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招。
园子内植满了杏树今年杏花开得晚待春意浓浓才花繁叶茂刚过了雨越香得清冽。
宛琬推开窗扉空气中溢着股湿意淡淡杏花清香飘来。
“你到底有什么事说出来一起想想未必就真没法子?”宛琬见画薇失魂落魄样心里一阵纠结。
“只怕这回谁也帮不上我我也不想为难他那总是他二哥……”画薇神情黯然低喃道。
“什么二哥?你说的是太子吗?好好地怎么扯上了他?大家不都知道你是八阿哥的人他为什么还要你呢?”宛琬皱眉大感不解。
“也许就因我是八阿哥的人他才更要吧。前些日子凌大人要替南府找批少男少女学唱不知怎么昨让人找到秋姨指名说要我也去。哼真是好笑我又会唱什么曲呢。他们过五日就来要人。谁都知道凌普不过是为太子找女人罢了。”画薇眼圈泛红手指无意识的扯着裙衫。
宛琬惊讶地跳了过来情急下抓住她衣衫道:“凌普那老贼过五日就来要人?那你怎么还坐在这呆?你和八阿哥说了吗?他怎么说呀?”
“我没和他提提了又能怎样?让他和他二哥抢人吗?那会让天下人如何看他为了青楼女子大打出手?这样我还不如死了的干净。”画薇摇轻言刚还呆滞的眸中闪过丝坚韧。
宛琬头痛地按按太阳穴老天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个傻女人还要护着八阿哥的名声可她眼中的那抹坚定那股子宁可自己千创百孔万死不辞也决不会让心爱的人受一点点伤的眼神就是深深打动了宛琬。
她来回踱步终下定决心“那好咱就不要八阿哥出面我去找四爷。以前皇上若看中什么民间女子不都可以脱籍入旗。你就先住在外面等风声静了再让八阿哥想法让你慢慢入府等那时你们就能天长地久了。”
宛琬转身瞅着画薇沉吟片刻继续道:“至于秋姨那只推说不知便成一个老鸨自有些手段能自保。凌普不也打的是替南府找戏子的幌子自也不会将事闹得太大。大不了修成正果后你低调些过日子也就是了。”
“真的?真的可以?真有你说的那天吗?脱籍入旗四爷倒是可以办到可他会为我做吗?”画薇象个得了绝症又重获新生之人狂喜不已到末了又忧心这到底能否成真。
“一定可以会有这一天。你相信我四爷虽看上去冷冰冰但他很有正义感我见他听到那些贪官污吏的事常勃然大怒。”其实宛琬心里一点也没底胤禛是那样不苟言笑秉公执法的人只怕他知道画薇是青楼女子更会大怒。可她心底莫名就是有股小小信念觉得他决不象所传的那样冷酷。
画薇微抬眼睫却并不看向宛琬她凝神眺望着窗外那片杏林。杏花盛如雪可惜风一吹便摇戈纷飞。
宛琬用力扳过她身子眨了眨明眸“你要相信我我一定会说服他的。”她想着这事耽误不得便风一般的奔了出去。
许久画薇起身走至落地镜前轻叩两下镜向后移内有玄机竟是一扇暗门从里步出二人。
“八哥果然料事如神断了十四弟这边的念头宛琬还真只能去求四哥他们了。四哥那只老狐狸一定猜得到是咱们故意试探他的。”
“四哥他那旧疾也该好了我倒要看看咱们这趟浑水他到底趟不趟。不过老九你怂恿十四弟去和宛琬表白的事别对老十说他容易坏事。”
“我知道分寸再说要让十四那楞小子知道咱们打宛琬主意只怕他要和你我急。”
四贝勒府永佑殿大雨。
难得北方的春日下起了瓢泼的漫天大雨。
胤禛静静伫立在台阶前漠视茫茫如烟的雨幕被风卷上靴面的潮湿。是要变天了吗?他心中有些悲凉的惊觉或者真的是到时候了朝局就如同这声势滔天的大雨一般就算自己一心想躲站在了屋檐下也无法不沾湿鞋靴吧?何况他是真的想躲吗?何况他生在帝王家又可有选择余地他们能容他躲吗?可是又有谁知道这朝堂暗波诡谲的斗争竟如此残酷。他要伤害的被害的皆是他手足可他既已身在宦海便再也看不见尽头只能揪紧扁舟随波逐流……
他转身步入书斋端坐于书案前凝神片刻捻起狼毫饱蘸墨汁在宣纸上疾书大字。
这是他的习惯。一旦心中有了忧烦不能快意决断之事便要坐下习写大字从龙飞凤舞开始直至静下心来端重不苟最终行云流水般一挥而就。
李青静静侯在外间等到胤禛终于搁笔出声唤他时才忙从一旁犄角里小步奔去。
“是谁等在那?”
“回爷是宛格格来了奴才劝她可总也不肯走说有要事。”
“让她进来吧。”
已入夜书案前点着透亮烛火烛光映着胤禛清瘦面颊眉心褶皱深深隐隐透着阴霾。宛琬想今晚实在不是个适宜开口相求的日子可转念思及画薇和一分一秒飞逝的时间她只能选择忽略了那些手指纠结着裙裾一气说了出来说完她偷偷抬睫瞧他。
他双眸蓦然冰冷有丝戾气时隐时现慢慢起身踱步至南窗前。雨势滂沱让马尔齐哈去回复他们旧疾复已有几日了?他们终究还是等不及了他唇角微勾冷冷一笑。
皇权对他究竟意味着什么?他无数次问过自己没有人能够回答也没有人能够明白。它是上天赐予皇子们的荣耀是命运注定的招唤是所有人都以为的强大野心不只有他自己深深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它绝不仅仅只意味着那些。
那日八旗飘扬将领们甲胃分明气宇轩昂。满阶文武百官个个翘以待偌大的广场鸦雀无声只听得风卷起众人衣袂的飘扬声八旗的呼啦做响声。忽地皇阿玛一声令下千军万马齐声喧腾此起彼伏延绵千里大地撼动那是如何迷人君临于千万民众之上的感觉他被深深的震撼了他第一次那样强烈的感受到了至高无上权力的致命魅力油生出一种从所未有过的巨大渴望与漏*点它值得让世人前仆后继宁可舍去一切包括生命与亲情也要夺取的绝对幸福。
可为何当它终于象重重黑夜中漏出的唯一一丝光亮照引过来呼唤他时他内心竟有丝厌恶?
胤禛缓缓转过身凝视着宛琬那双溢满期盼的眼睛那是怎样纯真、无邪的一双眼他痛苦的闭上了双眸他多么不想让充满猜忌和权力角斗的罪孽阴影玷污了那双眼睛那双他也曾拥有过却不知何时丢失了的眼睛。
他们算准了他最终一定会加入因为他们都有着同样的渴望他们谁都逃脱不了这样的夙命。
他明知这是通往最高权力之路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却又在这一刻如此鄙夷、痛恨这样的自己。
他终于嘲讽出言:“原来你心中的要事就是救一婊子于水火中?前两日你又于街上搭识了戏子替人出头得罪凌普。你到底知不知道身为女子该当遵守的礼仪廉耻!”
窗外一声惊雷震得俩人俱都心下一惊。
他诧异自己脱口而出的话语如此刻薄。
她震惊自己是否真的听清了他的言语难道她终究是看错了他?
室内一时充斥着种无望的窒息感。
终于她喑哑开口“那四爷认为女子应该遵守的礼仪廉耻是什么呢?”
宛琬不待他回答即飞自答:“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惟务清贞清则身洁贞则身荣。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坐莫动膝立莫摇裙喜莫大笑怒莫高声。内外各处男女异群;莫窥外壁莫出外庭出必掩面窥必藏形。男非眷属莫与通名;女非善淑莫与相亲。立身端正方可为人。四爷指的礼仪廉耻是不是这些呢?是到底是我错了。”她是这样的管不住自己她的理智又抛到了九霄云外。
胤禛没想到她竟能将《女论语-立身章》倒背如流她嘴里说着错了可语含讥讽眼带不屑他的脸色更加阴寒嘴唇稍稍动了动冷冷道:“天下万事没了规矩便不成方圆。既然你都清楚也知是错却明知故犯理该受罚。”简简单单几句冷若寒霜干干脆脆不留丝毫情面。
他取出把戒尺骨节分明的五指紧握着尺端那是根一寸半宽一尺来长的乌木戒尺油光水滑。
每一次都是用力落下每次下落都有股啮骨的火烫涌上心头随后火辣辣地灼痛便开始蔓延至四肢百骸仿佛万蚁钻心般难忍令人每根神经都紧绷着不敢稍有怠慢。
宛琬另只小手紧拽着裙裾唇瓣上留下两排贝齿咬啮的深痕。
她紧咬牙关一声不吭眼神是那样倔强与无悔他痛恨这样的眼神他痛恨逼着他抉择的他们他痛恨这样的自己下手越狠重起来。
小手很快就高高肿起胤禛握着戒尺敲敲桌案宛琬利落的将另一只手放了上去。他一时楞住她瞧在眼中冷笑在心高傲地扬起脖子忍着抽痛强自欣赏他的狼狈。
他冰冷的眸子稍稍一动随即恢复原状“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错所言所为皆是侠义之举呢?你自以为的侠义是什么呢?”他瞪着宛琬口吻中不觉带着一丝嘲弄。
“侠义是‘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义之所当千金散尽不后悔;情之所钟世俗礼法如粪土;兴之所在与君痛饮三百杯’。侠义从来都是简单的唯一需要的不过是勇气。画薇是身在勾栏是众人鄙夷的妓女可她更是一个‘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的女子!”宛琬大声喊了出来。
胤禛猛然被她话噎住挤不出半个字一时语塞这一刻她的执着、她坚守的信念多象从前的自己可他早已舍弃了那些。
许多年来他为自己带上了盔甲隔绝了内心。这一瞬间她仿如世间最利的刀剑硬劈开丝裂痕让她的影子可以闪进他心底。
“出去你给我出去!”他高高扬起戒尺狠狠的敲了下去。
宛琬紧咬着红唇懊恼之情溢于言表她再该如何去面对画薇满心期盼的眼神深吸口气行了礼二话不说夺门而去。
脚步声按捺不住地越来越急最终几乎是奔跑着离开了书斋的院子。
胤禛听得分明心内隐隐不忍。
大雨终于停了空气中弥漫着阴潮的寒意。
胤禛心中忽生起了种很奇异不解的情绪。他似乎想去期待什么他从不曾得到过的东西可他又不敢去探个究竟那到底是什么因为就是弄清了他也不会去争取那是他早就决心舍弃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