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夫人站在如血般的落日前,一身黑衣犹如饮了血,折射出煞气,叫人胆寒。
“悦然,本宫养育你二十余载,何时有教你做出如今这种欺瞒本宫,陷害少宫主的事情?”周夫人一直不曾说话,如今开口的音调也是柔柔软软的,全然无法跟她的穿着气势相媲。“站起来,抬起头来。”
林悦然显然被之前那一鞭子伤的不轻,但是周夫人的命令哪里是她能违背的,所以她撑着身旁的栅栏,几近困难的站起了身。嘴角的血丝随着动作淌到了胸口的衣襟上,看起来就算能勉强站起,也全然没有说话亦或是动作的多余力气。
“悦然,你一直是本宫最为喜爱的女儿手下之一,本宫是信任你,才会将这么重大的事情委身于你。但是,你如今的作为,着实令本宫好生失望。”周夫人说着,将手里的鞭子递给身旁的一名白衣侍从,随后走上来,也不看姜衣璃,就径自绕过她走到林悦然身旁。她伸手,抬起林悦然的脸蛋,看着她身上的伤痕和血迹,几分怜惜的道:“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这就是不听话的下场,你可知错?”
下巴被禁锢住,但是却只有她跟周夫人二人知道,周夫人这个动作并不是出于怜惜,而是下了死力在手上,似乎只要林悦然说一个‘不’字,她就会在下一秒勒断她的颈脖。
她艰难地转动了下眼珠,错过周夫人的肩膀,去望姜衣璃。心底掠过一丝苦笑,不像是知道自己难逃一死的悲哀,还是对着姜衣璃的一种无声警告。
周夫人突然而来,随后作出这么一系列的事情,要惩罚的终究不是自己,而是杀鸡儆猴,为的就是给姜衣璃一个下马威。姜衣璃啊姜衣璃,我如今会遭到这般下场,都是因为自作聪明,以为一切事情都能瞒过夫人的眼。我既是如此,想你瞒了夫人那么多,你今日想必定是不能全身而退了。
想着,林悦然缓缓闭了眼,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却也不知她笑的是什么。
姜衣璃,看着吧,这就是你执意要爱那沈墨欢的下场。你的今天,绝不会比你娘的过去好多少!
“悦然...知错,但求夫人饶恕。”林悦然说着,能清晰感觉到周夫人捏住她下巴的手缓缓松开,她赶紧不动声色地退开一步,伸手护着颈项,大口喘着气跌坐到了地上。却不想周夫人却全然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她俯身弯下腰来,凑到了林悦然的眼前,黑纱遮住的脸看不清神色,只能看见那双眼睛正带了深重的笑意,似是鬼魅迷惑人跨过地狱般叫人背脊生寒。“悦然能知错,那是最好,不枉我疼你这么些年。”
周夫人说完,就婉约笑着转过了身子,抬步走回去的时候经过姜衣璃,才佯装惊讶的赶紧扶起了姜衣璃,道:“瞧本宫,忙着跟悦然生气,都忘了衣璃了。”说着,她扶起姜衣璃,偏头打量着姜衣璃片刻,才继续笑道:“还是衣璃最让本宫省心,又听话又乖巧,不论本宫托付什么都能完成的很干净。”
“夫人过奖。”姜衣璃自行站起了身,单膝跪着的脚有些麻木,她轻拂开夫人的手,退后了一步。“衣璃不敢当。”
周夫人看了看被姜衣璃推开的那只手,微微笑道:“衣璃不必太过拘束,你这冷清的性子真是跟你娘一模一样。”自顾自地说着,瞧见姜衣璃只是微垂着头并不说话,她才道:“说起你娘,这次我途径绣城的时候,顺道去看了看她,她还是一如往常的美呢。真真是十年如一日,每次看着你娘,都瞧不见什么岁月的痕迹。”
娘?
姜衣璃不可抑制地微微一颤,随后抬起了头,望住周夫人的瞬间错愕的目光一闪而过。她不自觉的蹙了蹙眉,却又随即松开。“夫人有心,衣璃替娘谢谢夫人的关心。”
“衣璃,你是越来越聪明讨得本宫的欢心了。”周夫人无视姜衣璃眼里的无措光芒,一径笑道:“和你娘当年一个样,既有灵性又有天资。可惜,七七不及你一般,若是她如你一样贴心懂事,本宫也就放心了。”周夫人说着,笑着执了姜衣璃的手,声音一贯的温软动听,丝毫听不出岁月婆娑的痕迹。“对了,说起七七,你跟她同住一个屋檐下,她最近可好?跟沈墨欢之间,进展的可还顺利。”
姜衣璃的手被周夫人握在手里,她不敢擅自抽出,此刻被周夫人问的直白,说不紧张其实恐怕连自己都骗不了。但是她只是眨了眨眼,淡道:“夫人,此事该是交托给悦然的任务,旁人的任务,我们一向不能多问的,这是夫人您订的规矩。”
“衣璃这可是在提醒本宫么?”周夫人眉眼里闪过一丝犀利,但是唇边的笑意依旧。“本宫还没有糊涂,相对的,本宫自己订的规矩,自是记得比谁都明白的。只是,好衣璃,莫非你忘了,本宫定下的规矩应该是旁人不得多问,也不能多加干涉,是这样的对么?”
姜衣璃能感觉到这个话题正在渐渐地缩小,开始绕着这个问题为中心,慢慢地将圈子拉小直到最后将她箍束在圈子的中心,越勒越紧。微风拂过的时候,她似乎都能感觉到背后一阵凉意,好像不知在何时与眼前的人交锋之时,已经生出了一层密密的细汗。她抿了抿唇,才道:“夫人说的是,是衣璃愚昧了。”
“衣璃,时日也不早了,想必你是时候该回沈府了。”周夫人看了看天色,才笑着松开了姜衣璃的手。“早些动身吧,不然沈家的人该起疑了。”
姜衣璃如梦初醒般的怔忪看着周夫人,似是不解事情的突变。本以为这次夫人破格出了宫寻来,定是因为知晓了她做的事情而赶来的,就在她已经认定这次定是难以全身而退之时,却不想夫人竟然这么简单就肯放自己回去了?
回去?
不,夫人既然能轻易放她走,那么,就必定是手里握了她的筹码,所以运筹帷幄不急不慌。
“夫人,想衣璃怎么做?”
姜衣璃垂了头,低下的视线里是一片死寂。就像是烟花绽放之后的暗空,绚烂都褪去,只剩下满眼的萧索。
自己的软肋全被眼前的人握在了手里,她根本没有反抗的权利,除了低头,她已经没有了其他的选择。
“衣璃这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本宫要你怎么做呢?”周夫人的声音软得听起来几乎听不出任何的威胁,但是停在姜衣璃的耳里,却犹如汗毛倒立一般的惊悚。“本宫就这么一个女儿,为了她,本宫不惜付出任何的代价,衣璃,你明白本宫做娘的苦心么?”
“衣璃...明白。”姜衣璃握了握手心,又缓缓地松开,再抬头之际,已经没有了犹豫。“那么,衣璃就先行动身会沈家了。”她说着,朝着周夫人福了福身,“衣璃告辞。”
周夫人只是点了点头,她瞧着姜衣璃离开时愈见沉重的步伐,不自觉地弯了弯嘴角。
姜衣璃,纵使你有多么聪明,但是妄想要跟本宫斗,你还早了点。
你那疯了的娘,就是你最大的弱点。
看来这些年来,你还是没有学乖。有了个疯癫了的娘亲为例,居然还又给自己增了一道感情负担。你是错在太痴,跟你娘当年无一处不一样。
都是...痴人。
想着,周夫人回头看了眼支着栅栏斜靠的林悦然,冷声道:“姜衣璃可知道了沈墨欢的事?”声音比起之前的温软,犹如寒风过境,封住了所有的春/色和暖意。
林悦然先是错愕的怔了怔,随后才答道:“依我所知,并没有。”
“是么?那就可惜了。”周夫人闻言,似是替姜衣璃可惜般的叹了口气。“这能救她于水深火热的唯一稻草,都被她自己隔断了。”说不定,姜衣璃还在暗地里思量如何在不伤害自己娘亲的前提下,去保全沈墨欢。却不曾想过去了解沈墨欢的过去,去向唯一能握住的救命稻草,伸出救助的手。
不过,这也是姜衣璃最大的弱点。爱一个人,不问过去。疼一个人,却又想得太多,思前想后为了那人铺垫好一切后路,却不知那人是不是能也帮自己一把。
“所以,夫人才说她是痴人?”林悦然望着姜衣璃离去的方向微微怔忪,许久才无意识地低低喃道。
周夫人不想林悦然会问,但是她却依旧笑着点了点头,道:“世间女子,大抵都是如此。”
离开了林悦然的小院,姜衣璃浑浑噩噩的朝着沈府走去,一路思绪飘得很远,就能几番与人相撞,也未有所觉。
不知走了多久,直到看见眼前偌大的沈府二字,她才恍然醒神,站定在沈府门前,却久久不曾走进去,甚至不曾挪动脚步一下。
身后的人来来往往,偶有细心的人瞧见姜衣璃失神苍白的面容,上前关切问上几句,都被姜衣璃的沉默逼走。路人碰肩而过,姜衣璃却也不闪不躲,只是看着沈府的额匾,眼神空洞,一片空寂。
“衣璃?”
突地,听到身后一阵依稀的呼唤,随后就见一个人循着人群的空隙,走到了姜衣璃的身边。几分迟疑的伸手牵过姜衣璃,握住她冰凉的手的瞬间微微一颤,随即却又握的更紧,牵着她走出了人群。
“衣璃。”
沈墨欢带着姜衣璃走到府前的狮身石像后面,轻摇了姜衣璃的肩,直到又一声呼唤出了口,才见姜衣璃如梦初醒般回神望着沈墨欢,眼里闪烁着晶莹的光芒,也不顾以往的拘谨和矜持,扑通一声就扑进了沈墨欢的怀里。
还不待沈墨欢说话,就能感觉到温热的湿意,泊泊地顺着姜衣璃紧靠的衣襟流进胸口。而被姜衣璃握在手心里狠狠揪住的袖子,也能感觉到微微的勒紧,就好似姜衣璃是用了全身的力气,不允许她有任何的逃避躲闪。
这样不寻常的姜衣璃,惹得沈墨欢的一阵诧异和不安。而烫在胸口的泪水,却犹如烙在她胸口的铁。热得,似乎能烧灼出一片的心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