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保一听顿怒,将手中的茶碗重重的放在几上:“荒唐!上贡给皇上的东西他们也敢从中〖牟利!我这就回宫禀明了皇上,定要好好查查这其中的猫腻。”他不是不知道朝中的贪腐,只是没想到所贪竟然如此之多。
他没有告诉徐阶,事实上这些年宫中建宁贡茶不足千斤。也就是说被那些人贪墨的竟有半数之多,若是按徐阶说的一合上百两的价钱,那这么算下来,被贪墨的银子竟也有上百万之多。想想每年朝廷的税收总共不过才几百万两,可知这数目是何等骇人听闻,这些人倒当真是可恶至极。
然而徐阶却拉住了他,语气却十分平静。不是他不怒,而是在内阁多年,这样的事他早已是司空见惯了,于是道:“冯公公先不要动怒,且再听我几句话。朝中贪墨已是常事,这些人盘根错节,若在这个时候清查,恐怕会牵连出一大堆。皇上才登极不久,还不到半年,若就这么大肆杀戮,恐怕会让朝中人人自危。”
“那该如何?难不成就这么放任他们蚕食国本吗?乱世便当用重点,对付这些贪墨之人自然不能手软。”
徐阶闻言却反倒一笑,道:“冯公公雷厉风行的手段倒当真让人佩服,颇有先帝之风。不错,乱世需当用重点,可如今只是隐弊不断,四境还是一片太平,何来乱世之说?”
徐阶注视着他的神色,却依旧语气不改:“朝廷的弊端也不是一日两日积攒下来的,就如同人生了瘤子,若就这么用大刀贸然割除,只会伤了血脉,反倒会因失血过多而亡。只有先从小地方入手,一点点割断,边割边补,最终才能安然无恙的治愈。”
冯保觉得他这话颇有深意,不禁道:“元辅若有什么吩咐,不妨直言。”他并没有说答应,也是试探着开口。
不过他已经隐约察觉到徐阶会说什么,果然这次徐阶再一开口,便是要请他相助,一并肃清朝政。
冯保并不急着答应,而是先沉默了一下,很快却只是道:“我自知微薄,不知能否有那个本事能帮得上元辅的忙。”
徐阶当他是犹豫,他不知黄锦对冯保的吩咐,甚至不知黄锦为何会那么帮自己。对于黄锦的离开,他也是万般想不透,这人当真是没有一点所图,实在是不合常理。不过现在他的确需要一个人在宫中内应,何况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已空了出来,高拱已开始扶持自己的人,自己也不能落后。于是他道:“有一件事不知冯公公是否有所耳闻?”
“还请元辅赐教。”
徐阶便说了高拱这几日接连着入宫,举荐陈洪为司礼监掌印的事。
冯保一听也吃了一惊,这段时日他大多待在王府,对宫里的这些事倒不甚了解。只是即便听到这个消息,他想的却是高拱试图扶持孟冲不行,便将人选又改成了陈洪。难怪那日陈洪见自己时目光闪烁,原来有这么一层原因在里面。
不过冯保也并不担心,因为有先帝的遗命在,司礼监的位置终究也还会是他的。所以即便心中略有吃惊,但面上还是平静如常,只是淡淡的问了句:“皇上答应了?”
徐阶倒没想过他竟如此平静,不免心中忐忑,也不知这个筹码是否可行。他回答:“皇上倒是没有答应,不过冯公公应该明白,皇上待高拱可是绝非一般啊。”原本他的话也只打算说到这里的,但见冯保还是平静,就不由得加了一句:“在内阁首辅的事上,皇上没有改立高拱,倒是让我也吃了一惊。后来听皇上说了才知道,皇上这么做也是为了大局着想,也想要朝局稳定。只是皇上每每说起此事倒是对高拱颇有愧疚之意,也不知这次会不会依着高拱的请来。”
冯保听了这话倒也觉得不妙,的确徐阶说的也不是一点可能都没有,皇上倒当真可能会因此改变主意。他一想到这种可能,心里就不能再平静,不禁皱眉。
徐阶见他神色,知他总算也开始担心了,这才松了口气,想着他既有顾虑,那这件事也就好办了,也不枉费自己刚才同他饶了那么大的弯子。
冯保也很清楚徐阶的意思,也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他却犹豫要不要就这么明面上答应,原本他是怀着这个目的来的,只是现在反倒有些顾虑了。自己虽与高拱不睦不错,但也不是明面上的相抗,若自己真的这么答应了徐阶,难保不会被他逼着明确明面上的立场。
这事儿若是让皇上知道了,会不会也对自己心生间隙呢?他虽也不是很清楚原由,但却也知道皇上对高拱的格外纵容,若是知道自己身边人公然与高拱作对,必然心有不悦。
徐阶明白他有很多顾虑,但却无法确定此刻他究竟在顾虑的是什么,于是又道:“这件事也不急着一时,冯公公还可以回去考虑考虑。只是我见皇上不日就要决定这司礼监掌印的事,所以冯公公可千万要快些考虑清楚啊,不然错过了时机可就要抱憾了。”
冯保沉默了一下,他忽然决定还是要先试探着徐阶一下,于是做了件大胆的事,道:“元辅的话我会铭记在心,既然元辅告诉了我这个消息,那么我也有一件事也想请教元辅。”
“请讲。”
他本想问李春芳的事,但想想这样不是也将自己的身份暴露了吗?索性直接问道:“前些日子李阁老上书请辞去礼部职务并举荐高仪,元辅可也知情吗?”
“自然知道,这件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何况皇上还派人去礼部宣旨进高仪为尚书,所以朝中大部分人都知道。”
冯保眉头一蹙,他问的是“知情”,而徐阶却回答的“知道”,明显是避重就轻。于是他索性把话说明白:“元辅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徐阶是何等心思,自然不会让别人牵着鼻子走,于是道:“冯公公既如此说,不如把话挑明,也不用我再费神猜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