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门是宫城的大门,名字取义于天子受命于天的意思。承天门和皇城门大明门之间是一条东西走向的街道,那便是长安街了。陈洪悄悄从承天门出来,虽然没有皇上的命令,参加朝会的人是不能随意离开的,不过他职位低微,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因此也不会有人在意,这也是高拱选中他的原因之一。
长安街前有左右长廊庑殿,也叫千步廊,廊正中央的石板路是御道。陈洪虽赶时间,但走过这里时也绕得远远的,除了皇上皇后外没人能过这御道,就连靴子沾一下那也是大不敬的死罪。
皇城中不能策马,陈洪只能沿着长安街向东小跑前行,直到看到道路西侧有一口用石头围着的井,这才停下来喘气,顺便打了口水喝。京城中的井水大多泛着苦味,只有这一口井的水是甘甜的。
这里便是王府街了,京中人也称十王府。按规矩,皇子一旦被册立为藩王,虽不用立刻急着去就藩,但也不能再住在宫里,因此也就搬到了这里。自开国以来,这里的王府不下十座,只是如今大多都空着的。本朝只封了裕王和景王,景王又在嘉靖四十年去了德安就藩,所以如今住在这里的便只有裕王。
裕王府在王府街东北角,陈洪只听人说起,但还是很快找到了位置。
让陈洪没有想到的是,裕王虽是储君,但王府却一点也没有越制。亲王府和皇城的分布大体相同,唯一差别在殿宇名称和大小上。和皇城一样,亲王府也有四个城门,按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分布,分别叫体仁、端礼、遵义、广智,四门连接的城楼高二尺九。端礼门是正门,门前还有一个前门,门后依次是承运门、承运殿、圜殿、存心殿,接着是宫门、前寝、后寝,接着才是后门广智门。但凡有名字的门楼宫殿都是太祖取的,目的是要亲王们睹名思意,紧守本分,好好辅助好皇上。
陈洪进王府光通传就费了番周折,好在府里家丁看他是宫里来的,以为是替皇上传旨,因此一刻也不敢怠慢。好不容易见到裕王是在前殿,陈洪虽急也不能坏了规矩,还是照例先行了跪拜礼。
裕王朱载垕说了句“起来吧”,陈洪这才开口:“请王爷屏退左右。”
朱载垕以为是父皇有密旨,便依言让一干人等都退了出去。
陈洪这才开口,先将今日早朝的事大致说了一遍,接着才说:“奴婢是受高拱高大人的嘱托,特地来给王爷带话的。”
朱载垕一听是高拱,先前的紧张顿时消去了许多。原以为陈洪说这么多今日早朝的事,是为了引出宫中发生的事,自己已经很多年不曾见过父皇,早已不熟悉他的脾气,因此只要听到一点和宫中有关的事,就会有些战战兢兢。高拱就不同,王府的讲官虽多,但自己真正能相信的却没几个,其中以高拱最甚。
朱载垕并不急追问,抿了口茶正了正神,这才淡淡开口:“什么话。”
陈洪等裕王开口久了,一听他发话便立刻道:“高大人说王爷是储君,皇上不在,自然应有王爷来做主。只是为防皇上怪罪,还要堵住朝中的悠悠众口,还请王爷以挂念皇上身体安慰为由,立刻亲自到皇极门前请见。到时高大人会请王爷主持大局,王爷因不忍群臣受冻,甘冒天下之大不韪而答应,到时不光顺理成章,大臣们也会对王爷感恩戴德。”
朱载垕端着茶盏出神,脑海里满是陈洪刚才的话。高拱的计划的确周密,只是徐阶他们未必肯就范,若到时只有高拱一人来请,那怕是难成了。而且皇极门已属于宫城,若用高拱的理由那些守卫自然不敢阻拦,只是恐怕父皇知道后会不高兴。他想了想,又问:“还有吗?”
“高大人只交代了这些。”陈洪刚一说完,但见裕王神色,顿时灵机一动,道,“不过奴婢以为高大人还有话要说。”这次他只停顿了一下,不等裕王问又开口,“宫中情况不明,奴婢来时大臣们已在雪地里站了一个多时辰。高大人定希望王爷即刻就去,断不能错过这个好机会。”
听了这话朱载垕倒有些诧异,想不到这内侍竟颇有见解,不禁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陈洪心下一喜,立刻道:“奴婢司礼监随堂陈洪。”
朱载垕听后只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什么:“你先回去,告诉高先生我即刻就到。”
陈洪闻言,立刻告退。
朱载垕也不耽搁,即刻吩咐自己的近侍李芳准备入宫的行头。李芳将仪仗辇骄的事交给别人,自己则伺候裕王更衣。李芳是自幼服侍裕王的,裕王受封离宫,他也就一起跟了出来,如今这裕王府中已然是他在管事。年底事忙,上个月又发了王府全年的禄米,虽加派了好几批人手,但光点算入仓的功夫到现在都还没有做完。王府上下的奉禄都要从这一万旦禄米中出,李芳深知责任不敢懈怠,最近也连着熬了好几个晚上,眼睛都有些发红,看东西也不如平日里清晰。刚才帮裕王系玉带的时候,连续系了两次才终于系上。
朱载垕知他辛苦也不忍苛责,只是道:“你也累了几天了,今日在府里休息吧,让别人陪我去。”
李芳也不反驳,只道了句:“多谢王爷体恤。”他倒不是真想留下来休息,何况几遍留下也休息不得。只是自己今日做事不利索,跟着去说不定会误了王爷的事。
朱载垕刚穿戴整齐,正要出门,门外忽然窜出一个半人高的小童来,一把抱住他的腿,用稚嫩的声音欢快的唤了声“爹爹”。仰着头,半张小脸埋在朱载垕赤色的衣袍中,只露出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陪我玩。”
这个小童是朱载垕的第三个儿子,朱翊钧。嘉靖四十二年出生,如今已有了两岁。因为前两个儿子的早殇,朱载垕对这个儿子是格外疼爱,因此即便再急也停了下来,微笑着摸着他的头说:“钧儿乖,爹爹有事要出去,回来再陪你。”
李芳见状立刻上前,连哄带拉的将朱翊钧带开,即便如此却不敢用力。朱翊钧不理他,反倒对朱载垕说:“爹爹是不是要到宫里去?是不是要去见爷爷?”
朱载垕闻言诧异,暗想自己可没在儿子面前提一个字啊,不禁问道:“你怎么知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