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永安城里,自从江浩为阿根等错划右派分子平反昭雪后,永安城里再无平静可言。一些政治上有野心并与江浩形成对立的反对人士,趁江浩平反冤假错案和引起省委不满的风声传来之即,频繁到省里活动,告江浩的黑状。一时间,风起云涌,暗流涌动,永安城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
省委省政府对怀德地委行署逆“潮流”而动的作法十分不满,密切关注事态发展,一伺时机成熟,即大兴问罪之师,调查组连夜赶往怀德地委行署。
调查组在进行大量讯问后,掌握第一手资料,随后即对江浩展开讯问。
“你为李阿根等右派分子平反,动机是什么?”调查组问。
“李阿根是佃农出身,苦大仇深,解放后入党,带领乡亲们发展生产。他是我们的基本群众,他没有理由反党的。”江浩答到。
“看问题不能表面化。据说他和一个资产阶级女人搞在一起,他一定是受了那资产阶级女人的影响,对党心存不满,肆意攻击的。”调查组道。
江浩听了一愣,先不说‘和资产阶级女人搞在一起’这句话对错与否,单就这话出自何人之口,江浩就颇费思量;他转念一想,“资产阶级女人当然是指阿琬她阿爸私营业主的家庭背景,而了解这段历史的,地委行署上下非沈月娇莫属,难道是她落井下石对调查组讲了什么!?江浩心下自思。
“怎么能如此轻率地下结论呢?”江浩据理力争,“我认识那女人。解放前,我在她家做过学徒,了解他们父女俩的为人。他们家是有钱,但多有体恤众乡亲之处,深得乡亲们爱戴。况且,抗战一开始,她的家就遭变故破了产,沦为赤贫,是李阿根一家收留他们,才活到今天的。”
“你讲“为人”,“为人”能代替阶级斗争吗?你那一套是资产阶级调和论。你一定是受了那资产阶级旧家庭的影响,旧情难忘,不知不觉,滑到资产阶级那一边去了,为右派撑起了保护伞。看来,很有必要对你做进一步调查,看看你是怎样袒护资产阶级右派的。”
江浩本想把问题说清楚,不想,却把自己搅了进去。说轻了,是徇私情,说重了,是袒护资产阶级右派。
调查组经过一番调查,打道回府,向省委省府汇报调查结果。省委省政府经过研究决定,对怀德地委行署为右派平反昭雪的做法给予通报批评,责令江浩停职反省,作出深刻检查。
对于以上结果,沈月娇不仅不加以抚慰,而且大肆讥讽。在她看来,江浩为阿根平反是为了阿琬。不然的话,他堂堂一个地委书记,断然不会为一个村干部兴师动众的。她断定这里面一定有私情——江浩是借平反之虚,行徇私之实。
地委书记的家闹翻了天,沈月娇指着丈夫的鼻子大声痛斥。她说江浩为右派平反是自取其辱,如今丢了乌纱帽,罪有应得。她像一个泼妇。
起初,江浩还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把他们夫妻俩深受同安堂福荫的事实说足了,可沈月娇就是听不进去,专捡难听的说,什么脚踏两只船,想讨阿琬做二房。江浩被激怒了,挥手打了她一记耳光。沈月娇愕然,捂着被江浩打过的半拉脸,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终于动手了!”她用另一只手指着江浩,眼眶里噙着泪水,表现出十分委屈的样子。“这才是真实的你!终于对我下手了。这么多年我怎么没看透你,你这个剥削阶级的走狗和帮凶!”
江浩没有再说什么,木然地走出家门。
他走在城南大道上,心情灰暗得很。外面下着淅沥的小雨,他浑然不觉。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衣服,他并不理会。他掏出香烟,点燃,叼在嘴上,漫无边际地游荡着。
他的内心充斥着懊悔和愤怒,“我怎么就没看透她!同安堂的日日夜夜,留给我的教训还不够多吗?纵使她会伪装,我也不能如此幼稚,轻易相信她呀!”由于气愤,他拿烟的手在微微抖动,“我竟然娶了这么个女人,和她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两年,真是不可思议!”他懊恼不已,“这么多年,我竟没能看穿她。”他追悔莫及,“诚然,在队伍上和建国后的日子里,沈月娇把好的一面展示给我,让我看到的是她阳光的一面。我竟然没有识破这假象,被沈月娇所迷惑。可是在同安堂,在逃难路上,它暴露得还不够吗?这一切我都忘记了,忘记了她真实的嘴脸。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一定重新选择,就是独身,也绝不会娶沈月娇!”他信誓旦旦。他把香烟放在嘴里,猛吸一口,发觉烟已被雨水打湿,熄灭了。他懊恼的把烟蒂扔在街上。
他在外徘徊了近一个时辰,始终不知去往何处。雨一直下着,他被雨水打得通湿。他发觉肚子饿了,才向机关食堂的方向走去。食堂里正在开晚饭,他要了一菜一饭,躲在角落里吃起来。进来的人看到他落汤鸡的模样,都暗自讪笑,他顾不得那么多了,狼吞虎咽的吃着饭。
吃罢饭,继续在街上游荡,好在雨停了。家是不能回了,他到机关宿舍要了一个房间,一个人住了进去。
江南的五六月间,淫雨霏霏,终日不见太阳。江浩的心情沉重得很。他独处,他痴想。他慨叹世间人情冷漠,憎恶人心险恶。他推开窗子,俯在窗前,闻丝竹之声,看梅雨中的小街景致,体验那“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的独特意境。
他极目远眺,雨中的小街,景致独特别致。整个街区处在烟雨迷蒙中。街上行人稀少,乌篷船停靠在埠头上。不远处,一堵高墙上推开一扇窗,一对小夫妻,抑或是恋人,探出头来,一边说笑,一边观雨中景致。再看小街尽头,款款走来一位少女。少女身着大红旗袍,手撑油纸伞,特别醒目。此时,风疾雨骤,那风吹得雨一边倒。忽然,诗意在他的心灵深处迸发,他脱口吟道:
一城春风半城雨,
春风吹过春雨斜。
手撑纸伞款款来,
无人知是谁家女。
他的心募地震颤了。这景致似曾相识,好像是记忆中的景象。“家乡的景象不就是这个样子吗?”想到家乡,想到梅镇,他不禁涕泪横流。人在失意时更易想起难心的事。他想到父女俩,羞愧难当,“我丢掉了世界上最珍贵的一颗心。”他扪心自问,不由得呼唤道:“我的亲人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