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韩月娘很早便醒了,然而醒来问底下人才知道,汤显祖已经自行离去了。
韩月娘听着,心中不免有一丝失落。
这时下人道:“汤先生走时留下了一个东西,吩咐等姑娘醒来便立刻交给你。”说完拿出一叠折得厚厚的纸来。
韩月娘接过,仔细一看,竟发现是那未完昆曲的后续。
韩月娘一边看着,一边梳洗更衣,很快便记了个大概。她也不急着去找郭大人,而是先在自己房中试着唱了后半段。
从前写的那段也写在纸上,名绕池游。昨晚他新写的三段名步步娇、醉扶归、皂罗袍。其实本是两人的戏份,一人饰闺中小姐,先唱:“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走了几步,又唱:“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另一人侍贴身丫鬟,这时便应道:“今日穿插的好。”
这一唱完,这段也算是完了。接着便唱下一段,韩月娘一人在房中唱着,唱到皂罗袍,唱到那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唱到这句时她心中一酸,忍不住流下泪来,却也含着泪唱完了全部。
她坐在椅子上愣了有片刻,终于起身将那写满词的纸重新折叠起来,收入原先的信封中,又小心翼翼的收进了柜子里。
天早就亮了许久,却发着白光。空中依旧一片阴霾,庭院一角还堆着雪。韩月娘吩咐人备轿,沿着已扫开了雪的小路走出去。
一路上她始终在想,一会儿见着郭大人该说什么。原本还有一段路,这次却不知怎么的,很快就到了。
当轿夫的声音传了进来:“姑娘,到了。”韩月娘的心忽然一跳,右手扯着左手的袖子,竟平白开始格外紧张起来。过了许久才下轿,好在轿夫也不催促。
她一出来,便见门前挂着的醒目的牌匾,果然是郭大人的府邸。
她看了许久,有些冷了。双腿却像被冻在了地上,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一旁轿夫见了,也忍不住道:“姑娘,外面天寒地冻,还是快进去吧。”
韩月娘的目光还是定格在牌匾上,忽然迈开步子,目光下移,落在府门旁的小屋子上,那是门房。
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去询问,谁知对方却告诉他:“姑娘来得不巧,大人现在正在高大人府中。”
高大人?她暗想,寻常他们谈什么事,都是会到明月楼的。今日郭大人不来,看来当真是在为昨日的事声自己的气。想到这里,她竟有些不知所措。
这时门房又道:“姑娘不如留下个名儿,等老爷回来了自会看见。”
韩月娘摇了摇头:“不了,我改日再来。”说完转身便走,不知怎么的,上轿瞬间心里反倒松了口气,早已没了刚才的紧张。
“姑娘,现在去哪儿?”轿夫问。
韩月娘想了想,只能明日再来见郭大人了,现在也没什么其他的地方可去,索性道:“回吧。”
“是。”轿夫应了一声,两个人便抬起了轿子回明月楼了。
月娘刚一走,郭朴便从高拱府中出来,一路上不住叹气。他早知今日是这么个结果,却还念着答应过徐阶不能食言,偏帮他说话,果不其然得罪了高拱。
好在最后他话锋一转证明了自己的立场,不然恐怕这今后高拱也不会再同自己往来了。
这件事原本也该这么算了,但他想来想去,还是过不了自己心里的槛儿。思虑再三,他忽然觉得还是同徐阶说一声的好。于是便让轿夫调转方向,去了徐阶府里。
他去时徐阶还没有回来,听府邸中的下人说是去了内阁。郭朴想着,自己既有心相告,也要耐着性子等等才好。他也不进去,只是让轿夫把轿子停在一旁不显眼的地方,自己坐在轿子里静静的等着。
很快他听到了轿夫的声音:“老爷,来人了。”
郭朴并不急着出去,而是将轿帘掀开一角,往外探去,果然看到了徐阶的轿子,只是除此之外,后面还跟着一顶。郭朴也不出去,只是注视着后面那顶轿子。
旁边轿夫见状,不禁道:“老爷,要小人去通传吗?”
“不急。”郭朴只小声的说了两个字,又继续的看着。
两顶轿子在府门前停了下来,徐阶先下来,接着后面的人才走了出来,不是张居正是谁。
张居正和徐阶一起倒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只是张居正在了,郭朴也不好再去拜访。想着等着他们进府再走,也省得被看见。
张居正和徐阶并没有看见郭朴,二人走到府门前,张居正却不肯上台阶,而是在台阶下一拜,道:“学生便送恩师到这里了。”
徐阶已走到台阶上,就站在牌匾下,回过头:“怎么不进去?”
“学生怕打扰恩师。”张居正回答,事实上他只是觉得最近局势有些紧张,自己还是不进去的好。
徐阶却不以为然,道:“有什么打扰的,你进来便是,我有话同你说。”
张居正还在犹豫。
徐阶又道:“今日高拱已上了辞呈,分明惺惺作态,刚才皇上的态度你也看到了,是断不想让高拱走的,这个时候我也只能找你商量商量。”
辞呈?郭朴闻言也心中一惊,好好的高拱怎么会想到要请辞?为什么刚才去见他时根本没听到一点风声?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可能,高拱对自己已有戒心。
郭朴觉得不妙,他虽帮着徐阶说话,但也只是出于仁义,从心而论,他可一点也不想靠拢。毕竟有严讷的关系在,即便徐阶不计较,也不代表李春芳不会对自己起疑。但有点可以确定,若自己真的靠拢徐阶,高拱一定第一个不会放过自己。现在当务之急是让高拱对自己消疑,可关键是要怎么做呢?
郭朴正为此事苦恼,却听徐阶道:“太岳,我明白你的顾虑,只是遗诏你已牵扯进去了。对我而言,除了你其他人实在是不足为谋。”
徐阶说的隐晦,但郭朴听到也心中一个激灵,很快便推断出事情的始末。不管是不是真的,这也算是个机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