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芳听了他的话反倒是气不打一处来:“可不是嘛,我还从没见过有人能把皇上气成这样。从前在潜邸的时候,先帝虽久不立东宫,皇上虽也时常过得不安稳,但也是亲王之尊,也不会有人敢不敬。如今倒好,王爷是做了皇上了,反倒还有那么多人来给他气受了。不都说皇上是万民之主吗?这叫个什么道理?别说是皇上了,我想着就动气。”
冯保虽不如李芳年长,但戴在宫中的日子自是比他长,也伺候过先帝,自然明白里面的无奈。也是见李芳爽快,因此对他说话也少了几分顾虑:“李爷消气,其实帝王都是如此,也不是到了咱们皇上这儿才头一回。李爷是跟着皇上在裕邸的,有些宫中朝廷的事自然是不知道。先帝在时不也受了不少言官的气吗?说句忤逆犯上的话,现在朝中的实情就是这样,谁对皇上越顺从,就会越多人看他不顺眼,说他趋炎附势。若是谁反驳皇上的意思,最好能上疏公然职责皇上的不是,那他就能成为百官们眼中的英雄,甚至还能名流万世呢。否则为什么那么多御史给事中成日盼望着廷杖,这对他们来说不是罚是扬名天下的机会。”
李芳闻言却是一叹:“我也曾是在宫里待过的,只是却不曾有冯公公你这样的服气,能伺候先帝,所以对这些朝堂上的事如今也只能摸着石头过河了。可是我还是替皇上不平,他们既身为臣子,即便不是竭尽全力为皇上效力,那也总不要这么惹是生非惹皇上不悦吧?”
“李爷说得是,若人人都能像李爷,那皇上可就能事事顺心了,哪里还有什么人能让皇上置气的?我虽不是在先帝刚登极时入宫,但也可以想象,那时先帝的境遇也与如今相差无二吧。不过皇上要能忍得了一时,等到根基稳固了,朝中多了更多自己的人,那时就没人敢如此呢。”
然而李芳闻言却一叹:“只是皇上身子本弱,培养自己的人少不得要花很多功夫,我也是担心皇上的身子。皇上的体质弱是娘胎里带的,从前太医说要心绪平稳好好养着才能渐渐好转,只是现在。”他说到此摇头,又是一叹,“若是朝中能有个能替皇上顶着的人就好了,我虽不懂太多朝政但也知道,当年严嵩虽是奸佞,但却也明里暗里的替先帝挡了不少事。所以到后来几乎全部脏水都泼到了他的身上,若是皇上也能有这样一个臣子就好了。”
冯保知李芳心直口快,只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李芳刚才的话却让他不免多心想到徐阶了,李芳跟着皇上的时间可比自己长多了,他都这么说,想来皇上的心意也差不了多少。看来徐阶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原来皇上心里早已对他有不满,只是没法说出来而已。其实说到底皇上也是怪徐阶平日里做事太过圆滑,害怕得罪言官和其它朝臣,因此说话也大多是向着他们的。
“冯公公你怎么了?”李芳见他出神,不禁询问。
冯保这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我没事,只是觉得李爷刚才说的话十分有理。”
李芳一叹:“可惜光有理没用啊,究竟这朝中没这样的人,若是高拱在,皇上至少也能顺心一些。”他说到这里忽然自己就不说了,瞥了一眼冯保的表情,“其实我也是随口一说,冯公公可千万别多心。”
“李爷若不说我倒还真不知李爷说的是什么事。说起来我还有件事要多谢李爷呢,昨晚若不是李爷派人来告诉我皇上深夜急召张阁老入宫的消息,我恐怕现在都还懵然不知。”
李芳闻言却皱眉,面有疑惑:“可是我并没有派人去告诉过你啊。”他见冯保面带诧异,怕他不信又忙道,“你仔细想想,昨晚我知道你去了东厂,今日一早就会回来。其实这原本也不是什么十分要紧的事,我若真想告诉你,大可等到今日一早,何必要昨晚特地派人去呢?”
冯保一听也觉得有理,只是这件事不是李芳又会是谁呢?
李芳见他脸色微异,不禁多问了一句:“怎么了?难不成昨晚有人特地去通知冯公公这件事吗?”
既然李芳都问了,冯保也不打算瞒着,点了点头:“是宫里的人,起初我还以为是李爷派来的。”
“我并没有派人,昨晚皇上现实睡不着,我也只能在乾清宫守着,后来皇上又非要急召张居正入宫,我又不得不去安排。”
冯保听李芳这么一说,自然知道他绝对不是他了,只是除了李芳又是谁?难不成是其他人为了要讨好自己吗?只是昨晚那人并未留名,这么也说不过去,想到此冯保顿时有了警觉,问李芳:“李爷,昨晚这件事还有多少人知道?”
“这个……”李芳为难,“皇上深夜睡不着,其实宫中大多数人都知道了,昨晚皇后和皇贵妃都差点赶过来探望,不过皇后身体不适,皇贵妃又要照顾长哥和公主,因此最后来的也只是贤妃而已。不过皇上深夜传召张居正入宫,这事儿外人或许不知,但却瞒不过宫里的人啊。”
“这么说这件事也无从查起了。”
李芳也想也是:“宫中这么多人的确不好查,不过想来应当也不是坏事,只是传个信给你。”
“只是李爷不觉得这件事儿太过蹊跷了吗?好端端的怎么有人会突然这么传信给我?何况要在入夜出宫也不是常人能办到的事。”
“你啊,越想越多心了。很多事与其想不明白,还不如就不想,任由它发展便是。总有一日会弄清楚的,等到时再看,便会发觉其实也没你想的那么复杂。”
冯保沉默了一下,但却终点头:“或许吧,可能当真是我多心了。”他虽这么说,但心里却还是觉得此事要多留意。他有感觉这件事定不会就这么简单,定还有更深的目的在里面。既然有此一次,那么地方定还会有下次的作为,自己先等等看看接下来的一段时日究竟会发生什么。
眼见着又过了几个月,就这么又到了年下,宫中也跟着准备起过年来,各处都挂上了红色的灯笼,就连宫女妃嫔们也换上了胸前带有节庆补子的上袄。
皇上这些时日时常称病不朝,不过却也没什么大碍。每日群臣递上的奏本都要过目批示,并未影响朝政。
其实早朝也不过是宣读一些必须让大家知道的事,多事已成既定,即便不说想来私底下也已经传开了。冯保在时也听皇上对李芳抱怨过几句:“其实早朝哪里是朕巡视朝野共商国事了,何况朝中每日有什么大事儿邸报上不已经写得清清楚楚了嘛,这费时费神的还要朕亲自去走一趟。”
李芳一边给四房宝塔铜炉中加炭火,一边笑着回答:“那些大臣们还不是想念主子了,何况眼见就到年下了,大臣们还不是要赶着来给主子上贺表来着。”
“没意思,每次都是一样的话,朕再多看几年就能背下来了。”朱载垕说着,忍不住在龙椅上伸了个懒腰,“上个朝也是折腾,一次下来又要花费不少人力物力。若是能取消了就好了,即便不取消,改成一个月一次也好,他们懒得早起赶路,朕也省得清闲,不然每次一坐听他们啰嗦就是几个时辰,还一动也不能动。稍微有一点不对就要被他们说成是又失天威,然后又搬出二组列宗的一堆道理,烦都烦死了。”
冯保听到此,不禁开口:“说到早朝,奴婢倒听知道几件有趣的事儿,正想着说给皇上听呢。”
朱载垕一听有了兴趣:“你点子最多,你倒说说。”想了想又望向李芳:“这样,你和李芳一个给朕说个故事,若谁说得有趣,朕就赏他半个月月俸,若谁说的无趣,同样抠半个月的,怎么样?”
“主子完全是为难奴婢,主子知道奴婢是最不会说话的,哪里还能讲故事,还讲得比冯公公有趣。”
朱载垕闻言一笑:“不管了,反正朕话也说了,一字千金。你若想让朕把刚才的话收回,你就看着价给吧。”
“主子……”李芳一句话还没说出来就被朱载垕打断,“少来,不许和朕讨价还价。”
李芳一脸委屈:“谁叫奴婢穷得什么都不剩了,不依主子还有什么办法?不过若是奴婢真的没本事让主子笑出来,主子就尽管扣了奴婢半个月的俸禄好了,到时候奴婢没饭吃了就只有来蹭主子的了。”
朱载垕一笑:“你要真有那个胆子朕这儿也不差你这一口吃的,跟朕哭穷,你们好歹还有俸禄。朕做皇上都一年了,你们可见着有谁给朕发俸禄来着?收上的赋税都是国库的,若不够还都想指望朕从内帑里拿钱。要知道那笔钱可不是朕一个人的,列祖列宗多少年的积蓄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