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凌九月一号离家回京都,临行前一天是周末, 柳魁、柳川他们都回来了, 两个哥哥和柳凌、柳侠说了半夜话才回去, 到底没有说出陈震北这个名字。
他们怕自己的行为被柳凌理解成支持, 最后他们却没办法真的支持,让柳凌更加失落失望。
柳凌知道他们知道陈震北对柳凌是什么样的存在,也知道他们不会为难他, 柳川和柳魁很清楚这一点,可心知肚明或转述推断和当面承认到底有区别, 在明知道事情摊开后也不可能找到解决方案, 前景一片黑暗的情况下,两个哥哥第一次掩耳盗铃逃避现实。
柳侠的态度一如既往,他无条件支持柳凌,但对陈家是否能转变态度善待柳凌不抱什么希望。
他想起现实和很多反应小市民现实生活的电视剧里的情节, 问柳凌:“要是震北哥他家里人一直不愿意,您俩就得这样躲躲藏藏一辈子,咱家哩人没问题,咱伯咱妈要是知了, 肯定只会心疼你,震北哥那边可是个事儿,他天天搁家叫家人嫌弃数落给脸色看, 时间长了肯定憋屈窝火, 可他的火气肯定不能对着他爹他哥发, 那他会不会迁怒到你身上?我看可多人都这样, 老话说‘贫贱夫妻百事哀’,您俩物质上不贫贱,可陈家人要是一直那样,震北哥精神跟亲情上就该贫贱了,照样影响您俩哩感情,到时候你咋办?我可不想看见你忍气吞声。”
柳凌说:“幺儿,世上所有的事,在没有成为事实前,都可能向坏的方向发生变化,咱能因为这种可能,就啥都不干,日子不往前过吗?
世上的异性夫妻,能心心相印到白头的有多少?就算没有家里人的因素,也有可多夫妻因为其他各种各样哩原因感情越来越淡,甚至反目成仇。
我相信陈震北,我会努力,尽可能叫俺俩的未来避免你将说的那种情况,而不能因为未来他可能变心,就放弃现在的他。”
柳侠想起自己单干后第一个夭折的合同,想起柳茂曾经后悔让徐小红生孩子,那样的话,他就没有猫儿,没有柳岸了,他点点头:“你说哩对五哥,震北哥对你恁好,咱不能因为他有个糊涂蛋爹就否定他的人品,大不了,看出来他有变王八蛋的倾向时,咱先甩了他。”
柳凌笑,呼撸了一把柳侠的脑袋,把他那一头短毛呼撸得乱七八糟:“中,他要是他敢变王八蛋,我就甩了他,甩之前还得骟他一顿,耽误我二十年大好青春,不骟一顿老亏。”
柳凌说这话时的笑容太柔软,柳侠不满地嘟囔:“你这样像是想骟他吗?我咋看都是像惯他。”
第二天早上,柳凌走了。
家里的成年年轻人只剩下柳茂、柳钰、玉芳和柳侠,柳钰每天早出晚归,柳茂也要去小学校上班,玉芳每天和孙嫦娥一起做全家人的饭,还要操持其他生活日常,总是忙忙碌碌,柳侠成了个闲人,他唯一能干的事,就是带着瓜瓜玩,偶尔赶着柳二狗,带着柳小猪一家去地里摘趟西瓜。
去送小雲和小雷那天,他和柳岸通了很长时间电话,柳岸把他每一天的生活都描绘得充实而精彩,他坦坦荡荡地诉说对柳侠的思念,每看到一个好地方,他就想将来一定要和柳侠一起再去游玩一次;每享受到一点他们以前不曾享受过的东西,他都因为柳侠不能和他一起享受而遗憾。
无所事事的日子让柳侠内心有点惶恐,有点委顿,但柳岸的快乐和爱恋让他踏实,每天能代替父亲,和柳茂一起辅导小萱和柳若虹写字,让他在父母跟前略感安慰,他安心地在家陪着柳长青和孙嫦娥,等待着他们对他和柳岸的事豁然开朗的那一天。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柳葳回来了,柳侠的日子生动了一点点。
可柳葳在家里只呆了两天,就被柳长青和孙嫦娥催着去原城,让他和燕来宜一起给新装修的两套房子买家具。
燕来宜在电业局家属院有一套房子,是她刚进电业局没多久,就赶上单位集资盖房,她报了一套,可因为当时她工龄短,分到的房子楼层不好,一楼是煤棚和车库,顶层七楼送半层阁楼,而电业局的楼房都有电梯;燕来宜分到的是比较而言最差的二楼,还是西边的房山头,。
不过电业局和当初的三大队一样,不差钱,房子质量好面积大,燕来宜的房子是最小的,也有九十多平方。
最重要的是,家属院就在电业局隔壁,燕来宜上班的话,步行不超过三分钟,结婚后,燕来宜肯定还会经常在这里住,所以趁着他们结婚,柳川找人给他们装修四季花园那套二楼时,捎带着把燕来宜这套也给装了。
因为柳葳的最终去向没决定,燕家的意思是,结婚办事时,城里这边,就用燕来宜这套房子好了,柳家不同意。
燕来宜的能进电业局工作,有巧合运气的成分,但更多的,是燕家爸爸燕松林拿脸面和大把的钱给摔出来的。
燕来宜当初高考不第,又不愿意在三道河困一辈子,就自己去原城打工,在传呼台做寻呼员,同时报考了个夜校学会计。
半年后,燕爸爸去魔都送货,回来的火车上遇到一个人,那人比较胖,也有点年纪了,买到的车票是上铺,虽然软卧就两层,那人也上不去,正和下铺的年轻人商量,想跟人家换。但那个年轻人不同意,他和妻子带着个一岁多的孩子,两个上铺不方便。
那年头,能坐得起软卧的,都不差钱,那人说愿意多给年轻人加一百块钱人家也不换。
燕松林听那人的口音是原城人,就主动和他打招呼,让他睡自己的下铺,并且坚决不肯收几十块钱的车票差价,更不用说另加的一百块钱了。
燕松林当时也年届五十了,只不过瘦点,他能让出下铺,那人非常感激,两个人聊了一路,越聊越投机。
那人说自己是原城电业局的副局长,如果燕松林以后到原城遇到事,不管什么事,都可以找他。他还问燕松林做的什么生意,说他可以帮忙给燕松林找客户,他们电业局的领导如果找人推销生意,别人多少都是要给点面子的。
燕松林没有让他帮忙自己生意上的事,而是回家后拿了五万块钱,找到那位领导的家,请他帮忙把小女儿燕来宜安排进电业局。
十年前的五万块钱,即便对于十分牛逼的电业局工作人员也不算个小数目了,三个月后,燕来宜就去电业局上班了,有编制的正式工。
那个年代,很多单位都是这样进人的,燕来宜这事很平常。
电业局是个牛逼单位,而单位越牛逼,里面的人越爱攀比,就像柳川当时在荣泽公安局时那样。
燕来宜是进电业局了,外人对她各种羡慕嫉妒,可她本人却并没有因此飞起来,她在关系户众多的电业局属于垫底的阶层,帮她进去的那位领导一年后就退了休,没退休之前燕来宜也没有刻意去借故攀亲,更没有模糊事实,让别人误会她和那位领导有亲戚,她听父亲燕松林的交待,从来不提自己是怎么进单位的,只踏踏实实地工作,本本分分地做人。
八年过去,燕来宜拿到了成人自考本科学历和会计师证,凭自己踏实的工作作风在单位站稳了脚跟,但在很多家里有背景、心高气傲的同事眼里,在城里没有一点关系背景、老家只是郊县一户普通农民的燕来宜,还是啥也不是。
燕家虽然有点钱,可电业局很多人家里财大气粗,并不把一个开个体小厂的农民的几个钱放在眼里。
所以,柳葳和燕来宜的婚事,柳家坚持要把四季花园的那套二楼给小两口在当城里的婚房。
中国社会的婚嫁形态是以男方家庭为主体,房子这个最重要、最基本的生活物品,必须要由男方出,女孩子通情达理不在这上面苛求的话,很多人不但不认为是一种美德,还会说长道短,认为肯定是女孩子私下里品行有亏,所以才倒贴,才不敢跟男方提要求。
柳家不可能改变这种世俗观念,只能尽力为自家的媳妇撑腰长脸:他们虽然没有权势背景,也不是什么新兴富豪,可给自己媳妇在原城买一套房子还是能够的。
所以柳川把四季花园那套二楼进行了精心的设计装修,为了给燕来宜多加分,他和自家人跟燕家人商量了一下,把燕来宜那套房子也一块给装了。
房子装修后焕然一新,□□年前的家具再搬进去就有点不搭调了,有必要全部换新。
十年前的锯末板家具给很多人留下了心理阴影,当下在市场中占据着绝对份额优势的压缩板家具换皮不换骨,质量也好不到哪里去,好在,实木家具这两年强势回归,总算有得挑,只是,实木家具的价格高的有点离谱。
家里人都担心两个年轻人光图个样子或舍不得花钱,买回一堆破烂来,就让柳侠跟柳葳一起去原城,帮他们一起挑家具——柳侠和柳岸在家居布置上的眼光和魄力全家人都承认,柳侠三大队那套房子里的家具到现在还都不过时,质量更不用说了,再用百八十年没问题。
家里人商量过原城那两套房要不要用何家大哥做的家具,最后否定了,何家大哥的家具虽然漂亮又结实,木料都是实实在在的各种硬木,可精细程度上确实不能和人家大品牌的实木家具比,燕来宜是年轻人,肯定更愿意要品牌的,他们如果提出用何家大哥的,可能会让燕来宜为难。
人家孩子懂事,也不能就一点不想人家的感受。
柳侠小气鬼,不舍得花钱,但他贼喜欢买东西的过程,他欣然答应和柳葳同行,还偷偷给了柳葳一个狰狞的微笑:“呵呵,听见没?我有生杀予夺哩大权,敢不听话,叫你结婚以后睡地上。”
柳葳做惊恐万分状:“知了,我不想睡地上,你说啥就是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