暂地控制住了她疯狂的行为。尖叫着的钟琪妤仍然在拼命地踢打,瘦弱的少女在此时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尚轶用上了全部力气才勉强压住她。费力地拆开了带在身上的镇静剂,他将一份标准剂量的药物打进了她的血管里。
“救救我!救救我……”钟琪妤用她沙哑的嗓音嘶吼着,痛苦的声音如同有人用尖利的指甲划过了墙壁,“它们爬进了我的血管里……它们吃掉了我……吃掉了原来的我……”
“看着我,我在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尚轶抬高了声调压过了她的声音,“这一切都会过去的,你不会因为你现在的感觉死去,你要像从前一样信任我。”
“太迟了……你来得太迟了,”说着,她的眼中又有泪水溢出,“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了?尚轶皱紧了眉,然而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他尽可能地安抚着钟琪妤:“你会好起来,你是安全的。”
“不……太迟了……”
仿佛有什么巨大的绝望沉沉压在钟琪妤的心头,她紧闭着眼艰难呼吸的样子像是快要死去的溺水者。
过了很久,镇静剂才终于发挥了效果,她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紧绷的身体也缓慢地放松。尚轶等了一阵子才敢确信她睡着了,在他站起身,拿过毯子为钟琪妤轻轻盖上的时候,她仍然闭着眼,表现出了难得的安详。
直到这时,尚轶才终于感到了自己小腿传来的疼痛,在他半跪在沙发旁的时候,玻璃杯的碎片深深地扎进了他的腿肚。失血的时间似乎有点太长了,他扶着额头,感到了一阵眩晕。摸黑在二楼的治疗室的医疗箱里找到了止血的喷雾,尚轶花了不小的功夫才把玻璃碎片从自己的伤口里拔出来,又用了大半罐喷雾形成的凝胶勉强将血止住。
疼痛仍然在敲打尚轶的神经,借着月光,他盯着那片沾了血的碎片,试图思考一些其它的事情来转移注意力。作为钟琪妤曾经的治疗师,他记得她过去发病的时候还没有到这种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恐惧在蚕食她的现实,就好像汹涌的虫潮淹没一片沙地一般。
这样的情况下,是不是让她远离医院,远离她的母亲,对她会更好?
想到这里,尚轶忽然意识到,自己把钟琪妤一个人留在了客厅里。站起身往客厅跑去,不祥的预感在他的心底一点点扩散开。敞开的大门似乎印证了尚轶的担忧,暴雨的夜晚,灯光照亮了他的客厅。
沙发上只有一床薄薄的毯子,而之前还在这里熟睡的女孩,现在已经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