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主子可想过,今日首辅为何会突然再重提辞官一事?难道是真的去意已决还是仗着皇上不肯放他走会加以安抚而另有目的?”
朱载垕听到此忽然停下了指间的动作,抬起头望向陈洪:“你说呢?”
陈洪略微迟疑了一下,忽然又跪了下来才道:“奴婢也是斗胆这么一想,若是有说错想错了的地方,还请主子千万不要怪罪奴婢的无知才是。”
“你想到什么就快说什么吧,不要在这儿跟朕绕弯子,徐阶还在外面,即便里面的事再要紧朕也不能让他在外面等太久,所以你有什么话就不要绕来绕去了,直接跟朕说吧。”
“是。”陈洪又何尝想绕来绕去,只是事关重大他的每一句话都十分重要,因此才不得不如此小心而已。不过皇上都已经这么说了,他自然也耽误不得,于是就直接道,“奴婢只是觉得原本主子最在意的是首辅是否有按主子的吩咐拟定处置张齐的奏疏,可是若是首辅在这个时候忽然又要请辞,主子势必要一力挽留,定是要劝着不让他走的。其实倒也不是说主子离了徐阶不行,而是徐阶如今在朝中的威望不小,主子只是不想失人心而已,不过假以时日主子定能坐稳了根基,到时候即便是主子下旨让徐阶走,相信朝臣们心里也是向着主子的。”
“少说这些没用的。”
“是。”陈洪只得将话现在脑海里先过了一遍,然后捡要紧的道,“奴婢只是觉得首辅为何要如此频繁的请辞,今日恐怕是除了试探主子的态度以外,也想着要借请辞的事分散主子的注意力。若是主子真为了慰留他而心软,不再想他追要处置张齐的拟定,那么这首辅的目的才算是真正达到了吧。”
朱载垕听他这么一说顿时脸色一沉,紧着就陷入了沉默。
陈洪瞥见皇上的神色,知道多半是自己刚才说的话奏效了。不过他也知不能急,这个时候必须留有时间让主子自己好好想想,毕竟这最后能处置徐阶能做这个决定也只有主子自己而已。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听主子开口,道;“你是说徐阶是仗着朕不会答应他走,然后想利用朕来躲过此劫。”
“可不是吗?奴婢也是怕主子被蒙蔽。主子虽圣明,但徐阶是何等狡诈的一只老狐狸,先帝在时还尚且能压得住他,主子如今刚登极他便事事都抢着做主,不禁还逼走了主子最看中的高阁老不说,还时常与主子作对。其实这些话若是换做平日里奴婢是打死也不敢说的,只是今日奴婢实在不忍主子受蒙蔽所以才无心欺瞒说是冯保的事。奴婢这么做可都是为了主子啊,奴婢就是心里想着,即便主子今日因欺君之罪杀了奴婢,奴婢也不能眼睁睁的看到徐阶如此作恶而不来为主子点明啊。”他说到此竟俯身在地,听声音是哭了起来。只是看不到脸,因此也没人知道他是真哭还是假哭。
不过此刻朱载垕也早已没功夫计较这些,心里想的全部是徐阶的事。起初刚一听到陈洪这么说的时候是震惊,到后来渐渐转为了怀疑,最后便成了震怒。
自登极以来,徐阶的确做了许多让他十分不顺心的事。这些他虽没计较也不好计较,但却如同河沙般积压在心里,很快就聚集成了一堵墙,让他在很多事上都不敢对徐阶流露出太多真感情,并且总觉得有徐阶在时气氛会变得格外紧张。
其实从前在裕邸时徐阶也曾是他的老师,从前一直仰仗着他在朝中的声望倒是对他多有信赖,如今却不知怎么的竟成了这样。
其实对此朱载垕自己心里也多次反思,只是到了最后却也察觉不出缘由,只是觉得他和徐阶之间的师生情谊早已不如从前了。不过就是念着从前的那么一点好,他也终究不忍对自己昔年的恩师下狠手吧。
陈洪察觉到皇上的面色顿时缓和了一些,心里暗道不妙,忙道:“主子,奴婢倒是始终未主子抱不平,奴婢是觉得徐阶无论从前再如此,伺候的先帝再怎么样,可他终究也是我大明的臣子,而主子终究是皇上。无论是谁也不能仰仗着自己曾经的一点功劳而藐视君父,即便是徐阶也不例外。若主子这次当真又心软一时遂了他的心思,恐怕他非但不知感激还会更变本加厉啊,以为主子什么事都要仰仗着他才行,以为我整个大明朝没有他就不行了。如此居功狂傲之辈,无论也天大的本事也终究是留不得的。”
朱载垕眉头微蹙:“可放眼天下,首辅之位舍徐阶其谁?”
“不是还有高阁老吗?主子不是一心想着让他重新回内阁任职吗?主子既对高阁老青睐有加,如此厚恩如何能藏着?不如就给高阁老一个天大的恩德,也好让旁人知道主子的心里究竟是向着谁的,这样想来今后也无人敢再无事生非了吧?”
“高先生......”朱载垕略微沉默了一下,眉头依旧不见舒展,忽然又问陈洪,“你觉得他当真能胜任吗?”
陈洪倒是略微有些惊讶,心里揣度着皇上为何会忽然这么问,想了想回答:“高阁老在朝中的念头也比徐阶少不了多少,算起来也同样是前朝老臣了。更何况高阁老在朝中也有不少拥护的人,也不是真像外面说的那样人心都是向着徐阶的。和徐阶为敌的多的是,这不张齐就是一个吗?这但凡能做大事的就要先会得罪人,这一点高阁老可比徐阶要强多了。其实主子心里更明镜儿似的,谁真心为主子办事,谁又是真心向着主子,这些其实哪里还用奴婢来多嘴。”
陈洪没有说错,不过朱载垕又再陷入了沉默,又想了一会儿,他才对陈洪道:“你先下去,把徐阶叫进来。”
陈洪却并没有立刻称“是”依言,而是先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奴婢斗胆一问,不知主子究竟是如何打算?”
朱载垕望向他,却不是立刻开口,而是又等了一下,望着陈洪心惊。朱载垕道:“朕也没想好,所以刚才朕和你说的话没有朕的允许一句也不许外传。”
“奴婢不敢。”他听了皇上的话,心知此刻皇上心里多半也还泛着嘀咕,也不知道究竟该如何。不过既然有皇上的那句话他也就放心了,皇上既不让自己说那皇上自己也是定不会说的,这么一来自己也就安全了,即便是成不了事自己也不会如何,大不了就是麻烦一些再想别的办法,总之如今处在风口浪尖上的又不是自己。
陈洪这么一想便觉可安然而退,于是先冲着皇上叩了个头:“奴婢这就按主子的吩咐去做,主子若有任何吩咐奴婢就在外面候着,主子可立刻传召奴婢。”说完这才起身,便要退下。
“你不必在外面,你回去吧。回你的司礼监去,该干什么干什么,朕有事自然会让人来叫你。”
陈洪之所以说要留下也是为了能第一时间知道这里发生的事,不过既然主子不同意他也不能就这么非要待在这儿。可能是主子觉得自己在总让他想起刚才的事,因此会有些心虚吧,所以才这么遣自己回去。陈洪这么一想就更不觉得有什么了,于是便依吩咐先退下了。
他出门时第一眼就是去找徐阶的,看见徐阶站在石陛下面,倒与乾清宫挨的不近。想着自己刚才就站在廊下都没有挺清楚里面在说什么,所以自己刚才和皇上说的话徐阶就更不可能听见了。于是便更觉得有恃无恐起来,走过去倒是神色如常的先打了个招呼:“首辅怎么能在这儿站着,当心冻坏了身子。”
徐阶冲着他摇了摇头,脸色却是格外平静:“是我自己要站下来的。这个位置好啊,虽有凉风吹着但可以醒神。站在低处才看得清啊,站在高处只能被别人看清,你说是不是陈公公?”
陈洪一笑:“首辅不愧是首辅,说起话来就是和别人不一样。不过若论这朝中,可还有谁能比首辅看得更清的了?”
“有啊。”徐阶就望着陈洪。
陈洪看见他的目光不禁一笑:“首辅玩笑,莫不是在指我吧?”
“徐阶点了点头。”
陈洪不知怎么的却没来由的心头一惊,但面上却又笑出了声来,笑过之后神色顿时又恢复了平静:“首辅当真会开玩笑,皇上还在里面等着见您呢,首辅就别在这儿和我这个奴婢多语了吧?”
然后徐阶却并不急着立刻进去,而是望着陈洪,道:“陈公公定然知道皇上一会儿要和我说什么。”
陈洪嘴角微扬,也只是这他的目光:“首辅今日是怎么了?怎么总爱抬举我一个小小的奴婢?皇上的心思我如何能知道?同样的就连首辅你的心思我也是一点也猜不透啊。所以我可没那么大的能耐能知道那么多,首辅若真想知道皇上究竟要说什么,不如就现在快些进去,也好过在这儿和我这个奴婢多费口舌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