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城自十余年前阮太守被废之后,陆续换了三任太守,如今现任的太守姓罗。这罗公子,就正是那罗太守的儿子。
据说罗太守晚年得子,正因为如此,所以他认定这是上天怜悯自己老年无子,特别赐给自己的对于这个宝贝儿子自是宠爱的不得了,也特地为他取名罗赐。仗了自家父亲的宠爱,又倚着自己是太守的儿子,这罗赐从小在绣城里是嚣张跋扈横行霸道惯了的。百姓们虽有怨言,但是碍于太守头上的那顶乌纱帽和手里掌着的权力,也就只能忍气吞声。
可是这样默然的忍受,反而愈发助长了他的嚣张霸道。他十五岁就酒后乱性,讨了个丫鬟做小妾,自此之后,他只要见到漂亮的姑娘,不管是嫁作□□的妇人还是待字闺中的小姐,更甚是出入红尘的青楼女子,只要他看上的,他都会不择手段的收进自己的房中。当初他见仙雀坊内的阮七七生的一付好面孔,又琴技精湛歌喉动人,当即动了歹心。
只可惜这事刚萌生出了个念头,就被沈家大公子沈逸砚得知了实情,两人争执不下竟为了一个阮七七大动干戈,甚至惊动了沈家跟罗家的家长,最后还是由着长辈们出面调和,这事才得到了解决。不过沈逸砚和罗赐二人,也因了这件事的冲突,从此在这绣城里断了交情,成了对头。这事在绣城,也成了百姓们之间公开的秘密。
而此刻罗赐的目光就盯在姜衣璃的脸上,笑得几分惊喜几分俗劣。
姜衣璃横身插进沈墨欢和他之间,娉婷的身姿婀娜翩跹,腰肢纤细不赢一握,绑在腰间的丝带勾勒出紧致起伏的曲线,玲珑妙曼。之前拍开他的那只手还停在半空,露出袖子的半截手腕现在他的眼前,肤色白皙如凝脂,手指细长,小巧柔软的模样,叫他吞咽了口唾沫,一时间只觉得口干舌燥起来。抬起头,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极其清丽的面庞,抹了淡妆的眉眼长得极其精致,眸里似是点了月光,静谧平静的好似不起丝毫涟漪波痕的湖面。嘴角轻抿,嫣红的唇仿若两片鲜艳的花瓣。点了胭脂的面颊白皙剔透,望不见任何的瑕疵,脸上凝了淡漠,望向他的眼里也只有一层深过一层的不悦和冰凉。
罗赐看直了眼,目光直勾勾的锁在姜衣璃的面上,嘴角的笑意愈发叫人心生厌恶。姜衣璃微蹙了眉,她收回半空中的手,余角扫视到对面的人伸来的手,她赶紧偏了身,避开那双手的靠近。步伐退的急了,姜衣璃重心不稳,脚步朝后踉跄了几下,却怎么也站不住。眼见身子失沉往后跌去,姜衣璃的一颗心也随着失衡的身子下坠。
罗赐心底嗤笑一声,面带着些许的幸灾乐祸。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居然敢挡开他罗赐的搀扶,这不是不识抬举是什么?他轻哼一声,收了双手抱在胸前,眼睁睁看着姜衣璃往后倒去,权当是给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姜衣璃一个教训。
沈墨欢上前一步,迎上姜衣璃顺势倒下的身子,稳当的伸手接住她,将她扶稳站好。姜衣璃一颗心惊魂未定,双手因为之前的紧张不知不觉绞紧了沈墨欢的衣袖,她抬眼看了沈墨欢一眼,对着面带探询关切的沈墨欢摇摇头表示没事,松了她的袖子。
“哎呀,姑娘你没事吧?”罗赐这时才探头走过来,堆着笑问道:“之前还未来得及请问姑娘大名,不知姑娘是哪家的小姐?”
姜衣璃睨了他一眼,随后视线被偏身转向她面前的沈墨欢遮盖。她讶异地看着眼前的沈墨欢,只望见她嘴角一直挂着丝隐喻的笑,倒不似之前的狡黠和温浅,仿若凝了所有的情绪,就在等一个倾泻点。
眼里顾着去看眼前的沈墨欢,姜衣璃对于之前罗赐的话,就全都抛诸在了脑后。沈墨欢扶了她,在挨近窗边的位置坐下,与对面桌前站着的罗赐隔到了最远的距离之外,也避免了她沾到那边桌上被打翻在地一片狼藉的饭菜碟碗。
“哪家的姑娘?”沈墨欢转了身,绕过那半圆的桌子,走到了罗赐的面前,微微一笑。“不就是咱们沈家的么?”哥哥的妻子,沈家的少夫人。沈墨欢说着,在心底里默默地补上了后半句话。当然,这番话她时至今日,是死也不肯说出口的了。就像姜衣璃跟大哥之间的这段关系,是她死也不能认同的一般。
罗赐闻言诧然,他眼珠子转溜了一圈,复又看了姜衣璃几眼,却还是猜不出这女子的身份。“我怎么不知道,沈家几时有这么一位姑娘。”他说这话时,沈墨欢已经转身坐到了她之前的座位上,拿起方才斟满了酒的杯盏送到嘴边,听到他的话,嘴角一抽,手心一个不稳几滴酒水就沾上了唇角。舔了舔唇边的汁液,舌尖霎时就品到了一阵芬芳辛辣。沈墨欢放下杯子,睨了他一眼,笑道:“罗公子还真当自己是太守大人的儿子,所以这绣城上下的事,你都会知道么?”
这番话说的轻巧,带了些玩笑的意味,但是听在罗赐的耳里,怎么听怎么觉得有一股子讥诮嘲弄的意味。可是抬头却看见沈墨欢笑得和气,倒也叫他不好发火质问她什么,所以也只好随了她笑起来。
此时珠帘外已经围了一圈听到动静走过来的客人,伸着脖子瞧着热闹,如今见到这罗太守的儿子出丑的模样,各个心里叫了声痛快,努力隐着笑意看下去。
“不过,既然是沈家的人,那么就好办了。”罗赐没有察觉珠帘外旁人的取笑,只是心底默默地打了算盘,笑道:“不妨与沈小姐直说了吧,你的这位亲戚我看上了,我想择日将她迎娶进门。”
沈墨欢闻言,微眯了眼睑,随即笑道:“你要娶她?”带着些许的好笑,沈墨欢掩着嘴问道,她打量着眼前的罗赐,啧啧摇头道:“罗公子,我看你恐怕是误会了。她的确是沈家的人没错,是咱们沈家下聘迎娶进门的...自家人。”想起那日自己亲手接姜衣璃进门拜堂的场景,沈墨欢微微晃了神,回神之时却看得一旁的罗赐张了嘴,瞠目结舌的模样。“我这么说,罗公子可明白了。”
“原来,这位就是沈家的少夫人。”罗赐大着舌头,之前的酒意全被冲散,他浑浑噩噩地看了似笑非笑的沈墨欢一眼,又去看坐在一旁但笑不语的姜衣璃,如梦初醒。
可是这沈逸砚也真是好福气。罗赐哼出口气来,难忍羡艳的想。当初的阮七七,现在的姜衣璃,哪一位不是出众难得的美人儿。结果,全落进了沈逸砚的房中了。
不过...
罗赐脑子一闪,遂又笑起来。不过绣城里人人都知这沈逸砚心里一心一意只有阮七七一人,对于那新娶来素未谋面的妻子没有半点感情,又加上仙雀坊里曾经跟阮七七交好的姐妹某日一时嘴快,透露说当时阮七七私下跟她说过,这沈逸砚娶了新娘之后,竟是一次也没有碰过那新婚妻子。这事一传十十传百,不消半日的时间,整个绣城几乎全都知道了,沈家少夫人不得宠,得势的是小妾阮七七。
想着,罗赐心里顿时豁然开朗起来。他扫了姜衣璃一眼,笑得隐晦。
既然这沈逸砚没有眼光,不懂得珍惜你这么个美娇娘,那么,就由本公子来替他好好疼爱你吧!
沈墨欢重新拈了酒杯,看了眼罗赐原本愤懑的神色突地笑起来,低头抿了口带着异域风情的桂花佳酿。桂花佳酿是从邻国亦澜传入大言朝的清酒,醇而不烈,清而不淡。入口醇香,齿颊萦绕着淡淡的桂花香气,口感奇佳。品着口中的芬芳四溢,沈墨欢笑道:“罗公子不如坐下一起喝一杯吧,如何?”沈墨欢支着下巴,扬了扬手里的酒壶,笑容就如沾了琼露一般,只看着就似是要醉倒在那抹笑里。
罗赐闻言,突地笑起来,依着沈墨欢的话,走到了她旁边的座位下,掀袍坐下。沈墨欢替罗赐倒了半杯酒,然后见罗赐笑吟吟地喝下,才瞧着自己对面的墙上镶着的观音画像,笑道:“说起来,我娘去年到观音寺给观音娘娘上香之时,曾经求过一签,说沈家近日会有贵人相至。我娘回到府里提起之时,我们还不解这枚签的意思,直到后来衣璃嫁进门,才知道这个贵人,说的就是她。”此言一出,在场所有的人都愣在了原地。
姜衣璃原本坐在对面看着二人交锋,之前只见沈墨欢已经将自己的身份言清,她打量几眼罗赐,也不觉他还有什么歹念。所以此刻听得沈墨欢这番天方夜谭,也渐渐开始猜不透她的心思了。
“哈哈,没想到沈家书香门第,沈小姐也自小是读书之人,竟也会信这些?”罗赐嗤哼一声,对于沈墨欢的话不以为然,不屑的笑道。
而沈墨欢只是低着头抿了口酒,等待罗赐笑过,才继续道:“罗公子可千万不要不信,那位替我娘解签的大师还说道,如果有人敢对沈家的这位贵人动一丝歪脑筋,亦或是对沈家有什么坏心眼,都会招到观音娘娘的小以惩戒,以此受到洗化。”说着,沈墨欢饶有所思的望了对面的观音画像一眼,千言万语,都凝在了这意欲深重的轻睨里。
四周的客人们听到这番话,心底里都已经开始动摇,又加上对沈家百年余望的崇敬,竟都对沈墨欢这番话点头称道,深信不疑。
罗赐看见四周的群众都开始动摇深信,议论纷纷,他也开始有些坐不住。但是他心知,沈墨欢能说出这一番话,一定是得知他对姜衣璃的那一份歹念未消。若是他现下真的被她的这番言论吓得落荒而逃,那么,日后在沈家面前,更是抬不起头来。
况且,他好歹也是绣城太守的儿子,他就不信,这沈墨欢真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危言耸听,对他作出什么来。想着,他只觉得自己之前心底生出的那一丝恐慌,来的几近莫名其妙匪夷所思。
他扫了眼前的沈墨欢一眼,笑得愈加的放肆。就算打死他,他也不信,眼前的这个与旁人无异的女子,除了能说几句骇人的话来吓唬吓唬自己,还能对自己做出点什么来。
所以罗赐也不再觉得坐立难安,他挺了胸膛,对着沈墨欢痞笑道:“沈小姐,这些话,拿来骗骗那些没见识的妇孺也就罢了,对我没有用。”说着,罗赐站起了身,朝着沈墨欢俯身下去,笑得低俗。“吓唬人,你沈小姐不行,但是若是美人计么...”用目光窥探着沈墨欢的面庞,罗赐咽下了后面的话,仰头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