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4
姜善宇扶着手臂站在申顺爱身后, 她小心地将钥匙对准阁楼的小门。明知道姜善宇才离开那么一会儿,不可能为她准备好住处, 他这次主动让步,还是令她感到了欢喜。
他说话不好听, 心地却较她善良多了。申顺爱这么想着,衔着微笑推开了门。“咳咳咳”,没来得及感动,她先让阁楼封闭的空气给熏了够呛。
申顺爱说:“先把门窗开了通风吧。”她捂着鼻子深入到灰尘弥漫的房间,稍微挪动一处,就有灰尘嚣张地跳到眼前。申顺爱逃也似的冲出了房间,在姜善宇面前表现得略微浮夸了一点, 她“虚弱”而准确地抓住了姜善宇的手臂, 一面呼吸着室外新鲜的空气,一面还想说什么,她又咳嗽起来。
姜善宇本能想要躲开申顺爱的碰触,一是没躲开, 二嘛, 他从申顺爱的碎发底下见到她一双迷蒙的泪眼,就这么僵硬地任由申顺爱“为所欲为”了。
申顺爱悄悄将眼泪擦在姜善宇衣袖上,她揉了揉眼睛,“主厨,谢谢你,我会自己收拾的。你快回去休息吧。”
上个楼梯都不忘记口头调.戏老板的姑娘,这会儿乖巧得天上有地下无。姜善宇不信她的“懂事”, 也不拆穿她,而是无奈地说道:“你一个人收拾这里,今晚就真的睡不成了。我们尽早结束吧。”
“嗯嗯。”申顺爱毫不掩饰自己对主厨想法的赞同,望向姜善宇的眼睛在发光。姜善宇对她偶尔流露的柔顺一点不反感,反而因为她难得的反常而窃喜。这么才像个遇到心上人的女孩子吧!之前想清楚申顺爱不喜欢自己,他莫名地憋闷了一阵,现在这口气终于是顺下来了。
申顺爱干活向来利索,就算此刻的肉身是个外表娇小的女孩子,她来来回回也是一个顶俩的架势。只有每次经过姜善宇身边,她才放慢脚步,故作柔弱,比如说,拿袖子擦擦额头,娇弱得像是累得撑不下去了。实际上呢,她活蹦乱跳,比养尊处优的主厨要有余多了。
两个人花了将近三个小时把阁楼收拾得适合人居,申顺爱爱干净,姜善宇爱挑剔,这两个人联手收拾出来的房间堪比酒店级别。申顺爱刚铺完床,姜善宇就累得坐在床边,疲惫太过两眼放空 ,看起来有点傻乎乎的,申顺爱稍微用了点劲就将他推倒在.床。申顺爱随后跳上床,在床垫上蹦了蹦,夸奖他:“主厨,这床垫质量真好!谢谢你。”
她太坦然了,也没有贴紧他让他觉得不安,姜善宇眨着沉重的眼皮,迷迷糊糊之中还不忘接过她的表扬,“那是。”
姜善宇累得沾床就睡了,申顺爱摸摸肚皮,有点饿了。她从厨房冰箱里找了材料,做了个泡菜锅,蒸了新鲜米饭,过了半个小时上楼找主厨。他横躺在床上,眼睫毛眨了眨,很快要醒了,申顺爱当机立断躺在他身边,故意抱着他的胳膊,装作睡不安稳“哼哼”了两声。
发现自己正与罗凤仙亲密地同.床共枕,姜善宇一个激灵从床上蹦了起来。申顺爱故意骗他,就装出被他吵醒的样子,“主厨,怎么了?”
怎么了?姜善宇拧着眉头,嫌弃地拍了拍被申顺爱碰过的胳膊,“我……我先走了。”
泡菜锅的香味浓郁,申顺爱懒得做其他的,五花八门的材料扔了一堆,姜善宇循着香味摸到厨房。申顺爱摆了两双碗筷,食量准备的也是双人的。饭菜热气腾腾,他反应过来刚才申顺爱是在和他开玩笑。
哼。什么女人会开这么不矜持地玩笑?又是什么女人敢在他一个明星主厨面前班门弄斧?姜善宇瞄了一眼楼梯,没见申顺爱下楼,拿着筷子偷偷尝了一口。
挺好吃。稍微咸了点,刚好能下饭。他再看一看米饭的形状,就知道她没有随便加热那种方便米饭敷衍了事。
消耗了不少体力,睡过一觉,他真有点饿,试菜试到最后坐了下来。他一边吃一边瞄着时钟,想看看申顺爱什么时候会下来。
十分钟过去,泡菜锅都没那么热乎了。
姜善宇开始不安。
他喊着罗凤仙的名字上楼,疑心申顺爱是不是又想出了新点子来逗.弄他,他一直保持这种疑心推开了申顺爱的阁楼房门。
“呜呜呜……”她蜷缩在床角,拼命说着什么又含糊地说不清楚。姜善宇走近了一些,看到她纠结成一团的眉头,相信她是睡着了,陷入了令她惊惶的梦魇中。
她明明不是什么哑巴,在梦里却仿佛被人捂住了口鼻,她竭力甩动着头脑,手掌四处摸索,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她抓住了姜善宇,指甲在他手背划出细微的伤口。她握得太紧,姜善宇手上的皮肤都褪了血色。
她像鱼缸里的金鱼,干巴巴地开阖着嘴巴。姜善宇将耳朵贴近她,听见她说。救命。救救我。
姜善宇不明白她怎么会做这样的梦,他安慰她说“没事的,这是梦,你快醒过来就好了”,没有见效,他就拿空闲的那只手慢慢顺着申顺爱的长发。
没事的。他一直这么说,直到她打了一个激灵,陡然醒转过来。
不久前还钦慕地看着他的那双眼,现在装满了被死亡逼近的畏惧。一个噩梦而已,她却仿佛死过了一轮。
“主厨……”申顺爱还抓住他的手,他连声应着,一边问:“你要喝水吗?”申顺爱摇摇头,两只手干脆都扒在他身上,生怕他走远了。姜善宇耐着性子陪她坐了一会儿,看一眼手表,他说:“罗凤仙,你不饿了吗?”
申顺爱胡乱擦了眼泪,这才想起来自己做了好吃的,一口没吃呢。她和姜善宇一起下楼,泡菜锅的颜色没有刚做完那么好看了,汤水温温的,米饭则彻底凉了。申顺爱捧着脸坐在饭桌上,蔫头蔫脑的,还没从噩梦里缓过劲来。
在姜善宇看来,和她往日的闹腾相比,她这副安静忧郁的模样竟还要更吓人。姜善宇纠结了片刻,说道:“罗凤仙,你别吃冷的。我给你做意面吧。”
“嗯!”申顺爱跟在姜善宇身后,总算恢复了一点力气。她专心看他做菜,心里的难过逐渐消散,姜善宇顶着她的视线,不知不觉有些得意。他做了两份虾仁奶油意面,一份多一份少,多的那份他推到申顺爱面前。
这阵子他教申顺爱西餐,两个人尝尝试菜,申顺爱没像他预料中那样大大咧咧就吃起来,学他漱了个口才小心翼翼吃了第一口。嚼着嚼着,申顺爱的表情有些微妙,姜善宇相信自己的作品不会难吃,申顺爱这是……
她从喉咙里嘿嘿冒出一声傻笑,“好吃是好吃的,我就是形容不来。”
素来自信万分的姜善宇听到申顺爱这句话,耸起的肩膀落了回去。他说:“快吃吧,明天还有好多要教你。”
“主厨。”她冷不丁又喊他,姜善宇顾虑到她今天心情不好,闻声就立马应了她,但很快……他浑身凝滞了……罗凤仙居然伸手摸了他的唇角,当然喽,她不是这么暧昧地出手。她是跟个抠脚大汉似的边吃边说的,“你嘴上粘了奶油,我帮你弄掉了。”
姜善宇发觉几天的工夫,罗凤仙段位上升不少,现在都不是明着骚.扰他了,是骚.扰他更加的正大光明、有理有据了。他真有苦说不出。
“我吃饱了。”负气的主厨扔下勺子走了,他听见罗凤仙坐在那儿嘀咕——“都没动过,好可惜。”照她的意思,她准备自己一个人全吃了,不留给他了?
没走几步,姜善宇又折了回来,他端着意面和申顺爱大眼瞪小眼:“我,我新捡了一只小狗,拿去喂它!”
申顺爱:“哦。”
姜善宇有点不懂,她为什么能把简简单单一个语气助词说得那么气人。
姜善宇与自家员工的同.居生活就从这一天开始。
虽然,他非常后悔自己的这个决定。
半夜睡得昏昏沉沉,他感觉有个脑袋往自己胸口撞,吓得他一个扑棱将床上多出来的异物踢到地下。
申顺爱裹了薄棉被一屁股坐在地上,被他踹下床,竟不羞赧。她反而追问他:“我半夜怕黑,过来问你,你不是答应的吗?”
姜善宇没有印象,他严重怀疑罗凤仙是趁虚而入。困倦之余他学会了不乘口舌之快,不带喘气将罗凤仙从房间里推了出去,他赶紧将门反锁了。像这样,总算又安稳睡着了。不过,半夜被申顺爱折腾醒,姜善宇早上就没爬得起来。
一下楼撞见副厨几个感慨罗凤仙今天上班怎么那么及时,他一扬眉,作为知情人想要冷笑,申顺爱看见他了,立马就喊住他。姜善宇佯作没听见,申顺爱立马变成他的小尾巴,也不管他是不是冷待她。姜善宇一不小心就习惯了这个状态,有时,他发现罗凤仙不在关心自己,还有点失落。
下午他和妹妹聊天,姜恩熙说:“哥,你别难为罗凤仙啊。”
他顿时就懵了。明明是申顺爱缠着他,怎么就成了他欺负她了?况且,妹妹这么斩钉截铁向着她,是什么意思啊?
姜善宇稍加留心,就发现罗凤仙不理他的时候,往妹妹那里跑得挺勤的。而他的妹妹与罗凤仙有说有笑,乐在其中。失去双腿以后,姜恩熙对芭蕾依然热情不减,只是每每想到自己从今往后无法跳舞,难掩失落。姜善宇发现,自己的妹妹渐渐不那么避讳自己的身体残疾了。
她对芭蕾的热情不减反增。他耐不住好奇问她,她没有遮遮掩掩藏着难过,这下是真的放下了心结。事实上,不止如此,她对自己的新事业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压根没有闲心去伤怀。
她说:“哥,我想要更多人了解芭蕾,喜欢芭蕾。”
姜善宇恍惚见到了最初成为芭蕾舞者的那个妹妹。
妹妹会有这样的转变,是罗凤仙开导的?她还会这些?他一时清除不了心中对罗凤仙的偏见,为妹妹的转变而高兴,同时也为自己看不清罗凤仙的为人而迷惑。
罗凤仙白天黑夜地扰乱他的生活,她对旁人和自己又是完全不同的态度。
他本来很不喜欢这样的罗凤仙,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就脸上一热。余光瞄到罗凤仙在和徐瑞俊说悄悄话,他烦躁地扭过了头。
谁要关心这个丫头啊?他气鼓鼓地想着,没过一会儿,跟屁虫申顺爱又回来了。他到处乱指,公报私仇,“这里那里都不干净,你赶紧收拾了。”
她看出了他在闹别扭,但他说什么没反驳也就去做了。
她在眼前,姜善宇觉得烦;她不在眼前,姜善宇还觉得烦。
这么烦着烦着,姜善宇打了一个喷嚏。
他回到楼上宿舍休息,一睡就睡了一下午。他是店里的老板,实际经营时,员工们并不怎么需要他。妹妹来看过他,劝他按时按量吃药,剩下就没人来关心他了。
人在生病时总是很脆弱。
姜善宇想起学生时代没有母亲关怀的自己。回忆过去的这份伤感,加剧了他头脑的昏沉。
李素馨碰巧打了电话过来,忙于工作,也只能在电话里关心他几句。
姜善宇伸手拿起床头柜上的药片,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又把它们重新扔回桌上。
没人关心,比生病还让他难受。
他沮丧地半坐在床边。鼻息间,闻到了一股微弱的香气。
申顺爱照旧不请自来,门都不敲推门而入。
“你醒了?吃点米粥垫肚子,再吃药片,不然会伤胃的。”
姜善宇就这么随随便便被申顺爱一碗热粥收买了。这份好感一直维持到,申顺爱挟恩询问尚在病中的他,什么时候能履行他的诺言。
他一想,自己没答应过她什么呀!
眼珠转了转,头脑飞速运转,姜善宇烧得发红的脸差点变得赤红。
一夜.情这句无心之失,还能不能过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