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载垕想到此不免觉得有些担心了,越想越觉得有些坐不住,看向陈洪道:“不行,你还是出宫一趟,去徐阶那里看看。看着李芳就马上把他给朕带回来,若是徐阶也在就说朕急召李芳回宫,不能让他再这么耽搁了。”
“是。”陈洪应了一声便要依吩咐出去,可刚离开没多久又回来了。
朱载垕心里本就着急,见他突然又回来,心中顿时有股莫名的火气。然而还不等他发作,却看见李芳跟着陈洪后面就走了进来,这下他心里的烦躁才顿时平息了下来,却是先冲着李芳没好气的说了一句:“你还知道回来。”
李芳闻言忙跪地:“是奴婢耽搁了让主子久等,奴婢知罪。”
“治你的罪是迟早的事,不过朕现在没功夫给你计较,暂且先缓一缓。朕先问你,徐阶那边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李芳回答:“奴婢按照主子的吩咐已经办妥了。”
“办妥了?当真吗?”
李芳不明白皇上为何忽然这么问,只是道:“奴婢都是按照主子吩咐办的,若是奴婢做的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但请主子责罚。”
朱载垕一哼:“朕又没亲眼看着你办事,哪里知道你有什么不妥。不过朕问你,你到了徐阶那里可有多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李芳闻言略微有些诧异,但很快便明白过来:“主子是疑心奴婢?”
“朕可没这么说,朕只是怕你太笨被人给绕进去了。”
李芳委屈道:“是,奴婢是笨,可是奴婢还是懂得轻重,但凡是对主子不利的事奴婢哪里会做?奴婢即便自个儿丢了性命也不会让主子置身于险境之中,奴婢......”
“行了,越说越来劲了,朕也只是随口一问而已。”朱载垕听他越说越委屈也有些不忍,不过心里也已明白,看来李芳在徐阶面前的口风还是很紧的,于是便转移了话题,问,“你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
“回主子的话,奴婢是想着主子既已吩咐让人再写一次弹劾张齐的奏疏,与其再送入宫来倒是不如奴婢直接在宫外去取了,然后一并交给首辅,反正主子也是打算交给他的。”
朱载垕闻言一笑:“你倒是会给自己省事儿,不过也难得一次聪明了。”
“奴婢也只是偷个懒而已,哪里能称得上聪明啊。”
“那徐阶拿到东西怎么说?”
“首辅什么都没说。”
“没说?”朱载垕诧异,“当真是一句话也没有?”
李芳回答:“只是说会依照主子的吩咐,别的话当真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也没有多问?”
李芳摇头:“没有。”
“这就怪了,他倒当真是耐得住。”朱载垕越想越奇怪,自己虽然没有明着下令,但是让他待在府中什么人也不要见就已等同软禁,寻常人若是在这个时候见着宫里来人定是要问东问西的,徐阶倒好,竟一句也不问就这么领命了。李芳是不会说谎的,想到此朱载垕又忍不住问,“你去时见徐阶是什么表情?”
李芳想了想,回答:“奴婢去时首辅正在看书。”
“看书?”
“准确的说应该是一边品茶一边看书。”
朱载垕沉默一下,不知怎么的,徐阶的淡然竟让他心升起一丝不悦来:“他倒是悠闲,这么说朕让他回家不要见人任何人反倒是成全了他了。”
陈洪在这时插了一句:“可不是吗?这个时候主子让他在府中,有主子的吩咐他可以有借口不见任何人,这不就是恰好避开这风口浪尖了吗?不过好在主子英明,明日就让他回了内阁。”
朱载垕用鼻子轻哼了一下:“朕是气不过,朕在这里为这些事心烦,他倒好竟那样自在。还读书品茶,他怎么就不听琴赏花再酌酒游园什么的。”
李芳却在这时很不合适应的开了口:“其实首辅的确邀奴婢听琴来着......”
“你......”
李芳忙低下头:“奴婢知错。”
“罢了罢了,他毕竟是朕的老师,又年长那么多,若无这点定力也坐不稳首辅这个位置,否则不是白比朕多活了那么几十年吗?”
“主子这话倒是极在理。”
“你还说。”朱载垕瞪了李芳一眼,然后李芳却是强忍着没笑,终究是碍于陈洪在一旁。
朱载垕也不想再和李芳多计较什么,却是先对陈洪道:“你也有事儿在身,先去办你的是事吧。”
陈洪闻言也不敢耽搁:“奴婢告退。”说完便先离开了。
李芳见陈洪走了,皇上又坐了下来,便也跟着走近了几步,见着皇上面前的茶盏要见底了,便道:“奴婢去给主子甜茶。”说完便伸手要将茶盏端起来。
然而他的手刚一碰到茶盏,却忽然被皇上按住:“不急。”
李芳只好松开手,却也不说话,似等着吩咐一般。
朱载垕打量着他,片刻后才道:“现在这里也没有外人了,你给朕说句实话,徐阶那边真的如此吗?”
李芳却不急着开口,而是先道:“奴婢说是能说,只是主子要答应奴婢听了既不许责怪也不许动怒。”
“你竟然还会跟朕讨价还价了,朕还没治你欺君之罪就已是宽容了。”朱载垕虽这么说,但脸上却没有半分怒气,“说吧,朕答应不怪你就是了。”
“这可是主子说吧,那奴婢可就说了。”
“少废话,再不说看朕怎么收拾你了。”
“其实奴婢是不想让别人听了去,刚才也不是有意不说的。”
朱载垕看着他,嘴角有一丝笑意:“你说陈洪?”
李芳如实回答:“奴婢觉得他绝非善类。”
朱载垕闻言却又笑了起来:“这宫里宫外的又有几个是善类?再说冯保也绝非善类怎么朕见你就与他不错?”
“不一样,冯公公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是多了胳膊还是多了腿啊?怎么你就那么信他觉得他是个好人?”
李芳认真道:“这‘非善类’中毕竟也还有善类和非善类之分,冯公公就是这其中的善类。”
“那你的意思是陈洪就不是了?既然是物以类聚,那朕也同样不是了?”
李芳一愣,很快道:“主子不一样,主子是天子,哪里能和凡夫奴婢相比了。”
“行了,说正经的事吧。”朱载垕和他说了这么多无关紧要的也有些不耐烦了,顿时又回归了正题。
李芳也不再多言其他,道了声“是”,接着又道:“其实首辅也并非全无反应,他倒是问了问主子今日是否动怒,还让奴婢帮着劝,还要替他向主子请罪呢。”
“他能想到朕而不是看书品茶总算还有点忠心。”
“其实......”李芳顿时有些吞吐,“奴婢去的时候首辅真的在看书喝茶。”
“什么书?”朱载垕本是随口一问,却听李芳道,“是于少保的诗集。”
“于谦。”
“奴婢原本也没看清的,只是首辅主动拿给奴婢看,还给奴婢讲了一首诗呢。”
“什么诗?”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是于谦的石灰吟。”朱载垕思索着自言自语道,“有那么点意思。”
李芳见皇上不说话,又接着道:“不过首辅只是给奴婢讲诗,说欣赏少保的气节和有为,当日若非少保在国之危亡时挺身而出,恐怕我大明也难有今日了。”李芳虽然是转述着徐阶的话,但是说到最后几句时还是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你怕什么,你说的对。”朱载垕听出他的语气,道,“徐阶也说得的,你们都对就朕一个人错。”
李芳被皇上这话中突如其来的怒气给吓了一跳,顿时有些不知该说什么的好,只能沉默一句话也不说。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听着皇上还没开口,终于忍不住了,道:“主子息怒,可别气坏了身子。”虽然他也不知道皇上为何会突然动怒,但却也只能先这么劝着。
谁知李芳话音一落,还没等回过神来便见皇上忽然猛的一拍案,大呵一声:“好你个徐阶,你是想借此自比救时之臣,还以粉骨碎身来威胁朕吗?朕倒要看看你究竟要怎么个粉骨碎身法。”
“主子息怒。”李芳这下算是听明白,但却反倒更急了,自己只是随口转速了首辅的几句话,却不想竟招来皇上的这样误会。虽然此刻并不是什么说话的时候,弄不好还要被主子迁怒。可他觉得事因自己而起,自己若不说话也过不去,于是终还是开口道,“主子,首辅只是随便和奴婢说说,哪里有要威胁主子的意思,何况首辅也不敢啊。”
“他不敢?他胆子可大着呢。当真是仗着自己是两朝老臣就丝毫不把朕放在眼里吗?枉朕还尊他为师,可他竟如此,简直无半分为人臣之道。”
“主子息怒,主子息怒。”李芳此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也只能重复这着这句,然后却也不见皇上的怒气当真消减几分,心里也更加焦急,毕竟事情因自己而起,若自己不说这些话主子如何会如此?想到此他又忍不住急着解释,“首辅当真只是随口一句和奴婢说说,并没有其他的意思,万望主子明鉴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