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又神又秘的大山里，有一种特殊的狼，它们有远超灰狼的健硕体魄和聪明智慧。人们根据其为狼中极硕大者，称其为太狼。
太狼极其凶猛，远超寻常虎豹。凡人极其怕它，但又极其爱他。用人们的话来说：太狼全身都是宝！
太狼的皮毛可以用来做衣服，温暖且耐穿；爪牙可以用来做装饰品，坚硬且精致；骨头可以打磨成武器，坚硬且锋利，亦可以用来入药；血肉可以做食物或入药，口感差劲，但却是大补，可治百病、强身健体、滋阴补阳、延年益寿。
如果是活的太狼，价钱更是翻倍，就算不能驯服，关在笼子了，不仅可以欣赏，还是炫耀的资本。毕竟，不是谁都能养一只太狼。很多时候，活捉的太狼，是要进献给皇上的。不仅可以减免赋税，说不定还能在官府衙门里谋个差事。
正是因为有着高收益，所以虽然太狼很危险，捕狼者九死一生，但人们还是对其趋之若鹜、前仆后继。民间更是产生了一些捕狼团队，专门以捕猎太狼为生。
狼狈的故事是从两百年前开始的。
那一年的某个秋日，风和日丽，草木稍微干黄。在一片百草丰茂的山坡上，一大群羊或在吃草，或在嬉戏，或在休息，无忧无虑。一看就知道它们是家养的，而不是野生的，因为它们几乎毫无警惕心。
真的是一大群，足足有上百只羊，看管它们一定不易。可是实际上，只有一个牧羊人和三只猎犬。更不可思议的是牧羊人竟然只是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小姑娘。
由于经常风吹日晒，她的皮肤发黄且粗糙，头发蓬松且干燥，脸颊上有星星浅浅的雀斑。但她的五官还算精致，眉目也清秀，大大的眼，小小的嘴，梳着大辫子，看起来显得俏皮可爱。最重要的是，她的声音很好听，特别是唱歌的时候，比那百灵鸟的歌声还要悦耳。
她还很喜欢花，无论是什么花。有时候她会挑那些好看的花摘几朵，戴在头上，插在胸前，在溪水前照镜子般照好久，直到满意为止。
看上去，她和所有同龄的小姑娘没有什么不同。
但是，她却能把一百余只羊管理的好好的。当然，这也多亏了有三只猎犬的帮助，它们聪明且勇猛，最重要的是无比忠诚。既是猎犬，打猎绝对都是一把好手，但现在它们的工作是牧羊。
风里雨里，昼里夜里，几乎没有出过差错。
因此，牧羊女对羊群很是放心，常常在放羊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去采花，今天也不例外。她嘴里轻轻地哼着山歌，心情很是愉快，不知不觉已寻着花丛走远了。
“蠢货！”
羊群中突然有低沉且轻蔑的声音发出，很高傲，却也很轻，那三只警敏的猎犬都无丝毫察觉。
（二）
声源是一只趴在草里的肥羊，趴的很低，头埋在草丛里。本来一动不动，呼呼大睡，而当牧羊女走远了，它突然不安分了起来，似乎是趴的时间太长，想活动活动身子，但又显得小心翼翼。
透过茂密的草丛，可以看到一双眼睛。一双褐色的眼睛，犀利而冷漠，隐隐发着幽光。
这绝不是一只羊该有的眼睛！
果然，如果仔细看的便会发现，那双眼睛长在一张长且尖的面部上，鼻端突出，耳尖且直立，看起来像狗。
但那也绝不是一只狗该有的眼睛！
那么……
是狼！
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此刻，他正幽幽地盯着牧羊的小姑娘，目光警惕，却少了凶狠。
“真是个蠢货！”
声音又响起了，竟是从狼嘴里发出来的，而且更加轻蔑了。
狼会说话吗！
不会！
那么……
是妖！
一位危险的狼妖！
听声音，狼妖的年纪应该不大，约莫也是十五岁上下的样子，雄性。当然，既然为妖，其真实年纪便不知有多少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混到羊群中了，身上这只羊皮的主人也不是第一只被他吃掉的羊了。
过去七天里，他已经吃了六只羊！
少了这么多羊，这个牧羊女竟然没有发现，你说蠢不蠢！
记得刚开始的时候，他还很警惕，不仅用法术掩去气息，羊也是偷了去再吃。现在虽然依旧掩去气息，但已是直接在羊群中把羊吃掉了。
很刺激，对不对？
今天，他甚至披着羊皮呼呼大睡，当然只是做做样子，基本没睡，因为实在是太刺激了……
然而，那么长时间过去了，他还是没有被发现，这让他感觉很是无聊。亏他之前竟然还那么谨慎小心。
不好玩，不刺激！
所以，他愤怒地走了。
但也只是留下一张羊皮，几枚爪印。除了这些，依旧悄无声息。
（三）
不过，第九天，狼妖还是来了，而且比往常还要早些，神色微微紧张。
可牧羊女还是那么准时，不早不晚，神色也和往常一样，依旧乐呵呵地去采花。
狼妖更愤怒了，忿忿地说了一大堆的蠢货，像是在骂牧羊女，更像是在骂自己。
他愤怒地冲进羊群，咬死了好多羊。看着：羊飞狗跳，一地羊毛，一片狼藉，牧羊女东跑西走地拦羊抓羊找羊，手忙脚乱，无可奈何，孤立无助，终于崩溃地坐在地上抱着双腿，嚎啕大哭。
他本该心满意足。
然而，却是更加地心烦意乱。
不好玩，不刺激！
所以，他愤怒地逃了。
还一边骂着：蠢货……
第十天，他又来了，时间比任何时候都要早。可是这次，羊群没有来。山坡上显得空落落的，他的心也空落落的……
第十一、十二、第十三天，他依然来了。可是这片山坡上到访的只有他和风，风很凉，他的心也很凉……
为什么总是来这里？
或许是习惯吧。
他决定要改掉这个坏习惯。
第十四天，他就改掉了这个坏习惯，它来得快，去得也快；来得莫名其妙，去得也莫名其妙。可是他却好像并不高兴。或许，这本来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习惯，本就不值得……
第十五天，他忍不住远远地望了那山坡一眼，但也只是望了一眼。真的。
然后，他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但，却并不是一去不回。
此后的半年里，他偶尔有意无意间经过那片山坡。可是，他再也没吃到过那他认为最肥美的羊肉，也再没听到过那他觉得最美的歌声。
不过，在半年后的那个夏天，他再次见到了那个……蠢货。
（四）
是在另一片山坡的草地上，放羊的时候，牧羊女和她的羊再次遇到了危险。
这次不是狼，但可能比狼更加危险。
是山贼！
烧杀抢掠不眨眼的山贼！
他们要抢劫，不仅抢羊，而且劫色。
在这个世界，英雄经常会缺席，但这次是个例外，而且没有丝毫地迟到。
山贼们刚说完开场白，便被人全部打到在地。
山贼们很知趣，没撂下任何狠话，像屁一样滚了，像尿一样流了。他们一定不会再回来了！
英雄是一位大概十五六岁少年，男，个子偏低低，身材偏瘦，模样不丑不帅。看起来很普通，但少年总是一副冷傲的表情，更透漏着一股狠劲，让人不敢直视。
牧羊女十分惊呀，但却是在少年出场现才表现出的。面对山贼时，她很紧张，但看起来并不怎么害怕。刚才，她甚至把三只勇猛的猎犬护在了身后。
当然，少年并未注意到这些，只是认为牧羊女是被山贼吓着了。
他轻蔑地哼了一声，便要走了。
英雄救美？不可能的！
他自认不是英雄，而对方更不是美女。不为救人救羊，只是手痒想打架而已。真的。
回过神的牧羊女，发现少年要走，急忙挽留。虽然亦是不速之客，但毕竟有恩于己。而且惊吓过后，她竟隐隐有些惊喜和羞涩。
哪个少女不怀春。
哪个女人不幻想自己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
她当然不会这样就以身相许，但总有所期待。说不定，这是一个美好的开始呢！
少年果然不是看起来冷傲而已，是真的冷傲，对女孩的任何话都不回应，甚至都没有正眼看女孩一下。
牧羊女发觉少年很不耐烦，便知趣地停下了话，松开了手，站住了脚。
你若有意，我就争取。
你若无意，我便不扰。
但看着少年渐行渐远，牧羊女心有不甘，冲着少年的背影，又试着喊了一句话：“我请你吃羊，管饱！”
少年的脚步明显地顿了一下，虽没有停下，但慢了很多。
牧羊女看得很仔细。
一阵风起，两人飘摇的衣衫，都朝着一个方向。满山坡的羊在风中打了个哆嗦……
（五）
夜，有味道的夜。
牧羊女烤了一只全羊来款待少年。
烤全羊是十分耗时的，少年本想说不必如此麻烦，但是一想，还是入乡随俗、客随主便的好。毕竟，他原来的吃相，可能会吓着牧羊女，暴露自己的身份。同时，他也对烤全羊的味道充满了期待。
当烤全羊被端上来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果然没有白等。
真香！
刚开始少年还顾及形象，后来他就全然忘记了形象，不仅把自己的那份肉吃了个干净，骨头又嗦了一遍，手指也吮了一遍。
牧羊女始终文静典雅的小口吃着，只吃了一点点，便说已经饱了。她害羞地瞄着少年，嘴角不自觉的上扬，竟有一种莫名的满足。
好饱！
把残渣收拾了之后，两人坐在灯前，依旧无话。
当然，牧羊女一直找话，但少年总是寡言。
少年其实想走来着，但是他吃撑的时候，向来是不愿意动的。
牧羊女哼起了山歌，很美，比人还要美。少年的脸色温柔起来，比歌还要温柔。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舒服！
可气氛，又开始尴尬起来。
牧羊女不再主动了，也不再看少年，看着灯。
灯火摇曳，将要燃尽，快要灭了。
宁静还是被打破了，开口的竟是少年：“谢谢你的款待，我走了。”
“再见！”牧羊女笑着。
少年已推门而去，眨眼便看不到了。
因为灯灭了，黑暗闯了进来。
（六）
三年后。
又是深夜。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闯进了牧羊女的房间，惊醒了熟睡的牧羊女。
她在黑暗中看到地上有一个黑影，便在墙边拿了一根长棍，小心地触了触。
软的，似是个人！
牧羊女回到床头，在床褥下摸出一把短剑，轻轻抽出鞘，防身。
看那黑影一直一动不动，牧羊女才轻轻点起灯，一照，顿时惊出声来，灯和剑都几乎丢掉。
那是一个男人，浑身是血的男人！
牧羊女强作镇定，立刻就要去村里求救，可是刚推开门，又关上了。
举着灯对着那男子的脸，又是一照，片刻，牧羊女又惊出声来，灯还在手里，剑已掉在地上。
这个男人竟然就是三年前打跑山贼的那个少年。
相貌未改，身材未变，仿佛还是三年前的模样，只是满身是血！
远处有狗吠声和人声传来，很是急促，再看了看少年，牧羊女隐约猜到了些东西。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和懈怠，牧羊女把重伤的少年藏在了羊圈中。
三年过去，羊更多了，翻了一倍。
三只老犬和三只壮年的犬，都瘫在地上，还好只是晕了。牧羊女只好把六只犬也严严实实地藏了起来。
匆匆收拾了一下，牧羊女又回到了房中，灭了灯，躺在了床上，仔细地听。
声音忽远忽近……
牧羊女一直绷着神经，但当外面有人叫门时，她却松了口气……
（七）
一个时辰后，犬声已远至早已听不见了。
牧羊女才到羊圈中，安静地看着，只能看到羊群，面色不定。
少年被她藏得很隐蔽，没有被发现。当然只是看着隐蔽，仔细搜查的话肯定能被发现。既然没被发现，说明那群人终究还是大意了。
然而，牧羊女并没有松口气，反而异常得紧张。
因为，有一种可怕的想法在她的脑海中激荡着。
荒唐，但如果是真的，她该怎么办呢？
自己真能下手杀了他么？
刚想至此，她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这个想法更加可怕！
接着，她就急忙赶开羊群，扒开草料，可是很快就愣在了那里。
只见，七只狗瘫在那里，其中一只体型很大！
她一眼便认得，那只不是狗，是太狼！和她以前见过得大多数太狼一样：满身是血，一动不动。而过去唯一的那个例外，如今也不是例外了。
一股恨意，一股杀气，借着一阵东风，激荡而起。
满圈的羊，直打哆嗦……
（八）
满屋都是鲜美温暖的味道。
羊汤的味道。
喝汤的是那个少年，此刻正沉迷于汤中，已经喝了好几大碗，边喝边盛。
对面坐着牧羊女，脸上仿佛有无限柔情。
距离那夜已经半个月了。少年身上的伤，早已好了大半。这些天里，他和牧羊女同吃同住，但两人的关系并不亲密，甚至平时都很少说话。
关于那夜的事，牧羊女从来没问，少年也一直未讲。
吃饱喝足，牧羊女开始收拾餐具，准备拿去洗刷，少年没有丝毫帮忙的意思，一如往常。
但接下来不一样了，寡言的少年竟主动开口了：“你好久没去放羊了。”
牧羊女停下了手里的活，有些诧异地看着少年。
少年继续说着：“下午一起去吧。”
牧羊女出于对少年的安全考虑，本想拒绝，但口里发出的却是一个“好”字。
这是二人交谈中，第一次她说的话比少年还少。
放羊的山坡是最初的那一片，或许是羊群许久未曾光顾，百草更加丰茂。羊儿吃得很欢，玩得也很欢。如片如簇的羊群如歇在山坡上的云朵，休闲自在。
牧羊女罕见的没有去采花，而是陪少年坐在草地上，看天上地下，云卷云舒。
身旁的少年，才是最美的花。
可惜，这朵花，好像不好采。
（九）
黄昏。
夕阳无限美好。
少年突然问牧羊女饿不饿，却不等回应，便说要烤羊吃。他来烤。
牧羊女没有拒绝。
少年让牧羊女不要动，一切事情都让他来做，牧羊女只管等着便可。
牧羊女没有拒绝。
少年明显没有做过这些事情，从头到尾都做得很糟糕，当然烤得羊也非常差劲。
但，他做得很认真。
牧羊女美美地吃着羊肉，仿佛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少年却好像吃不下，却不是因为味道。
天已黑，夜降临。
篝火映在牧羊女的脸上，比夕阳还要美。
“就你自己吗，你的家人呢？”少年突然问道。
牧羊女愣了一下，放下羊肉，先是点了点头，然而黯然道：“我的父母被太狼吃了。”
少年惊了一跳，脸色阴沉着：“我的父母被人类吃了。”
（十）
牧羊女的祖上都是猎人，不知从何时起，开始专门捕猎太狼为生，祖父和父亲更是“猎狼人”的首领，也算小有名气。
猎狼人是一支专门捕猎太狼的组织，经过近百年的发展，人数已超过两百人，势力和实力在同类组织中排在前列，捕杀了不知多少太狼，当然自身也损失了不知多少好手。
牧羊女的祖父，死于狼口，那时她的父亲才十岁，祖母因伤心过度，不久后也去世了。许多年后，俱是猎人的父母更是双双落入狼口，尸骨无存，那时她十三岁。
捕狼利大，但也充满危险，父母为人仗义，乐善好施，家里的积蓄几乎都用来救济死伤的同伴及其家人。最后，留给牧羊女的只有一处宅院，三亩田，五十余只羊，以及一些人情关系。其中，那些羊是给牧羊女准备的嫁妆，本打算来年便要给牧羊女寻个好人家。然而……
不过，牧羊女这些年过得还算不错，猎狼人的叔叔哥哥，附近的乡里乡亲都很照顾她。大家也一直张罗着为她寻个好人家，只是那群羊几乎都换了一茬，她依然如旧，孤身一人。
（十一）
少年就是太狼，从小体弱，体型比同龄者能小上一多半，父母在他出生后不久先后被猎人猎杀，剥皮剔骨，饮血吃肉。
所有同族都认为他命不久矣，却都没有弃他不管，但得到的照顾还是减少了许多。每次进食，他几乎都是最后一个，分到的食物也是最少最差的。不过，他和其他幼狼一样得到了最好的保护。
可是，后来他还是被猎人捉住了。幸运的是，他被人买下了。
那是一个道长，却没一点儿仙风道骨的样子，反而坑蒙拐骗样样都干，也因此攒了不少钱。
道长教他幻化人形，读书认字识礼，修炼术法符咒，但还没来得及教他坑蒙拐骗，就死了。或许，道长一开始就没打算教他做坏事。
道长是被另一个道长打死的，理由是替天行道，斩妖除魔。
是的，道长是妖，犬妖，和太狼算是半个同族，即使不做坏事，也难为正道所容。
道长身死，年幼的太狼侥幸逃脱，从此流浪山野。
（十二）
“你恨人类吗？”
“恨！那你恨太狼吗？”
“恨！但是我不恨你！”
“我也不恨你！”
“那我不是人类吗？”
“可我也是太狼啊！”
“你这副样子看起来和我们人类没什么不同啊，而且你还救过我，所以虽然知道你是太狼，但我就是无法坐视不管。”
“我师父对我很好，所以无论他多么坏，我都感念他对我的好。我恨人类，但无论多么恨，你对我好，我就心存感激。”
“仅是感激么？那群羊可是我的嫁妆，当初差点被你祸坏光了，如今又进你肚里不少，就在刚刚，你还烤了我一只羊！”
“我可以加倍赔你。”
“说的轻巧，女儿家的嫁妆岂是说赔就能赔的。”
“那怎么办？”
“事已至此，我也只能吃亏，便宜了你，许你照单全收了罢！”
星月如花烛，天地似洞房，满山的蛐蛐吹拉弹唱。
唯有那群“嫁妆”不解风情，在寒夜里哆嗦不止。
（十三）
那天，少年本是要走的。
后来，少年也一直在想，如果那天便离开了，就好了！
但，世事总没有如果。
在那天后，少年和牧羊女很快就成婚了。婚礼很简单，没有请任何人。毕竟少年对其他人还是很抵触的，尤其是牧羊女的那群猎狼人中的叔叔哥哥。
婚后的生活，刚开始还是很幸福的。
后来，少年一直在想，如果婚后二人便远走高飞，就好了！
但，世事总没有如果。
幸福往往很短暂。
婚后不足一月，少年的身份便被发现了。
即使牧羊女哭哭哀求，少年依然遭到了围杀。
少年不愿牧羊女为难，只身走了，很轻松。毕竟，他是妖。上次被猎狼人追捕，是因为他有伤在先，不然落荒而逃的就是猎狼人了。
猎狼人拿少年没有办法，但总有人有办法。他们请来了远近有名的除妖师，正巧是当初重伤少年的那位……
（十四）
大山之中，一只狼踩中了猎人的捕兽夹，两只前肢都被死死夹住，一番挣扎之后，不仅没有挣脱，反而夹得更紧，兽夹上齿牙破皮入肉刺骨，鲜血淋漓。
奇怪的是，狼虽然有痛苦之色，但无半点呻吟之声。
因为狼不是普通的狼，是太狼，妖！
当然，兽夹也不是普通的兽夹，是道家法宝！
“哈哈，终于捉住了这畜牲！”
藏在黑暗中的人围了过来，是猎狼人。
太狼的眼里浮现出惊慌之色，因为兽夹不仅限制了他的行动能力，还禁锢住了他的法力，这次绝逃不掉了。
猎狼人们很开心，因为这次的猎物，不是普通的太狼，还是个妖。虽然可能卖不出去，也无人敢留着，但除之亦可泄愤、炫耀，以后喝酒时，是上好的谈资。最重要的是，大侄女安全了。
太狼无心听猎狼人们在说笑些什么，因为他在听歌声，虽然只是幻听，但一如往日那般真切悦耳。
人间凄苦，幸得一味甘甜，足矣。
闭上眼，看见天堂，那是藏着你笑的地方……
（十五）
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她。
舞着剑，英姿飒爽，身手不凡。
不一会儿，就冲到了他的身前，嫣然一笑：“我来晚了！”
笑里却是藏不住的哽咽声。
“你会武功！”他惊讶道。
“虽不如你，但也很厉害呢！”她神气十足。
遇到他之前，她对自己的功夫确实很自信。所以她当初才敢一个人去山坡上放羊，即使在发现羊总是莫名其妙丢失之后，也无丝毫害怕，甚至还想诱捕偷羊之贼，想了许多计，设了许多陷阱。可是，功夫再高，也怕妖。这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的。
兽夹是法器，她打不开，斩不断，暂时只能放弃，但永远不可能放弃救他。
“今天，我要英雄救美！”她仗剑挡在他身前。
猎狼人们面面相觑，他们不想伤牧羊女，然而劝不动，不得已而动手。动手不是为了伤人，而是为了救人。在他们眼里，大侄女是被妖术迷了心窍，所以必须要除掉妖精。
牧羊女确实功夫了得，一时间猎狼人们竟无法近身，但想要救出太狼，几乎不可能。如此下去，他的结局依然是死！
因此，他必须要做些什么！
只见，他突然奋起，朝最近的一个猎人撞去。对方不备，摔倒在地，手中快刀掉在一旁。
其他猎人惊觉，便要冲过来杀狼，牧羊女立即掠过来阻拦。
刀光剑影外，太狼咬住那柄掉在地上快刀的刀柄，斩掉了自己被兽夹夹住的半截前肢。
鲜血飞溅，光芒四射。
再望眼，一位灰衫少年，出现在牧羊女的身后，虽然少了两只手，但比着之前更加桀骜，孤冷，凶狠……
（十六）
少年和牧羊女逃了出来，但活着的只有少年一个。
她死了！
为了救少年死的！
她说：“我不后悔！”
少年：“可我悔啊！”
猎狼人没有再追杀少年，实际上少年正是被猎狼人放走的，因为牧羊女临死前，求叔叔哥哥们不再为难少年。他们答应了，而且拼死阻拦除妖师。
杀牧羊女的正是除妖师，虽是意外，但猎狼人和除妖师却因此打了起来。
当然，猎狼人是打不过除妖师的。除妖师摆脱猎狼人后，继续追杀少年，而且追上了。
那时，牧羊女还在少年怀里，身体已无余温。
除妖师不忍心，但最终还是拔出了剑：“除妖是我使命，所以我必诛你。可杀人非我所愿，之后我自会去官府投案。如果朝廷赦免，那么我亦会回师门领罪。人死不能复生，我便以命相抵。”
少年毫无反应，身体，尤其是那颗跳动的心脏，比牧羊女的身体还要冰，比这个世界还要凉。
但比少年的心更加冰冷的还有除妖师手中的那把剑。
可是这柄剑，此刻却怔住了。
因为，四面八方的黑暗诡异地眨了眨眼睛，一道道，一双双，泛着幽光，同样冰冷。
除妖师发现，自己被包围了！
（十七）
七十天后，猎狼人及牧羊女以前所居的那个山村，遭到屠杀，鸡犬不留，寸草不生！
七十年后。一座小山中的一处破落的道观被灭门！说是被灭门，实际上只有一人，长眉长须，长发长衫，长剑长缨，皆如雪白。如果不是被杀，他至少能长命百岁，可惜却终于九十九岁。
老道长便是当年的除妖师，一生除妖无数。七十年前因在除妖时失手杀人，投案于官府，因功大于过，当赦；告罪于师门，属无心之失，可恕。然，良心难安。除妖师便自求紧闭，于幽室中悔过，期间非有除妖灭魔捉鬼之请，不曾外出。
七十年，虽不至于沧海桑田，但江湖世故面目已非。
当年的赫赫宗门，早已没落；
那时的风流人物，非老既逝。
偌大一座道观，只剩下除妖师一人。实际上，他也可以离开，但他的心早已囚在了这里。
杀他的人是个少年，却已不是当年的少年。
七十年，对于妖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但岁月总会留下痕迹。不变的是容貌，变的是性情，是杀人的本事。
不过，除妖师虽老，但除妖的本事却愈发的精进老练了。可是，他依然败了，代价是生命。他瞑目的时候，那最后的眼神里带着不甘和骄傲。不甘的是，此战未能除妖。骄傲的是，这一生，对于妖，他从未手软，当是不负使命。
少年大笑了一场，又大哭了一场，眼神里渐渐息了神采，如行尸走肉一般下山了。
夕阳西下。
青山依旧。
江湖已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