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徐阶一时也不好说,皇上突然驾崩,的确没来得及立遗诏。只是近日时局变化突然,不要说李春芳,自己心中也是一团乱麻,所以也不能怪他,“那怎么办?你上报裕王改改。”徐阶一说出口就后悔了,裕王虽还没登极,但宫里朝中的大小事现在都是在听他的。这‘大行皇帝丧礼仪注’是他批的第一道旨,若有改动岂不有损威严。
李春芳也这么说:“改?如何能改?这可是裕王批的第一道旨啊。元辅你是知道的,裕王本就偏重高拱,这件事一出,高拱不知道又要做什么文章,恐怕我是不保了,不牵连到元辅已是万幸的了。”
“那怎么办?难不成没有遗诏给他拟一个?”徐阶本焦头烂额,但这话一说,忽然心中一个激灵。拟一个遗诏不是不可能的事,而且这还是个不错的机会,若能善加利用,恐怕会扭转局势,反压高拱一头。但是李春芳素来胆小,这件事可要先瞒着他。
好在李春芳也当他是气话,道:“还能怎么办,裕王当初批准的时候就说有什么来和内阁商量,我这不就找来了吗?我看裕王这几日清瘦了不少,恐怕也是皇上驾崩哀思过度,那日我进宫递仪注时也听宫人们说起,皇上驾崩之时裕王抱着世子在乾清宫门前足足跪了一个时辰,若不是黄锦劝着,怕冻着了世子,裕王还不肯走呢。”
徐阶一听也沉默,皇上多年不见裕王,不想裕王竟如此重孝。只是这么一来,遗诏的事似乎就不好办了,看来这事还得找一个人来商量,以求稳妥。徐阶问:“这事还有谁知道?”
他这突然一问李春芳还没回过神来;“什么事?”
“遗诏。”
“这事事关重大,我如何敢告诉旁人,只是旁人会不会已经发现我就不得而知了。事实上这件事倒不是我第一个发觉的,是太岳今早来告诉我,我才立刻来找你的。”
“太岳。”徐阶想张居正向来稳妥,怎么当时没察觉,“为何他现在才告诉你?”
李春芳一听也一脸懊恼:“这条是后来加的,他当时只是商议,各自把各自的方案写下来,然后我从中挑选着写进仪注。裕王要的紧,我一时疏忽觉得没什么争议,就直接递了上去,也没去问别人。水质后来裕王批准下来,我让他们依照实行时太岳才发现了问题。”
“这也不能全怪你。”
李春芳反道:“不怪我怪谁?”话中有怒气。
“你可不能先乱了。”徐阶提醒,“高拱现在按兵不动,我们若自乱阵脚不是给他们可乘之机吗?你忘了严讷走时的话吗?高拱身旁还有个郭朴。”
李春芳一听,顿时冷静下来。不错,还有郭朴,对方是虎视眈眈,自己这边就算情形再乱,也一定要想办法稳住。
徐阶又道:“你放心,这件事就交给我处理,你接着去按仪注准备吧,记着,可千万别再出什么岔子?”
首辅既说交给他处理,那定是想到了办法。李春芳略微放心一些,想着礼部还有事,便要告辞。徐阶也不挽留,亲送出去,只是在他临行时问了句:“太岳现在在礼部?”
李春芳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但却如实回答:“是,他负责草拟祭文。”
“这事儿交给别人去做,你让他来,我有事见他。”
李春芳为难了片刻,这么一来礼部的人手又要紧了。但想首辅开口定有要事,于是同意:“好,我回去就给你叫去。”
徐阶点头,又叮嘱:“恩,你随便编个理由,总之不要让人知道他来我这儿就好。”
“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儿要赶着回去。他们那边,还请元辅多留意。”李春芳有意加重了“他们那边”四个字,徐阶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这是自然。”
送走了李春芳天色已不早了,徐阶知张居正要来,却不急着休息,让人准备笔墨纸砚,先在书房里草拟了几条。他吩咐门房,张居正一来便带到书房,他就在这里见客。见着时辰不早,心想张居正恐怕也没用晚膳,便叫厨房备了两人的。
他本以为张居正很快就会来,却不想着一等竟等了近两个时辰。等到张居正来时,他已拟了个大概,忙拉着张居正到书案旁:“太岳,你来看看这个。”
张居正也不知徐阶让他看什么,只见案上有四张四面书页大小的纸是写了字的,前三张写的密密麻麻,后一张却零星的写着名字。张居正先拿起这后一张,上面的人倒熟悉,只是职位悬殊之大,彼此间似乎并没有什么关联,一共写了十来个,直到他看到最后一个名字,才隐约间察觉到什么。这个名字不是别人,正是海瑞。
海瑞虽不是什么大官,最高职务不过是正六品的户部云南清吏司主事,但恐怕在朝廷,在整个大明几乎是无人不知。只是今年二月,海瑞上了道奏疏,也因此触怒了皇上,被关入了镇抚司狱,也就是俗称的锦衣卫狱中。张居正本就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加上对海瑞的事又格外留心,因此那奏疏的内容至今还记得。奏疏开头讲的是开明言路、知人善用以及节俭爱民,举了汉文帝和贾谊的例子,但后面开始就开始说皇上大兴土木、二十余年不视朝、与欲望父子二龙不得见、移居西苑、任用严嵩等事,表面上读起来虽是在指责皇上,但海瑞言辞恳切,语句温和,字句中极力表明自己身为臣子的一片忠心,反倒是对臣子们的不尽职大为批判。只是即便如此,张居正还是听宫里的人说,皇上看完后大怒,将奏疏摔在了地上。然而冷静之后又捡起来,放在御案上又读了几遍,愤怒忽然变成了感动,叹息良久,最后竟将这奏疏留中数月不发。
只是后来皇上又病了,内热郁结,心中烦躁却总想着这事儿,于是就下诏处置了海瑞。张居正当时不明白皇上怎么突然变了主意,这诏书的内容也至今还记得:“瑞置主毁君,不臣悖道,锦衣卫捕送该司,严刑追究主使及同□者。”皇上的旨意一下,一时间朝中倒有很多人替海瑞求情,徐阶、李春芳、高拱都求了,张居正自己也求了,就连远在家乡的郭朴也特地为此事上了一道疏,还是由张居正转呈。但是皇上一律不予理会,锦衣卫不久后也审问过定罪,将供词呈递给了法司,拟的是大辟之刑,也就是死刑。原本众人都以为海瑞必死无疑,只是这审问定罪定刑的奏疏上去了,皇上竟留中不发,海瑞的事也没个结果,人只能就这么被关在镇抚司狱中。皇上心意难测,海瑞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京中众人也无人再提这事,都以为皇上其实是不想杀海瑞的,只是抵不过颜面所以才有先前的动作。只是十月时户部司务何以尚上疏为海瑞求情,反被皇上命锦衣卫打了一百板子,也关进了镇抚司狱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