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道:“其实我特别想去逛逛京都,可惜人生地不熟的,缺个游伴,所以邀你去玩,你觉得这个理由怎么样?”
他想了想,觉得有理。
这才符合那野丫头的人设嘛。于是,点头道:“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外祖母不许我出去,这事儿你得保密。”
那姑娘从树上一跃而下,直接坐到了他的窗台上,身子懒洋洋的靠在框架上,嫌弃道:“啰啰嗦嗦的,比女人还磨叽。放心,若是被发现了,我替你顶着。”
也是从那次开始,她彻底走进了他的生活,也彻底走进了他的心里。
只是,谁能想到后面会发生那么多事……
想起故人,顾清玄有些伤感,再看楚娴,竟发现她这姑娘眉眼竟然与故人也有几分相似。
他饶有兴致的问:“你也叫楚娴?”
一个“也”字,差点让楚娴飙泪。
原来这家伙还记得她。
不过,怕吓着顾清玄,她强压下心头的酸涩,勉强笑道:“是啊。我也叫楚娴。娴静的娴。”
她说话的时候,没注意到顾清玄看她的眼神慢慢变得深沉起来。
他突然朝她走近两步,低头看着楚娴,越看越觉得心惊。
这小姑娘简直像缩小版的楚娴。
这鼻子、眼睛,得有七八分的相似。他认识的楚娴最惹眼的就是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笑的时候带着点天真懵懂,笑起来的时候有像有星星在闪,特别的迷人。
这小姑娘的眼睛,竟然也让人有这种感觉。
顾清玄突然扳住她的肩膀,唤了一声:“湄湄。”
楚娴心头一震,“湄湄”是她的小名,她回到京都,整理母亲遗物的时候,发现有个香囊,里面是给她的礼物,那物品上就绣着“湄湄”二字。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湄湄,想必是母亲对女儿最亲昵的称呼。
可惜,除了那个死去的人,几乎无人知道。
后来,楚娴跟顾清玄混熟了,便把这件事告诉了顾清玄。之后顾清玄便一直叫她湄湄姐,他说:“以后,这个名字我来唤你。这样舅母在天之灵,也会安慰的。”
楚娴便默许了。
她万万没想到,这么多年未见,他竟然会对着一个洛州的小姑娘叫出这个名字。
他,他是认出她了吗?
楚娴一时间有些慌乱。
她还没有做好承认过去的准备,也不知道如何跟顾清玄解释这一切。
就在她凌乱之际,顾清玄突然松开了她,整个人也陷入一种无法名状的低落情绪中。
他自言自语的笑了起来:“怎么可能,她已经死了,死了啊……”
那模样竟有几分可怜。
楚娴看着他跌坐在一旁的石头上,将脸埋在膝盖上,肩膀抖动不已。
她的心像针扎一样疼。
她有一瞬间,想说出自己的际遇。说她就是京都雍勤伯府里早已死去的楚娴,可话到嘴边终究是咽了下去。
这般匪夷所思的事儿,谁会信呢?
更何况,以她现在的身份和能力,如何回去替自己报仇。
说出身份,不过是多了一份危险。
甚至也会给顾清玄带去麻烦。
那个人的位置太高,在没有完全的把握之前,她只能以洛州庶女楚娴的身份活着。
楚娴听到压抑的哭声,拳头在袖中握紧,最后松开,走过去,轻轻拍了拍顾清玄的背。
“别哭了,你这样,让我很为难啊。”
顾清玄感觉到楚娴的小手在他背上轻轻的拍着,似乎在安抚他,心情已经好多了。
其实,过了这么多年,他早已经习惯了想她,念她,回忆她。
若非刚才小楚娴的话勾起了他记忆深处的感情,他不至于这么失态。
听到小楚娴在努力劝解他,他便起了逗弄的心思,故意抖动双肩,做出难受的样子。
楚娴吓了一跳,赶紧道:“别哭了,你想的那个人,说不定她也在想你呢。”
顾清玄还是不抬头。楚娴心道,难道不是因为怀念她,而是想起了楚嫣?她素来对感情的事儿就不太敏感,这会儿被顾清玄哭的心烦意乱,什么都顾不得了。
只想赶紧让这个大男人振作起来。于是,忙哄道:“若是你真喜欢我三姐姐,大不了我撮合你们。你看你一个大男人,怎么比女人还黏糊,若真喜欢,大胆去追就似的,难道你还怕我一个小孩子不成……”
顾清玄抬起头,笑的合不拢嘴。
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道:“你才多大点,就知道什么是喜欢了?”
楚娴这才发现自己被骗了。
听到顾清玄揶揄自己,她无奈的叹了口气,算了,只要他开心,揶揄就揶揄吧。
两人正闹着,谁都没注意,不远处的小径上站着一个人。
石青色的长衫纤尘不染,一双眼睛却布满寒霜。
他死死的盯着大石头旁的两个人,瘦高的少年坐在石头上,不断的用手刮小姑娘的鼻子,小姑娘不厌其烦的给他拨开,嘴里说着:“别闹了。”脸上却是笑着。
那笑容灿烂甜美,是真的发自内心的开心。
楚瑄发现,这样自由放松的楚娴,他似乎从没见过。
也许是他不常笑,也许是他管她严厉。楚娴在他面前总是表现的过分乖巧,他脸一沉,她便怯怯的。
想到这里,楚瑄的脸更难看了。
四喜跟在旁边,自然也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想说什么,可看着楚瑄吃人的脸色,一个字都不敢吭。
最后,楚瑄再也看不下去,转身走了。
四喜跟在后面,主仆二人,一路回到了含章院。
楚瑄一改往日,回屋就看书的习惯,竟然坐在桌前,掏出了那块墨玉看了起来。
脸色难看至极。
怪不得不收自己这块玉,原来是另攀了高枝。
所以,这是把他一脚踢了,是吧?
那么多日子的相处,那么多次无条件的相助,竟抵不过才见过两次的陌生人。
在她心里,自己难道真就是个可以攀附的工具。
发现争取不了,所以便立刻改了目标?
楚瑄越想越气,举起墨玉就往下摔。
好你个薄情寡义的楚娴!
你个白眼狼!
以后出了事儿,别再来找我。
就在墨玉脱手那一刻,四喜赶紧抢上来接住,吓得直拍胸口。
“我的公子爷,您为了一个没心没肺的小丫头,何至于发这么大脾气。这墨玉又没招您惹您,你没事儿拿它撒什么气?”
四喜后怕的捧着玉,擦了又擦。
见楚瑄还气着,便幽幽道:“这小姑娘可真够笨的,才被冷落两天,就改弦更张去巴结旁人了。也不想想,那人隔两天就走了,在这府里真正能靠得住的是谁?爷儿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别说那小姑娘,就是三小姐四小姐都争先恐后的来巴结。公子是一时想不开,这才晾她两天,若是换做旁人,肯定要自我反省一番,再来撒娇讨饶。公子想通了,自然就跟往日一样对她了。”
楚瑄静静听着,发觉果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他说是怪楚娴心机深沉,可真正怪的是,她对他好,对他笑,都是为了讨好拉拢他使用的手段。
他内心里,其实是想,她能真的把他当成亲哥哥。
之前他没想透,如今四喜一提醒,他顿时醍醐灌顶。
四喜见楚瑄脸色缓和,便大着胆子接着说:“可人小姑娘好面子,自尊心强,公子不过稍微疏远些,这还一句重话都没说呢,她就跑了。这要换做我,我也生气。”
四喜自小跟着楚瑄,最懂楚瑄的心思。
说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也不为过。
楚瑄面冷心热,有原则却能体谅他人,起初可能会被楚娴所做的事儿惊到。想必后来,也能想明白,楚娴的不容易。
江姨娘死了,伺候她的香椿和香莲也都惨死,她无依无靠,不使点手段,哪能在府里立足。
楚瑄今日下学,特意等在廊下,不就是为了见楚娴嘛。
四喜看的真真的,早就知道楚瑄心里还挂着楚娴。
这会儿为了安抚楚瑄,解开他的心结,也是使尽了浑身解数:“公子啊,那小姑娘可真不容易,若在学堂里没你护着,三小姐和四小姐能把她欺负死。她心慌意乱之下,找错靠山也是有的。”
楚瑄冷哼了一声:“她还有理了?”
语气虽然不善,可四喜一听就知道,楚瑄这是认同了他的话。
他大喜过望,再接再厉:“六小姐才多大,被人骗了也是有的。你瞧瞧,三小姐四小姐都快及笄了,不也是被顾公子迷得团团转?顾公子长得好看,又能文能武,只怕没有小姑娘不喜欢。”
“肤浅。”楚瑄再也坐不住,立刻站起来道,“那姓顾的为人轻浮,不知会对阿娴做出什么事来。”
话出口,他自己先急了。
一改往日的斯文形象,竟疾步朝花园走去。
一路上他心绪不宁,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果然,他刚走过来,就看到顾清玄抱着昏迷不醒的楚娴从花园中飞奔而来。
楚瑄眸色一沉,急忙迎上前,截住顾清玄去路,冷声问道:“你把阿娴怎么了?她不过是个孩子,你竟然也下得了手。”
说着,就一拳朝顾清玄打去。
顾清玄心急如焚,又双手抱着楚娴,躲闪不及,右脸结实的挨了一拳头。
他瞪着楚瑄,气急败坏的吼:“你再耽搁,她就真活不了了。”
楚瑄这才发现,楚娴整张脸带着脖子都红的吓人,嘴角鼻子里都慢慢溢出血来。看起来情况极为糟糕。
楚瑄一把从顾清玄手中抢过楚娴,也懒得跟他算账,叫道:“四喜,快叫郎中。”
说着,已抱着楚娴飞快的朝寿康苑跑去。
林大夫联合几位大夫会诊,都诊不出楚娴得了什么病。
脉象强劲有力,似乎只是上火。
可开了凉血泻火的方子,不但不管用,夜里楚娴浑身烧的满床打滚,哪怕只穿着件肚兜还是嚷嚷着热。
沈氏看她被折磨的不成样子,心疼的不得了。却又无计可施。
楚瑄站在门外,也是急得不行。
听到里面传来楚娴的哭叫声,他只觉得心揪的厉害。
他已经让四喜去隔壁的城里找郎中,听说福安堂的坐诊大夫是杏林高手,当年还做过太医。除了为人高傲些,医术倒是没的说。
只是,他从不外出看诊。
楚瑄特意嘱咐四喜多带些银子。
不管是哭是求,是高价聘请,还是别的方式,都一定要把杜大夫给请来。
四喜没走多久,顾清玄就来了。
他看了一眼,灯笼下愁眉不展的楚瑄,压下心头火,走过来道:“里面怎么样了?”
不用楚瑄回答,他很快便听到了小姑娘声嘶力竭的哭喊声,仿佛是正遭受油煎火烤,她时而哀求众人将她打晕,一会儿又让人杀了她,那细嫩刺耳的童声如同黄莺剪舌,听在耳朵里,真真是让人觉得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