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载垕听了倒是觉得徐阶这些话说的合情合理,其实陈洪也同样觉得,只是考虑到自身的立场而不能如此觉得而已,于是道:“可是若不严惩,那今后又有人仗着张齐的先例肆意污蔑朝中要臣又该当如何?即便首辅不在意,若到时候那罪人说起来提到此事,张齐当日并未因此受惩处。那么请问首辅,主子又当如何处置?”
徐阶回答:“凡事事不过三,不过在朝廷这种事的问题上更是事不过二。若是今后有人敢再犯,还提及张齐的事,那便是明知故犯,只会罪上加罪,哪里又会因此有半点宽恕?”
“首辅话虽如此,可是真的到了出事的那日又当如何呢?事情最后还不是只会被怪在主子上身,毕竟一切事都是主子首肯决断。所以如今主子将这个决断的机会交给了首辅,首辅是不是也该更尽心尽力呢?”
徐阶神色如常回答:“皇上的事我既身子臣子,就没有敢说不用心的。陈公公对皇上的心意自然是好,不过还是请陈公公要先估计眼前的大局。不然陈公公虽是一片忠心,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为皇上酿下了祸患。”
陈洪也不示弱,既然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也无需再顾及太多,于是道:“那首辅就能确定你的法子当真无半点后患可言了吗?”
徐阶不说话了,的确陈洪说会发生的事也不是没有可能,既然如此他又如何能保证呢?
陈洪刚才虽说那么多是与徐阶针锋相对的,但是见徐阶一时间说不过自己也不急着再质问了,而是道:“既然首辅无法决定,倒不如听听主子的话如何?”
徐阶点了点头,心想也好,反正他也不想再和陈洪就这个问题继续争论下去。既然如此还不如就听了皇上的意思,这样大家也都不会有意见,于是道:“陈公公的办法甚至是妥当,最后拿主意的自然也只有皇上了,我们都该听皇上怎么说。”
陈洪也道:“那是自然,首辅既是朝中的栋梁之臣,自然事事都会遵从主子的意思,以主子为先。主子,奴婢自知愚钝,还请主子拿个主意。”
朱载垕沉默,陈洪说的虽是符合他的心意来的,可是这件事却也有些不好办。徐阶说的未必没有道理,张齐底下还有那么些言官会为他说话,所以这从重的处置是不能让自己来了,否则这所有的矛头又都全部指向了自己一个人的身上,到时候情况只会变得更麻烦。只是若是真的让徐阶去判处,还处以重罪,那么会不会又因此引起朝中的一场轩然大波了?他虽知这么一来徐阶在朝的威信必然十分受损,可是这样会不会威胁到社稷朝廷,这一点他一时间也有些犹豫。
陈洪见皇上不说话,心中顿时不免有猜测。明明自己说的话是顺着皇上的心意来的,按理说皇上应该立刻答应才是,怎么似乎又犹豫不决了?是皇上不便答应的这么快,还是心里已有犹豫要不要处置了徐阶?陈洪越想越拿不准,却又不敢催,只能就这么等着。用余光瞥向徐阶,见他也同自己一样耐着性子等候着,神色中倒看不出有半分异常,似乎只是在等着皇上一个十分平常的决定一样。
朱载垕并没有犹豫太久,因为他知道陈洪和徐阶都在看着他,陈洪倒无妨,让他等等也没什么,可关键就是这徐阶,不知怎么的,徐阶的目光让他有种说不出的紧张感。虽然并没有抬头与之对视,但是一想到他正看着自己,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不自在来,他道:“陈洪说的也有道理,这么处置的确轻了些。朕觉得其他倒是无妨,关键是不能让外面的人怀疑朕对首辅的态度。不过首辅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张齐自入京以来就四处散播了大量钱财收买人心,也是为了给自己找一条活路而已。若是将他从重处置,这些收了他钱财的人不免就会担心会不会牵连到自身,因此也会加倍帮着他说话开罪。其实他们那么不顾一己之身,满嘴仁义道德的帮着别人,事实上何尝不是害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也只不过是在保全自身而已,这个道理朕还是明白的。”
“皇上英明。”
“主子英明。”
徐阶和陈洪几乎同时脱口而出,不过却也都很清楚,皇上这些话虽然说的在理,但却并没有说出问题的关键,也就是张齐究竟要不要严惩。不过他二人都沉住了气,既然皇上已下定决心要今日做出对张齐的处置,那么这个决断皇上也总要说,所以谁先着急却反而会显得谁更沉不住起。
陈洪自觉在此事上有近半的把握,谁知最终却听皇上道:“这件事不宜闹的过大,但也同样不宜处置太轻。朕也明白这其中的分寸不好把握,所以也只能交给首辅你了,朕知道首辅你一定不会让朕失望。”
徐阶略微沉默一下:“臣惶恐,怕有负皇上所望。”
“怎么会,首辅你何曾让朕失望过?首辅做事向来妥当,就没有出过什么大的纰漏,现在不会今后也不会,不是吗?”
徐阶眉头微蹙了一下,终究还是重复了刚才的话:“臣已老迈,实恐有负皇上所望。”
“朕说你可以你就可以,还是你连这点事都不愿意为朕做吗?”
“臣不敢,皇上的吩咐臣自当遵从。”
“那就再重新说个处置吧,朕也好再给你听听是否妥当。”
徐阶无奈,却也只能遵命:“臣遵旨。”想了想,又道:“既然皇上觉得张齐革去职位离京外调永不录用这个处置轻了,那不如就再加上革去功名。”他说到此略微的停顿了一下,才又道:“还有庭杖二十,如此一来也算是杀鸡儆猴,想来今后朝中也不敢再有人对皇上不敬了吧。”
“庭杖。”朱载垕这么一想倒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何况庭杖二十也不算多,也可以说是恰到好处了。关键张齐若真是因为弹劾徐阶而被庭杖,那么想也知道会在言官中闹出怎样的风波。到时徐阶的威信定会大大有损,自己也恰好可以借着这个时候让高先生回来,如此一来倒是什么都妥当了。想到此朱载垕略微点了点头:“好,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就依你所言,再处张齐革去功名庭杖二十,不过这个要以污蔑朝廷重臣为罪名。”
“是。”徐阶并没有反驳,反而道,“臣即刻回内阁去拟旨。”
朱载垕点了点头,看着徐阶真的就真的走了,心中却不免有一丝疑惑,继而望向陈洪,示意他将门关上。
陈洪自然会意,很快就过去关上了门,等到回来才又听皇上道:“你觉不觉得这件事有些奇怪?”
陈洪一时间没听明白皇上的意思,不禁问:“主子是察觉到何处有不对吗?”
“朕忽然觉得徐阶或许根本就不知情,否则他刚才为何那么容易就答应朕了?”
陈洪心中略惊,皇上说这句话的意思,不就是在怀疑冯保给徐阶通风报信的真假了。他想这件事可不能坏在这儿,于是忙小心翼翼道:“主子既已亲口吩咐了,徐阶当着面儿也不得不应承,所以奴婢倒不觉得奇怪,徐阶只是慑于主子之威而已。”
“可是他若真知道了实情,刚才为何会提议庭杖呢?即便只有二十下,但对他来说也是百害而无一利啊,朕和你都明白这个道理,徐阶也没有理由会不明白,他可比朕和你都精明着呢。”
“主子,奴婢这就不得不斗胆说一句主子您了。主子您就是太心善,只看着徐阶应承,谁知道他出了这宫门会不会再耍什么花招,对主子就是当面一套背地一套呢。”
朱载垕不说话,听陈洪这么一说他也觉得有道理,自己的确有些太容易相信人,徐阶在背地里当真是指不定会做什么呢。反正自自己登极以来,徐阶耍过的花招也不少,这手段自己也早已是见识过了。
陈洪见皇上的意思稍有回转,便立刻又道:“主子您忘了,可是亲眼有人见着张鲸去徐阶府邸的后门的,还送进去一封东西。这么算起来也是人赃并货了,主子还有什么可以怀疑的呢?事情的真相就是冯保违背主子的旨意,偷偷将消息传给了徐阶。奴婢虽平日里与冯保一并共事,偶尔有不合的地方,但奴婢却都没有放在心上。因为奴婢在想,大家都是为主子做事,自然也该同心协力,谁知他冯保竟然吃里扒外,帮着外臣来欺瞒主子,这样的事奴婢如何能看得下去?还请主子快些处置了此人,也好给宫中的其他奴婢一个警示,以防今后再有奴婢与外臣勾结。”
朱载垕并没有怀疑:“冯保明知故犯自是有错,朕也不会轻饶。不过朕现在却还不想这么着急的处置了他,徐阶的事还没有了断,若这么急于处置倒反倒惹徐阶怀疑,那么接下去的许多事就都又会不好办了。所以冯保依旧要禁足,一日三餐让你的人按时去送,其他的人一律不要让他接触,若有人问起,对外就说他腿伤未愈又忽染重病,害怕传染给别人,所以朕特命他休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