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来了。”李春芳最先开口,“是不是上面有高拱题字的那幅。可是这又和郭朴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我和郭朴虽没什么交情,但也好歹曾同是六部堂官,他的画我还是见过的,正是这笔法。”
李春芳这么一听,倒也觉得不寻常,但也不能证明什么,于是道:“或许只是平常的馈赠,并不能说明他们已有勾结。”
“当然不能,不过你知道高拱题的是什么吗?”
“什么?”
这次还不等严讷开口,徐阶便抢先说道:“李白的赠汪轮。”
胡应嘉是唯一没见过那幅画的人,但听到徐阶这六个字,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心想这下可完了。
严讷苦笑:“可不是这个吗?这诗中的桃花潭水,恰应了这画中的景,不就是情谊深厚的意思吗?况且那画中轻舟,不是正指郭朴离京,二人虽相隔千里,但却情谊不断,不是勾结又是什么?”
徐阶倒谨慎,问了句:“怎么从前没听你提过?”
严讷道:“时移事异,从前哪想那么多,况且我如何能预知他们二人会成为你我今日祸患?”
李春芳听他二人的话,也问了句:“你确定真是郭朴的画?只是从笔法上看,未免有些草率。”
严讷本不怀疑,但听他这么一问,心里也犯起嘀咕来,原本已经确定了的事,现在倒有些拿不准了,想了想说:“八‖九不离十。”
“意思是还不能完全确定了。”李春芳望向徐阶,见他也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道,“既然不能确定,就是还有可能。”
徐阶沉思的点了点头:“没错,的确要试试。”说罢抬头望向严讷:“这件事要你去。”
“为何是我?”严讷明显不情愿,“我和郭朴也没什么交情?”
“但你们认识。”徐阶道,“况且郭朴回乡首制,也是你接替他吏部尚书的位置,说起来这里和郭朴关联最多的就是你了,你不去又谁去?”
严讷想了想也觉有道理,心里虽还是不情愿,但也只能答应了。
徐阶又提醒:“今明两日,你最好找个时间去,否则被高拱抢先就不妙了。”
“知道了。”严讷苦笑,无奈道,“总要让我先想好如何同他说吧,这可不是件简单事。”
徐阶并不否认:“若是容易便不让你去了。”
严讷一时语塞,倒也不能抱怨了。
众人很快出了皇城,便要分路各自回府,然而徐阶却叫住了胡应嘉。胡应嘉本心神不灵,徐阶这么一叫,便似抓住了跟救命稻草,只听徐阶说:“杞泉,你等一下,我还有话要单独跟你说。”徐阶说这话时严讷已离开,李春芳在一旁听到却充耳不闻,自顾自的上了矫。
胡应嘉一听,顿时有了主心骨,若是就让他这么回去,恐怕会寝食难安。首辅既叫住他,定是不会不管他的死活。于是他问也不问,直接跟着徐阶就走便是。两人很快到了一处茶馆,店家亲自来迎接,问也不问便引二人去了阁楼上的厢房,看来徐阶也是常客了。阁楼上有四个小间。彼此间用厚厚的墙隔着,看来是密谈专用的地方,胡应嘉还是第一次来这里,上次见徐阶是在他府上。
店家很快上了茶,一句话也不说便关门出去。徐阶到了两杯,递一杯给胡应嘉道:“你尝尝这儿的茶有何不同?”
胡应嘉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便依言尝了口,只觉得茶香浓郁,倒和平日里所饮不同,不禁问:“这是什么茶?”
徐阶回答:“茶还是普通的茶。”
“那为何这味道……”
“只是用了不同的方法,唐煮宋点今泡,今日喝的便是唐煮。”
胡应嘉一听也吃了一惊:“唐煮宋点那都是用团茶,太祖在时便觉制作团茶茶饼耗费民力,又有失茶叶的真味,因此才废团茶改用叶茶。如今京城中竟有店家私制团茶,实在是对太祖的不敬。”
徐阶闻言一笑:“店家也是见来的是我,才会上这茶,何况你我不也已经喝了吗?”徐阶说着说着忽然语气一沉:“既然已回不了头,那就要孤注一掷,方能转危为安。”
胡应嘉一听这话,立刻道:“还请元辅赐教。”
“高拱还要继续弹劾。”徐阶只说了八个字,便让胡应嘉心惊胆战,忙摇头道:“不妥,绝对不妥。皇上刚才气成那样,若现在再上疏弹劾,恐怕皇上会要了下官的命啊,元辅可断不能把下官往火坑里推啊。”
“我自是不会让你一个人去送死,否则刚才也不会拉上那么多大人在皇上面前为你说话。”徐阶略有些急躁,“你以为我愿意走这一步险棋,刚才你也看到了,皇上让裕王在里面听着。这说明什么?说明皇上有意将权柄移交给裕王,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一旦裕王登基,高拱定压过你我,到时候我这个首辅说不定都要让贤。若我们这些阁老都倒了,你以为高拱还会放过你吗?”徐阶越说越担心,若不是今日看到裕王,他也不会再冒这个险。见胡应嘉还犹豫不定,又道:“私下里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皇上的并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到时候即便你想通了也没用了。”
胡应嘉焦急难决,正如徐阶所说,若不趁着皇上还在,快些将高拱拉下台,今后恐怕遭殃的就是自己了。
徐阶见他还不说话,知他犹豫,便道:“你不愿我也不逼你,大不了裕王继位我自请致仕,倒能保得个太平,你就好自为之吧。”说完拂袖便要离开。
胡应嘉见他真要走,一时也急了,急忙拉住他:“元辅,这件事你可不能不管啊,你若这么走了,高拱定不会放过下官,下官恐怕也性命难保啊。”
“你不肯听我的,我也保不了你。”
胡应嘉一咬牙,道:“我听,我听就是了,元辅说什么就什么,下官也豁出去了,明日便再递奏疏。”
“不急。”徐阶让他坐下,道,“先等等,我想先听听严讷那边怎么说。”接着又嘱咐胡应嘉:“今日之事只你知我知,切勿透露给第三个人。”
胡应嘉忙点头:“这要掉脑袋的事下官也不敢啊。”
“你知道就好。”徐阶淡淡的说了句,端起茶又品了一口,茶香扑鼻,热气扑面而来。胡应嘉也喝了口茶,却喝得急,算是压惊了。他想还是得为自己留一步,若真有什么也要多拉些人来分罪才行,所谓法不责众,倒是皇上也奈何不了自己。想着想着,他忽然有了主意。然而徐阶却想还是先观望的好,若真有什么,便也只能先丢卒保车了,只要有自己和其他阁老在,胡应嘉即便为此丢了官位,日后自己也定会想办法再让他回来,也算是对得起他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