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说过你是个聪明人。”朱载垕话只说到这里就不再说了,只等着没过多久张鲸叫了人进来,接着先前的那四个人又重新将冯保给抬了回去。
“奴婢告退。”冯保虽说了一句,但却也没办法起身行礼,瞥见皇上正看着自己,却也什么都没说。
一路上,冯保心中始终捉摸着皇上刚才的话,只觉得别有深意。
张鲸一路跟着,现下事情既已经明了,张鲸就这么跟着也没什么可藏的了。皇上既已开口陈洪是不会再多做文章了。自己还可接机替首辅除去张齐这个可能的后患。
路上的时候,冯保本想同张鲸说几句话,问问他刚才徐阶究竟告诉了他什么,这些又是否被旁人听见。不过一想到身旁还有几个人,便知道急不得一时,等一会儿再问也不迟。
等到几个人抬着冯保回到他自己的屋子,几个人接着就先走了,还不等冯保开口张鲸便先过去关上了门,回来才对冯保道:“冯爷,刚才......”
他话只说到这里便被冯保一个禁声的手势打断,接着他指了指一旁的柜子。张鲸似明白了什么,过去打开他所指的柜子,刚好看见里面有放好的笔墨纸砚。张鲸回头望了冯保一眼,冯保只点了点头,有意稍微提高了一点声音:“就是那杯茶,刚才皇上传召前凉着的,现在差不多可以喝了,你替我端过来”
张鲸顿时明白过来,右手拿着笔墨纸砚,左手端起冯保所指的那一盏茶一并走了过去。
踏上放着一个四房的矮小几案,张鲸过去便将手中的东西全都放在了几案上,冯保先端起茶打开盖子,一口也不喝便先倒了点到砚台中,将笔毛浸润,张鲸也很自然拿起方磨开始研磨起来。
“不好,放的太凉了,还是不要喝了,一会儿让人换一杯热的来。”冯保一边说着一边放下说中的茶盏,见窗外有影子闪动,看似树影又似人影,让人一时也分不清。
“督主不喜欢就先放着,一会儿小的立刻让人去换杯热的来。”张鲸如此回答,目光却都落在烟台上,随着自己手中方墨旋转的墨汁,一点点变得粘稠起来了。
“不必了,要恰到好处就好,喝茶也是一样。我现在不想喝了,不管冷热,再好的茶也对不上味。”说着抓住他的手,点了点头。
张鲸停下了动作,会意放下方墨。
冯保这才站着墨汁,在纸上写:“让你问的事呢?”
张鲸看后并没有接着他的写,而是点了点头,从袖子中取出一张纸条交给他,道:“督主好好养伤即可,其他事不用担心,皇上的吩咐小的一定谨记在心,绝不敢让其他人知道。”他有意强调了最后一句话。
冯保心下明白,看来陈洪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只是碰巧撞见了张鲸去找徐阶而已。想到此也放心了许多,接过纸条打开来看,只见上面写的是:“江海有扁舟,命仆夫而就驾。”
冯保看完望向张鲸,张鲸摇了摇头,表示也不明白这纸条上究竟是什么意思。
前句“江海有扁舟”出自高常侍的《答侯少府》一诗,后句“命仆夫而就驾”出自曹子建的《洛神赋》,二人虽都是耳熟能详,可彼此间又有什么关系呢?何况这一者为诗一者为赋各不相同,所写与文意又相差甚远,如此放在一起也是牵强。冯保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忍不住就这么直接问张鲸:“可还有其他要说的话吗?”
张鲸摇了摇头,回答:“小人就想这么伺候督主一阵,别的什么话都没有,一会儿也不会多说一句就走。”
冯保这下算明白张鲸的意思了,看来徐阶当真只是把这个交给了他,其他的话一句多的也没有。可是这两句又是什么意思呢?他徐阶既已这么写了,自然有他的道理,只是这未免太让人难解了。
张鲸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冯保手中接过笔,在纸上写道:“小人问了首辅奏疏的事。”
他虽只写了这么一句,但冯保却已看明白了,张鲸是想告诉自己,徐阶这个回答多半与今日他所上的奏疏有关。冯保又想了想,却还是没什么头绪。想了想或许也不用这么麻烦,徐阶上了什么奏疏自己只要向李芳打听就能打听到,徐阶要防备着别人自然要如此写,只是自己现在要知道就不必麻烦了。
想到此他又拿过笔,将刚才写在纸上的字全部涂抹干净,然后才又让张鲸丢入暖炉中,盖上盖子。至于徐阶的那张纸条,于是就随身揣着了,反正自己也看不懂,即便被别人拿了去也同样明白不了其中的意思。
张鲸见状也将其他东西小心收拾起来,将纸笔连同着还带着未干墨汁的砚台一并放了回去。冯保看着皱眉,虽然心里极不自在还没将墨汁倒干净就这么放回去,只是这个时候也是形势所迫,没工夫再倒洗干净了,只能先将就如此了。于是也只能忍着不说什么,只等着张鲸轻手轻脚的把东西给放好。
“督主,张齐的事小人是否要去和首辅商量?”张鲸将东西放好回来,忽然这么一问,倒是和冯保提了个醒,他可以借此去和徐阶见一面,然后再把奏疏的事情弄清楚。若是私下里见的,徐阶也不用这么故弄玄虚了。果然看张鲸冲着自己点了点头,便知他就是这个意思,这既是皇上的吩咐也不怕别人知道,于是直接道,“当然,既是皇上的吩咐你一会儿就去内阁找首辅吧,皇上的吩咐可一刻也耽搁不得,所以你得赶紧了去。不过仔细想想这件事皇上也不想张扬,内阁毕竟人多眼杂,你还是等着跟首辅出了宫再说吧,也好不耽误了首辅的公事。”
“是,那么小人这就去。”
冯保点了点头,却又忽然一下拉住了他,此刻纸笔都已藏好了,他也不方便就这么开口说话,于是张了张嘴,比了个口型,想要告诉他不要忘了打探今日张先生入宫的事。即便他“说”的很慢,但也重复了三遍张鲸才算是看明白了,点了点头:“督主放心,这事儿我一定办好。督主好生休养,小人这就先告退了。”
冯保这才松开他,点了点头。
张鲸走过去正要开门,果然听到门外有一些响动,却不知道是什么。不过他并不管这些,直接推开门就走了,只是走之前还反手顺带关上了门。且不说别的,如今天气渐凉,督主又行动不便,这么开着门终究是不妥。
张鲸走后,冯保始终在想的还是徐阶那纸条上的字。虽说那奏疏上的内容可以直接问李芳,但是遇到想不通的地方冯保还是喜欢自己一个人反复琢磨,何况他如今伤了腿,虽然事实上并没有那么严重,但是其他的事也是做不得。
只是即便他如何冥思苦想也终究想不出个结果来,心里不由得懊恼,心想即便徐阶是为了防备着别人,但也总该写一个自己听得懂的吧。写成这样虽说是防着了别人,但是何尝又不是防着了自己,当真是得不偿失。冯保想到此也无奈,只能道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李芳再来时天色已不早了,冯保却已猜到他多半会来。
白日里他是奉了皇上的命令来看,现在忙完了手中的事,也算是顾这自己和他的交情了。
只是李芳来之前,阿绣也带着长哥来过。冯保见着长哥自然也高兴,只是为此还不免有些怪阿绣,怎么想着把长哥带来。阿绣听了反倒不高兴,一“哼”道:“还不是你受了伤长哥担心非要让我带他来,我若不带他便抱着树不回去了,我能有什么办法,说到底罪魁祸首还不是你。”
冯保闻言无奈,却也没法再怪她了。
阿绣见他语塞,反道:“说到底还有有些人不识好人心,长哥分明是关心,却一点都不领情。”说完问朱翊钧:“长哥你说对不对?”
朱翊钧懵懂的点了点头,却望了冯保一眼,马上又用力摇了摇头,却也不说话。
这一举动反倒逗乐了阿绣,顿时也不和冯保计较了,耐心对朱翊钧道:“长哥你看,冯大伴没事儿,我们让他好好养伤,过几天他又可以陪我们长哥玩了,好不好?”
朱翊钧点了点头,却是望着冯保的:“好。”
冯保见此心下略宽慰,至少如今长哥还听得进别人的话,这样自己办起事儿来也能抽得开身一些。不过仔细想想却终究觉得愧疚,到底是自己不能陪着长哥,但愿腿上的伤快些好,徐阶的事快些解决,自己就不用再这么继续装下去了。其他皇上让他留在永宁宫他内心其实有不少情愿,只是却总有那么多人要将他拖入是非之中,事情也是接连不断的发生,不知什么时候才算是个头。
阿绣带着朱翊钧走后过了很久,等天都已经黑了,李芳终于又再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