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载垕刚一这么想,嘉靖便道:“放心,我没事。只是想着年后便将皇位提早传给你,然后我便可以再移居西苑,安心在玉熙宫中参道。”
朱载垕心中一惊,但想父皇竟还念着道术,不禁道:“父皇是天子,自然应以天下为重,为何总是沉迷于道术,不思......”他说到这里也意识到言语不妥,便不再说下去。
“你想说不思进取。”嘉靖淡淡道,眼中并无怒气,只是叹道,“你这么快就忘了我刚才的话。”朱载垕不答,只是将头垂得很低。
嘉靖又道:“你也觉得我是个昏君?外面是不是都说,我一个好好的皇帝不当,却成天想着修道成仙?”嘉靖说着,忽然自嘲一笑,“你也这么想对不对?”
朱载垕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儿子只希望父亲成为像二祖一样的明君。”事实上听到百姓群臣口中这些议论指责父皇的话时,他心里也不好受,虽然他也觉得是事实,但毕竟是自己的父亲。朱载垕心中感触,不禁道:“儿子希望父亲能名垂万世,成为千古一帝。”
嘉靖沉默,忽然叹了口气,毕竟也是他的一番心意。于是笑道:“名垂千古有很多方式,不一定非要成为明君。不过我......就这样了,并无太多奢求,今后便只有靠你了,但愿你能如你所愿。”嘉靖停顿了一下,还不等朱载垕开口,忽然问道:“你可知我刚才究竟是要赏还是要罚?”
朱载垕摇头:“儿子不知。”
嘉靖并不诧异,而是道:“要的就是不知。”朱载垕一脸疑惑,嘉靖并不急着解释,而是又问:“你知道百官为何会怕我?”
朱载垕沉默,事实上他不是不知,而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嘉靖似乎看出他的心思,道:“你无需顾虑,想到什么直说便是。”
朱载垕这才开口,小心翼翼道:“言语严厉,做事……”他实在想不出如何形容,话也就断在这里。
“你是想说凶恶残暴的人,自然让他人畏惧。”嘉靖接下了他的话,脸色依旧如常,出乎意料的点了点头,“这是一点,只是残暴之人表面虽能让人畏惧,但背地里肯定受人咒骂。并不是真正的怕,更称不上敬畏。所以并非驾驭臣子之道。”
朱载垕又想了想,道:“因为父亲是临驾于万人之上的天子。”
嘉靖还是摇了摇头,刚想告诉他答案,忽听怀里的孙儿开口,说:“钧儿第一次见爷爷也害怕,因为从没见过,怕说错话、做错事让爷爷不喜欢。但是这几日和爷爷一起玩,知道爷爷不会对钧儿生气,慢慢就不怕了。”
嘉靖脸上有惊喜,忽然大笑,将孙儿抱起对朱载垕道:“看到没有,看到没有,你儿子可比你聪明多了。小小年纪便能一语中的,将来定是帝王之才。”
朱载垕也是听了儿子的话才明白过来,惭愧一笑:“儿子愚笨,倒是被钧儿一言点醒。没错,正是因为无法确定才会有畏惧。所以为君者若要让臣子敬畏,首先便是不能让他们猜准自己的心思。”
“你倒明白的快。”嘉靖满意的点了点头,“不错,只是也不能让他们一点也猜不准,否则做起事来只会瞻前顾后、胆颤心惊,让他们能猜准一点又不能完全猜准,这样才会谨慎小心。”
朱载垕恍然大悟,心中一喜,忙朝父皇一拜:“儿子明白了,多谢父亲教诲。”
嘉靖一笑:“也是你悟性好。一会儿高拱他们便来了,你和钧儿去里屋。你平日少接触朝政,今天便来见识见识你的这些内阁老师们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是。”朱载垕接过朱翊钧,嘉靖亲自带着他们进了里屋,关上了门,接着又重新坐回到御案旁,忽然开始咳嗽了起来。
朱载垕在里面听着,心中更加担心,也不知父皇的身体究竟如何。但愿不要有事才好,朱载垕不是不想当皇帝,只是若在这个时候继承帝位,对于国家朝政,自己还当真没多少把握。
等了没一会儿,冯保才回来,带来了嘉靖让叫入宫中的人。
众人见皇上,自然是先行跪礼,嘉靖微一抬手,让他们都起来。打量着众人,却忽然觉得好像少了什么似得,不禁问徐阶:“内阁的人都来了?”
徐阶道:“回皇上,礼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张居正忽染疾病,已同臣和礼部尚书李大人请休。”
原来如此,嘉靖点了点头:“他倒病的是时候。”
徐阶听这话,心中不免又警觉,皇上心思难测,莫不是已经察觉到太岳是装病。东厂耳目遍布京城,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徐阶正想着,嘉靖忽然拿起案上一奏本,道:“今天让你们来,就是来看看这个。”
冯保见状立刻躬身上去接过本子,但皇上没说,也不知该递给谁。他很快环视众人一圈,目光最终落在胡应嘉身上,便上前递给他。
胡应嘉一接过,嘉靖便道:“这奏疏既是你上的,便由你来念给他们听吧。”
“是。”胡应嘉应了一声,展开折子,心中却是十分不情愿。他虽弹劾高拱,但要这么当众念给他听,未免太过别扭。但皇上的话他不能不听,只能硬着头皮一字不落的念出来。
高拱一听就急了,还不等胡应嘉念完,当着众人的面便出言斥责:“好你个胡应嘉,没想到你竟是如此小人。仗着自己吏科都给事中的身份,可以跳过内阁直接向皇上弹劾,竟然如此颠倒黑白,诬陷于我。”
胡应嘉不自在一笑,高拱脾气火爆,此时又怒上心头,说起话来倒真有几分威慑。好在皇上在,胡应嘉也不信他敢如何,于是道:“下官所言句句属实,何来诬陷一说?高大人身为朝廷正三品要员,如此枉顾皇恩,玩忽职守,难道不是对皇上的不忠?”
“皇上,休要听着小人之言。”高拱立刻道,“他与臣有过节,臣可以证明他居心叵测,分明是公报私仇。”
嘉靖闻言诧异,他记得这胡应嘉和高拱素来没什么来往,更没听说什么结怨的事。即便是私下里也不怎么可能,毕竟东厂的探报可没提过这件事。嘉靖一时好奇,不禁问:“你有什么证据?”
高拱极力为自己辩解,忙道:“皇上还记得前次被罢的工部左侍郎李登云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