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青峰也不话,默了片刻,转身走了。女兵回到帐中,只见铁银花穿着一身柔软衣服,正斜躺在军榻上养神。其时,天色近黄昏,帐中已有些昏暗了,只有帐中供着的铁跃灵位前,两只白烛发出幽亮的光。
女兵声道:“格格,已经走了。”铁银花没话。女兵知她想清净,于是轻步退了出去。待听得脚步远去,铁银花慢慢睁开眼,走下榻,来到铁跃的灵位前。
灵位前供着铁跃生前最喜欢吃的一些食物,堆的满满当当,
铁银花凝望着,仿佛入定一般,久久不动一下。
第二天。
南京。
城中已经一片混乱,各个城门前都拥满了肩挑手提,扶老携幼的百姓,间有抱着孩子的妇人,金莲踯躅,跬步难行,父兄丈夫被挤的离散,独自一人不住的在呼喊,看了令人心酸。同时,扬州大屠杀开始大范围的传播,有沿江逃回的百姓向人们讲述着他们知道的关于扬州大屠杀的惨状,者凄凄,听者惶惶,人人更加的恐惧,像没头苍蝇般的向城外涌去!
只有那些讨饭的乞丐,依然三五成群,无所谓的浪迹在城中各处。明也罢,清也罢,对他们好象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南京各门遵内阁和兵部的意思,大开城门,任由百姓出逃,一些官吏也乔装打扮夹在中间纷纷外逃,对于他们,各门一经发现,却是就地斩首,从昨天下午到今天中午,每个城门洞口都悬了十几个官员的首级。乱世之中,官员的性命反倒不如草芥了,可城中的官员还是逃去了一半,六部九卿的衙门,竟是连日常工作的进行也有些困难了。
内阁首辅钱谦益带着所有的百官,沿着南京的大街,锣鼓大作,旗牌隆重的大阵仗走马,试图想安定一下民心,可收效甚微,甚至还被出逃的难民几次冲乱了仪仗。这些红袍大员人人黯然,巡了一阵,便草草收场,回内阁去了。
内阁外的大堂。
有名有姓,三品以上的官员都聚在这里,大家默默不语,相对而坐,其中,也有人试图想逃的,可从家刚一探头,就被锦衣卫呵斥回去。知道被监控了,便不敢再动逃跑的念头,可心里的恐慌愈发沉重了,因为,还有个传言在百官中不径而走。官员不让逃,可皇上自己却已经逃出南京,奔向太平地区了,太平守将闭门不纳,接着又向安徽逃去了,一时人心更加惶惶,可是,谁也不能肯定传言的真假。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大家便都希望首辅钱谦益能几句,对谣言有个明确的态度,以安众心。可大家都失望了。钱谦益微闭着眼睛,坐在堂中,久久不一句话。而坐在左边案桌第一位的高倬,也是异常的沉默,仿佛早从谣言和钱谦益的隐讳神态中,意识出了什么,不过却不敢,也不想证实。
便在这压抑的沉默中,脚步声响。赵之龙一身甲胄,神色苍白的走了进来。
官员们稀稀拉拉的站起,对赵之龙行注目礼。赵之龙不看他们,只对堂中的钱谦益一揖,便在右首边的空位坐下了。
钱谦益睁开眼,漠漠的望着全部到齐的城中大员,摆手道:“开始议事吧。”
是议事,却只有‘事’,而没有‘议’,在座的都是文官,于领军打仗都是外行,一切就只听赵之龙一人谈论,赵之龙介绍完城里城外的情况,声音一止,大堂顿时又陷入压抑的沉默。
没人评,没人附议,更没有人提出疑问。
赵之龙嘴角闪现出一丝鄙夷的冷笑,然后站起身,对钱谦益一拱:“军务繁忙,赵某不能多停留,就此别过了。”完,不顾礼仪习惯,不等首辅钱谦益发话,便离座而去。
高倬皱皱眉头,欲待阻止,却看钱谦益已经无所谓的跟着站起,摆手道:“都散了吧。”高倬话到嘴边,只好又咽了回去,低下头,心中的不安更加的凝重了。
待官员都散去,大堂只剩他和钱谦益两人时,高倬走上前:“阁老”
钱谦益一摆手,止住他探询的话语:“不必问了,少则几日,多则十日,一切便有分晓。”
高倬又惊又疑:“可现在的局势”
钱谦益却不再听,举步向外走去,淡漠的声音慢慢传来:“尽人事,听天命吧。”
南京大街。
一大队的铁甲骑士长枪如林,簇拥着赵之龙缓缓而行。到了前面的街口,将官问道:“大帅,是回府还是去兵部?”赵之龙望着从两边拥挤而过的逃难百姓,默了半晌,才缓缓道:“回府。”
到到府中,在书房的大桌前坐下来,赵之龙立刻就像散了架一样,半躺半坐,仰望向天,颓丧的表情掩不住的流出来。
门外脚步声响,赵之龙立刻坐直身子,神情也严肃起来。“老爷,”管家赵丰年推门走进来,报道:“一个叫杨遇安的在外求见。”着,把一份拜帖递了过来。
“杨遇安?”赵之龙的脑子里飞快一想,这个名字有些熟,可一时却想不起是谁,他摇摇头,心想:自当上南京守备以来,很多认识不认识的都上门求见,有献策的,有求职,实在很烦。
他接过贴子,突然想起杨遇安是谁了,脸色变了一变,飞快打开贴子,贴子上只有短短两行字,可他却看了许久。
赵丰年迟疑道:“要不……我去打发了他?”
赵之龙抬起头,望向赵丰年:“不,带他来见我。”
不一会,赵丰年就带进一个人。那人戴着一大方帽,穿着灰色的长袍,唇上微微胡须,面色苍白如纸,到了赵之龙面前,深深一礼。
赵之龙对赵丰年一摆手:“下去吧。”赵丰年退了出去。赵之龙这才望向那人,目光如刷子,在那人全身上下刷来刷去。
那人面无表情,用灰白的眼睛回望着赵之龙。
赵之龙望一眼立在门外的挎刀军士,突然提起笔,在桌上的空白信笺上写道:“你不是杨遇安。”
那人眼望向信笺,微微头。
赵之龙又写:“那你是谁?”
那人走到桌子旁,伸出手来。赵之龙将笔递给他,同时推过去一张空白的信笺。那人在信笺上刷刷刷,下了几个字,倒过来,推回给赵之龙。
赵之龙一看,上面三个字:“洪承畴。”立时,他的眼皮就抖动起来,杨遇安是洪承畴的一个幕僚,早年曾在南京任职,后来便不知所终。
那人冷冷望着他,又在一张信笺上写道:“你知道的,不然也不会见我。”赵之龙的眼皮不抖了,紧紧盯着那人。那人露出一丝的诡笑,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了过去。
赵之龙接过信,慢慢展开。
那人紧盯他的表情,眼中闪烁着杀机。赵之龙却很平静的看完了信,然后用手指轻轻撕的粉碎,掀开桌上的茶碗盖,把碎屑塞进去,又盖上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