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两人对同安堂的感情是不同的。
虽说阿浦在同安堂的时间短,但对同安堂,对父女俩的感情是真挚深厚的;阿娇却不同,她身居同安堂六载,时时把自己游离于父女俩之外,与父女俩貌合神离。特别是在遭受灭顶之灾之时,把她抛出来做“替罪羊”,她对同安堂更加耿耿于怀了。
她对阿浦也多有微词,因为阿浦就是那个被她称作“阴谋”的始作俑者。但是,时过境迁,现在他们俩在一起,阿浦自然属于被争取对象。“应该把阿浦和同安堂严格区分开来。最好是把他也打扮成‘受害者’,让他和自己站在一起。”她如是想。
“我抓紧时间搞些草药来,以备不时之需。”阿娇打破沉默道,“只是草药消炎慢,不如西药来得快。”
“不要紧。有总比没有强。”阿浦说,“药还好说,用草药代替就行了,绷带洗洗也可以循环使用,就是没盐吃不好办。伤员们都在养伤,需要恢复体力,没盐吃哪来的力气呀?”阿浦不无忧虑地说。“马上得到接应还好,如果一时接应不上,就必须搞到盐。”
“你要去搞盐吗?”
“是的。我们接受任务时,分队长给了我一封信。按照那上面的地址和接头暗号,我们就能和附近村镇的地下党取得联系,请他们帮助我们解决问题。最近的镇子离此二十余里,如果不发生意外的话,当天能走一个来回。”
“我跟你一道去。”阿娇请求道。
“我一个人去就行,你在这里照顾伤员,他们需要你。”
“你什么时候走?是不是要带些钱?”
“是的。我想尽快走,你帮我准备一下怎样?”
阿娇去了,把阿浦一个人丢在哨位上。过了一顿饭的工夫,阿娇臂弯上挎着一个包裹来见阿浦。他将包裹斜挎在阿浦身上,用包裹的四个对角,在他胸前打了一个结。
“里面有二十块银元和五百块伪币,还有五个野鸭蛋,路上饿了吃。”她像一个爱护小弟弟的大姐姐一般,“如果镇子上有敌人,买药会引起敌人注意。药品不好买就算了,不要冒险。最要紧的是搞到盐。”阿娇叮嘱道,
“来,我为你换了药再走。”
“不用了,把药留给伤员们吧。我想在天黑前赶到柳镇。”他看了看偏西的太阳,头也不回就走了。
柳镇果然驻有日军。阿浦按照信上的指示找到“悦客茶馆”。虽然已是傍晚,小镇还没有完全退去白日的喧嚣,酒馆茶肆尚未打烊,叫卖吆喝声此起彼伏,街上依然熙熙攘攘的。
他挑了一个临窗的位置坐下来,按照信上说的接头方式,把一只海碗倒扣在桌上,上面放了一只茶匙。堂倌拎着茶壶过来添茶,看到那只扣着的海碗,心领神会,回屋把”掌柜”叫了出来。
“掌柜的”是个四十开外的中年人,穿着一件破旧的长衫,头戴一顶瓜皮帽。
“先生可是做板栗生意的?”掌柜问。
阿浦见有人来对暗号,暗自高兴,于是说道:“是的,掌柜可有货?”
“有的。请随我到后面来看货色。”
阿浦被掌柜领进内室,掌柜向阿浦询问情况。
“我是湖心岛上养伤的新四军,岛上现在急需盐巴和药品。”阿浦道。
掌柜略微沉吟,道:“镇上驻有一个小队的日军,侦缉队活动很猖獗,你人地生疏,不能出面,以免发生危险。这样吧,你先住下,我来想办法,东西搞到之后通知你。”
阿浦谢过掌柜,把随身带来的钱交给他。
阿浦等了一天,第三天,他接到通知,东西搞到了,准备启程。当阿浦到达湖边时,掌柜和伙计已经等在那儿了。他跳上船,伙计轻轻摇撸,小船像离弦的箭一般向湖心岛驶去。
岛上沸腾了,大家没想到这么快就搞到了东西,欢欣鼓舞,齐夸掌柜有办法。掌柜应大家请求,讲述买药的经过,讲到惊险处,大家不时发出“唏嘘”声,齐声为掌柜叫好。
大家感谢掌柜,把下湖捉的鱼、岛上捡的野鸭蛋、还有采摘的莲藕拿出来谢他。
掌柜看到这七个人组成的集体竟然有五个伤员,还依然保持乐观情绪,坚持荒岛斗争,深受感动。他说他会密切注意岛外方面敌人动向的。“如果有情况,我会及时通知你们的,随时做好战斗准备就好。”
他还说,他非常理解岛上的困难处境,将尽快与队伍联系,让同志们脱险。
送走了掌柜,大家方才注意,一直未见阿浦。大家分头去找。阿娇在二号哨位上找到阿浦,他在昏睡。阿娇把手背贴在他的额头上,惊得赶紧收了回来。“他在发高烧!”她惊呼。
阿娇打开绷带,见伤口发黑,肿胀得老高,伤口已严重溃烂化脓,一股恶臭直冲鼻孔。
“他已经三四天没换药了。”阿娇对大家说。
此时,简单的处置已无济于事,必须施行手术,阿娇和轻伤员一道把阿浦抬到临时搭建的手术台上。
阿娇问弄到的药品里有没有麻醉药,大家胡乱翻一气,都说没有。
阿娇处置外伤是很在行的。在同安堂时,这样的手术全归她处置。
“要紧的是把伤口上溃烂的肉剜去,可是没有麻药,会很痛的。如果非要这么做,无异于‘关公刮骨疗毒’”。阿娇扳起阿浦的手臂,对众人说。
“有没有好一点的办法?”老刘问。
阿娇略一思索,道:
“有是有,就是不彻底,容易复发。”
大家忙问是什么办法。
“就是用嘴把伤口里的脓血吸干,这样可以减少疼痛,辅之以药物消炎,内服外敷。”
大家觉得后一个办法可行。
“复发就复发吧。好得慢点,总比疼痛难忍强。”大家七嘴八舌道。
“但是谁来吸呢?”老刘问。
阿娇没有回答,她叫小战士牢牢控制住阿浦的胳膊。
“你只管抓住就行,不要管别的。”阿娇吩咐那小战士。
她俯下身去,把嘴巴贴在伤口上,大口地吸起来。阿浦疼醒,见阿娇为自己吸脓血,不由得挣扎起来,无奈小战士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豆大的汗珠从阿浦的额头上滚落下来,他强忍疼痛。阿娇把大口的脓血吐在近旁的草地上,脓血殷红了草地。阿浦见状,不禁将感激的目光投向阿娇。一阵剧痛袭来,他昏厥过去。
吸完脓血,阿娇为伤口敷上外用药,然后包扎起来。做完这一切,阿娇坐到一旁,恶心得不住呕吐,继而,大口的喘粗气。
此后,阿浦也成了重伤号,岛上的事全压在阿娇一个人身上,好在轻伤员此时已恢复健康,能帮阿娇的忙了。
“此时最重要的是敌情。我们来岛上已经半个月了,夜长梦多,难免不发生情况。”阿浦谆谆告诫大家,“今后要把重点放在防范敌情上,防止敌人来偷袭。”
阿浦在树干上又刻下一道,然后,从刻的第一道起,完整的数了一遍,数完,他宣布道:“今天是我们上岛的第二十天。”听罢,每个人的心里都布下阴云,心情沉甸甸的:“不知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
“不要气馁,同志们,困难时期已经过去,我们现在有盐和药品了。再坚持个把月,我们也活得下去。”阿娇自豪的说。
听罢阿娇这番话,阿浦感到欣慰,心中暗想:她真不错!简直成了一个宣传家和鼓动家了。阿娇进步真快!”
由于满意,阿浦笑容满面,不住地在心里赞叹道。
傍晚,从岛外传来消息说,有一支队伍要从这里经过,要岛上的人做好撤离准备。
“终于盼来了!”众人长出了一口气。
入夜,下起了雨,天空灰蒙蒙的,连个星星都看不见。打岸边驶来两只乌棚船,向岛上驶来。来到近前,大家看清楚了,是掌柜带着伙计。掌柜招呼大家上船,船载上伤员,钱掌柜和伙计撑动竹篙,船驶离湖心岛。
阿浦伏在船尾,向家乡的方向遥望。雨一直下着,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伴着泪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他的视线一刻也不离开家乡。他在心中反复呼唤阿琬的名字,祈祷父女俩平安。
凄风苦雨,暮霭沉沉。阿浦心在流血,生离死别的感觉油然而生,好像今生不会再看到父女俩了。
乌篷船远离湖心岛,家乡在他的视野中渐渐消失。他默默祈祷父女俩平安,他向家乡道别:“再见了,家乡;再见了,亲人。”
他向家乡的方向投下最后一瞥,黯然离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