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下着雨,淅淅沥沥,砸在窗棂屋上,就像有面鼓,“咚咚”的敲击,两个妇人忙碌,余下的人虽疲惫不堪,却谁也睡不着,屋外的巷不时有急促的脚步的滚过,哀乞惨叫之声挡也挡不住的从门缝中挤进来,钻到耳朵里,再也无法忍受,每个人都开始泪流。
卢耀阳昏昏而睡,却是满头大汗,呼吸急促的像是梦到了什么,是的,他看见史督师站在高处,庄严的望着他,似乎期待他能做些什么,他大哭:“督师!督师!”督师哀伤的头,手却指向脚下黑烟滚滚的扬州城,然后向他拜三拜,长叹哀泣的,慢慢向后飘,他嘶声大喊,要追赶,却怎么也迈不动步,突然,大炮轰击声,刀枪交击声,铺天盖地而来的鞑子兵的怪叫声,一齐向他扑来,他举着枪,猛刺,猛杀,一张张又一张张狰狞的面孔在他面前倒下,可突然间他的枪却锵然而折----
啊----他猛然睁开眼,就看见王参谋握着他的手,正淳淳的看着他,王参谋是史督师的幕僚,常在帐下出谋划策,与他有些交往,想来是城破后,他带着家人藏到了这里。
屋里漆黑,可王参谋的眼睛却很亮,因为泪光在闪。卢耀阳眼前花了一花,白天的情形,一幕一幕的在眼前浮起。然后他长吸口气,忍着胸口的剧痛坐起来,王参谋的大哥和三弟也围了上来,六只泪眼,寄托全部求生希望,定定的望着他。
卢耀阳摸着自己右臂包扎的伤处,心中明白,疲惫的一笑:“谢谢你们了。”王参谋收住泪水,转头向一边:“好了吗?”一个黑影从屋角站起,她一起,立刻显出她身后的一火光,“噗”的,又有个黑影拿什么东西迅速给罩灭了。
黑影走到卢耀阳身边,蹲下,一股热气和药香立刻飘散开来,原来她手中端着一碗刚熬的药,王参谋声介绍:“这是拙荆。”卢耀阳:“嫂夫人--”女人一脸凄惶,木然的头,捏起碗中的汤匙,搅了几圈,吹了一吹,便要给他喂药。王参谋:“卢兄弟,我大哥是郎中,这回多亏他随身一直带着药。”卢耀阳感激不尽,用目光向大哥表示谢意,然后接过药碗:“不必麻烦嫂子,我自己来--”完,咕咚咚几口全喝了。
看着他的精气神,大哥欣慰的头:“卢参军真是钢筋铁骨啊,若等闲人受了这样的伤,恐怕半个月也下不了床。”
卢耀阳放下药碗,只觉入口的药像暖流一般淌遍整个身躯,伤口立时消痛许多,他对大哥拱手:“谢先生的好药--”
“哪里,卢参军歇息一晚,明日此时便可基本恢复元气。”大哥满脸的愁苦灰暗,可语气中却透着对自己医术的得意。
卢耀阳再谢,举头扫视着黑屋:“这是哪?”王参谋:“这是我家后宅的库房,十分的隐蔽,只是鞑子攻城时挨了一炮,破了个洞。”
这时,一阵急促嘈杂的脚步从屋外的巷滚滚而过,屋里人的心立刻都提了起来,在那屋破洞和门缝里漏进来而又反射到各人身上的微弱火光里,卢耀阳看到一张张苍白惊恐的脸庞。
微光一闪而没,像是一队兵士举着火把呼啸而过,王参谋站起身,透过门缝向外看去,然后他蹑足折回来,摆手示意道:“没事,过去了--”卢耀阳撩起身上的丝被,便要起身,大哥拉住他,声的关切道:“不能动,现在你还虚弱的很。”卢耀阳却仍是站了起来,整理衣衫,沉痛的道:“鞑子烧杀抢掠,不知有多少无辜的百姓在尸山血海间挣扎,我怎么还能躺的住?”完,深吸口气,越越悲愤:“这些狗鞑子,两国相兵胜负也就罢了,为什么要屠杀百姓,百姓们有什么罪孽,为什么要肝脑涂地,尸骨横山?”
王参谋眼中流出了泪,劝道:“现在到处都是鞑子,你孤身一人,又身受重伤,这么的冲出去,不但救不了多少人,反倒自寻死路啊--卢兄弟,听我一言,先在这里歇息,待伤势稍缓,体力恢复,我们再冲出去,那样才能救更多的人啊。”卢耀阳知道他的是理,痛苦的迟疑片刻,又无声的流泪,颓然坐下了。
天知道,那些隐隐的哀号与惨叫把他的心都要撕碎了,他受不了这样的折磨,每一个稍稍清晰的声音都使他发抖,他的眼前总是浮现凄惨如地狱般的场景:清兵举着长刀,不分男女老幼的乱砍,四下里血肉横飞,从白发苍苍的老翁,到未离襁褓的婴儿,无一得以幸免,他握着丝被,指节发白,几乎要绞碎。
终于,疲惫不堪,药力反应的卢耀阳昏昏睡去
一直在他身旁照顾的王参谋和大哥都松了口气,各自便也蜷到屋角,极力闭眼想休息一会,可屋外巷,哀号惊叫,凄厉悲惨一夜不绝,一会又隐隐听闻有击楚之声,其声哀顾断续,惨不可闻,屋里的几个人面面相视,惊骇恐惧全部浮现在脸上,屋角的妇人更有人忍不住哭出声来,王参谋轻叱:“找死?你想惊来鞑子吗?”妇人立时硬生生的止住,再不敢出声。
半晌,大哥道:“此屋偏僻,鞑子夜晚不能发现,明日天一亮,我等不能幸免--”着,竟也流下泪水,王参谋想一想,对屋角一妇人道:“夫人,把金子全部拿出来,屋里人一人一份,鞑子若要金银,我们给他就是。”
妇人打开随身包裹,从里面拿出金子,就屋里人一人一份分了,王参谋道:“各人藏好了,不到危急时候,不要轻易拿出来。”王参谋的三弟却不接金子,突然道:“我等何必害怕,有卢参军在,必能保我等平安。”
王参谋轻叹:“三弟不知厉害啊,千军万马中,一人之力何等渺,不然当年楚霸王也不用自刎了。”三弟一脸坚毅:“就是有金子,鞑子也不会饶我们,干脆,拼了--”王参谋默然,他大哥也默然,三弟激动了半晌,也软软坐下,无声的哭泣起来。
十二
天,渐渐亮了,雨也停了,喊杀声也好象止歇了,王参谋爬起来凑到门缝边,凝听许久,发觉便没有什么声音,于是便和大哥一起将年轻的三弟扶着屋破洞,向外窥探情况。
三弟战战兢兢,心的探出头去,只见天地蒙蒙,扬州全城都笼罩在无边的愁云惨雾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出的令人心悸的气味,隐隐的,有人在哀泣,声音微弱,若有若无,似远似近,三弟壮着胆子,极目远望,却也只能看清几十步内的情景,屋外的巷中赤红一片,横七竖八的倒着几堆尸快,胳膊大腿扔得到处都是。三弟体弱胆,何曾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只觉胃中苦水猛往上翻,脖子公鸡般的一挺,“噗”的就白花花吐了一大片。突然,两个清兵提着血淋淋的长刀,从巷角闪了出来,抬眼四望,像是在找寻声音的来源,三弟大吃一惊,浑身酥软,瞬时就从破洞跌落下来。
便在他跌落时,屋上的瓦倒掉下来了几块,砸在巷子里发出好大的响声。
王参谋和大哥大吃一惊,慌忙伸臂接住三弟,不等他们问,三弟脸色煞白指着门,颤声道:“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