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内阁值房。
两根巨烛下,宫里宫外好一阵忙碌的马士英终于可以喘口气,坐在中间的大椅上,望着烛影飘摇,心情恍惚。他为首辅以来,天下士子群起攻之,便是大恶如巍忠贤、严嵩者,恐怕也没有遭受过如此猛烈的攻讦,有一次还被一个叫黄湃的外臣当众掌击!历数本朝三百年,他可算最没有尊严的一位首辅,想起这些,马士英的火气不住的往上涌。
他自认国事政事处置都还得当,从去年北方危急,闯贼犯京后,时为风阳总督的他,便与史可法日以继夜的准备渡江勤王,可兵马未动,噩耗却已传来。
江南将官望北大哭,声震长江,哀号悲鸣中,一个当务之急却摆在江南官员的面前,那就是必须马上拥立一个新君,以此作为恢复本朝的政治象征。
由于先帝的三子都没有能逃出北京,依据血统亲近,最有资格当皇帝的,就非先帝的叔伯兄弟--福王朱由崧莫属,而且,他当时已经从洛阳逃到了南京,一旦议定,立时可立。可是,南京官员中的主流,既东林党,却不同意立福王,原因只为福王贪酒好色昏庸无能,且历史上,他的父亲老福王朱常洵和东林党有很深的过节,从自身的安危和国家的前途计,东林党主张拥立广有贤名的‘潞王’。(此王并不贤,反是个庸碌的软骨头,其后在杭州率几万大军不战而降)
但支持立福王的也很多,尤以南京的几个守备太监最为坚持,几番密议难果,立君之事竟不能决,彷徨焦灼之际,原本附和东林党,支持拥立潞王的马士英,却被好友阮大铖的动,突然倒向福王,然后大张旗鼓的率手下几个总兵官拥立了福王。
自此,乾坤定矣。凭借定策和拥立之功,马士英得到新皇的宠信,一举越过前面的几个大文官,成为本朝的首辅。马士英一赌成功,虽然得到了梦寐以求的首辅宝座,但同时也开始了不得安宁的日子,感觉被出卖的东林党人从未停止对他的攻击,为保住首辅的地位,也为报阮大铖的出谋划策之功,马士英大力提拔阮大铖和阉党中人,致使争斗日烈,朝政败坏,惹得江南民怨四起。
这些,马士英也是清楚的,可不用阉党,他就无法与东林抗衡,而且他自认危世权相,换个人未必比他做的好,不立排众议拥立新皇,使朝廷稳定下来。只运筹帷幄,击退谋逆的左良玉,就是盖世之功,若不是他,朝廷早不知乱成什么样子了,天下安危,全系他一人之力,可这些,东林党并不理解,只知对他进行攻讦,哼,……
正胡思乱想间,脚步声响,有人挑帘走了进来,马士英抬头一看,赶紧站起来,急问:“韩公公,是不是皇上那出事了?”
“没有,”进来的正是韩赞周,他淡淡笑着:“咱家来,是想和阁老一起去个地方。”
“哦,”马士英松口气:“公公要去哪?”
“钱府。”
马士英一怔。
韩赞周笑道:“今天是钱牧斋的寿辰,同朝为官,阁老难道不该去问候一下?”(钱谦益号牧斋)
马士英望着韩赞周深意的笑容,似乎明白些什么,冷冷道:“怕是热脸贴了人家的冷屁股,不但不讨好,还惹一身骚。”
韩赞周:“阁老过虑了,这涵养钱牧斋还是有的,阁老收拾一下,随我去吧,礼物我也给你准备好了。”
“这个?”马士英扳着脸,迟疑着。他同东林党势如水火,斗争的你死我活,其间也几次求和,可汉贼不两立,东林人始终对他嗤之以鼻,每次的求和都惹来轰天的嘲笑,马士英又羞又臊,渐渐死了这个心,现在,他夜奔敌营,传将出去,必被人以为又是在求和,冷嘲热讽又将扑面而来。
见他久久迟疑,韩赞周的语气不好听了:“阁老,同朝为官,非要搞的势若仇敌吗?再,东林党如果明天继续闹,我们难道还要继续打吗?他们不怕皮肉之苦,可我们还怕伤了皇上的圣名!阁老,为了皇上为了大明,你难道也不肯屈尊!”
马士英无法再推脱,站起起:“好,我去!”
钱府后堂。
夜深了,烛火依然通明,百官、卢耀阳和刘沧湖都已经散去,只有钱谦益呆坐在堂中的大椅上,望着空阔的大堂,默默沉思。
宦海沉浮三十年,他从未这么彷徨无计,他的头脑被可能而来的巨大灾难压迫住了,巧计百出的心窍也被糨糊迷住了,只能听从门生和弟子们的安排,虽然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可群情激愤中,他却不敢,他知道,这种大事大非的摇摆不定,立马就会变成千夫所指,自己几十年清誉便要毁于一旦!
现在名也签了,人也散了,可钱谦益却感觉像风中浮萍一样,飘来飘去,自己的命运自己已经无法主宰了。
此时,管家从堂外惊慌的奔了进来,到了身边:“老爷,马士英和韩公公来了!”
钱谦益一惊,似乎没听清:“你什么,马士英来了?”
管家斜躬着身子,一手挡着嘴,凑到钱谦益耳边:“是,还有宫里的韩公公。”
“快请!”钱谦益乍惊乍疑,立刻吩咐。
两盏灯笼的牵引下,马士英和韩赞周在堂外出现了,二人并排而走,马士英有意的落后半步,让韩赞周显在前面,韩赞周微笑着,望着迎出大堂的钱谦益,远远的就拱手:“寿星公,咱家来迟了,你不会见怪吧?”
钱谦益望着韩赞周和韩赞周身后阴沉着脸的马士英,赶紧还礼:“哪里哪里,钱某贱降之日,怎敢劳动公公和首辅,真是折煞钱某了,请,二位快请!”
跟刚才百官假祝寿真聚会不同,马士英和韩赞周进了大堂,就被让进了大堂边的饭厅,紫檀木的四方桌边主位上坐了寿星钱谦益.上首客位坐着韩赞周,下首客位坐着马士英,原本为过寿准备的美味珍馐,这时一一摆上来。
转眼间桌上摆好了精致的四荤四素冷热菜肴,每人面前一双象牙箸,一只元朝官窑的蓝釉酒杯,一个南宋官窑的青釉碟子,所有的侍从都被打发出去,只有三人坐在这里。
韩赞周站了起来,微笑着拿起桌上的蓝釉酒壶,要给钱谦益斟酒,“这怎么使得?”钱谦益立刻站起来,马士英也跟着站了起来。
“使得,使得。”韩赞周微笑着:“钱公德高望重,誉满天下,咱家不过一卑微的奴才,有什么使不得?”话间,他已经为钱谦益斟满了一杯。钱谦益心中忐忑,却又无法推脱,只得受了。韩赞周又给马士英斟了一杯,再下来给自己斟一杯,放下了酒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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