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中空空荡荡。
没有床,没有椅子,没有沙发,没有任何用于生活的家具。这儿根本就不适合居住。
房间的正中央,一个小男孩坐在地板上,他仅仅穿了一条宽松的白色长衫,一直落到脚踝,像水面一样洒在地板上。
男孩对面是百德。
百德身边白色砚台,面前铺着一大页宣纸,她正手持笔锋尖齐的狼毫写字:
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莫。
待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米特和交欢海走到小男孩面前,单膝下跪,恭敬地喊:“父亲。”
男孩没有回应,目光像被封冻住了,一动不动地盯着纸上的这首词。但他关心的并不是词,而是字。百德的字,越写越好看了。
本以为她已经把行楷写尽了,这一次,却比上一次写得更好。
不知道看了多久,男孩也铺开宣纸,执起狼毫,写下同样的词,同样的字。
男孩的字令人惊艳,曲直并举,刚柔并济。他却在写好的一瞬间,扔下狼毫,将自己的字揉成一团,像垃圾一样扔出去。
还是不行。
还是不能像百德一样写得好。
“父亲,你……”米特看到男孩的举动,不由有点担心,忍不住询问。
男孩终于注意到了米特和交欢海,冷淡地说:“你们怎么来了?”
交欢海:“……您让我过来的。”
“哦,是吗?”男孩从地板上站起来,低头看了一眼百德,说,“你先出去吧。”
百德点点头,转身走出房间。
她没有捡起刚刚写好的那一幅字,仿佛是随手的涂鸦,写的时候高兴就好,写完了就跟她无关了,无论是被风吹走,还是用来上洗手间,都没有任何关系。
百德离开房间后,男孩慢慢转过身,面对着米特和交欢海。
“有天使来了这儿,还有两个有异形的人?”男孩说。
他的声音中听不到情绪,不知道他是否因为这件事儿生气,又或者感到雀跃。
“其实是三个,还有一个……”米特犹豫了一下,说,“还有一个我们吃了。”
“砰——”
米特忽然飞了出去,重重地砸在墙上。身体被庞大的冲击彻底炸成了肉泥,血浆像油彩一样,飞溅在墙壁上。
男孩轻轻放下了脚,冷淡地看着被自己踢成肉泥的米特。
墙壁上的血肉慢慢滑下去,在墙根汇聚,像冰激凌一样,融在一起,慢慢的,一个纤细的身影在血肉中站起来。
身影一步步走向男孩,最终在他面前单膝下跪。
下跪的同时,血肉完成了最后的汇聚,变回了米特的脸。
“只知道吃吗?”男孩冷淡地看了米特一眼,又将目光移动到交欢海身上,“只知道交配吗?”
米特和交欢海同时低下了头。
其实他们并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也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为这件事感到生气。
“他们还在森林里吗?”
“没有接收到他们离开的信息。”米特说,“但具体在哪儿,不得而知。只是……”
“你想说什么?”
“我担心……我担心他们来这儿并不是意外。”米特犹豫要不要说接下来的推论,悄悄看了一眼父亲,但他的脸上看不到多余的情绪与信息。他深吸一口气,还是决定说出这个推论,“这么多神之权柄接二连三地出现在这片森林里,我担心他们是来找您的。”
“找我?”男孩歪过脑袋,“天使找我干什么?”
“外面出现了持有神之权柄的人类,意味着世界肯定出问题了。他们可能会追寻某种东西,这种追寻……会让他们找到您。”
“那你们就去杀了他们。最近我有事,不想被打扰。”
“您都有事了几百年了。”交欢海脱口而出。说完就后悔了,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惊恐地盯着男孩。
男孩依旧没有任何表情,淡漠地说:“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
“说!”
“是!”交欢海全身过电般颤了颤,“我想说的是,你是不是在百德身上花了太多时间了?她只是一个普通人,跟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区别,就像一粒沙子,一片树叶,您……您为什么要把那么多年的岁月,放在她一个人身上?”
“不理解?”男孩反问。
交欢海点点头:“不理解!”
男孩转过身,低头,望向了地面上百德留下的字:“过来。”
交欢海和米特同时起身,走到男孩身边。
“这些字写得好吗?”
交欢海和米特同时愣了愣,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但答案是肯定的:“很好。”
“你们能写得更好吗?”
“也许吧。”交欢海说。
“不能。”米特却斩钉截铁地否定,“现在还不能,不过如果长年累月地练习,我能写得一样好,甚至是更好。”
“我也这么认为。”男孩点点头,“但每当我写得跟她一样好的时候,她已经能写得更好了。你们说的没错,她只是一个沙粒一样的人,但为什么,她能写出这样的字?她的字比你们写得还好。”
“这只是字而已。”米特沉默了一会儿,说,“微不足道的一方面。而且如果我们愿意,无论是我还是交欢,在长时间练习之后,都能写成一样的字,甚至更好。”
男孩没有评价米特的说法,继续低头看了一会儿百德的字,盘腿坐在地上,开始研墨。
米特想上前帮他,但被他制止了:“我要练字,别让人打扰我,赶走,杀了,都行。你们出去吧。”
好不容易见到父亲,交欢海不想就这么走了。他还想说什么,却被米特制止了。
“是。”米特一边说,一边拉着交欢海退出去。
“米特,你干什么?”离开房间之后,交欢海不满地挣脱开米特,“我还有很多事要跟父亲说!”
“别说了。”米特身后四片透明的翅膀高频率震动,轻盈得像一阵风,“按父亲说得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