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什么, 方棠棠没有听清。
她揉着眼睛起床时，还在想陆涟那双通红的耳朵。
宁薇没起来，斜着睡, 独占大半张床。
方棠棠推她一把：“起来啦起来啦，铃声响好久啦。”
阳光照下来，宁薇动了动, 雪白脖子上似有道细长的血红。
方棠棠眨眨眼，血线又消失不见了。她拍拍额头，凑近仔细打量，少女脖子白白嫩嫩，没有伤痕。奇怪，难道她也开始近视吗？
宁薇睡眼惺忪地打个哈欠：“你先去洗脸, 我换衣服。”
方棠棠：“好。”
女生寝室已经开始热闹起来，一溜儿十五六岁青葱可爱的女孩子们挤在走廊最末洗漱间里，嘁嘁喳喳像雀儿不停叫唤。
“哎, 我的牙膏忘带了, 借我挤点。”
“给你给你。”
“多给点嘛。”
“你拿牙膏漱口吗你？”
两个穿校服的女孩子拿着牙刷在门口说话，看见方棠棠, 她们一笑：“棠棠, 没带牙膏吧，来用我的。”
方棠棠：“哎。”
“你怎么给棠棠这么多牙膏？”
“哼，棠棠又不是每天都来学校睡。”
女孩推开窗，雪亮的阳光刷地一晃。
方棠棠眯了眯眼睛, 满口泡沫对着窗漱口。窗外学校在淡金的阳光下闪闪发亮，澄黄树叶铺满道路，清洁的大叔已经弯腰在刷刷扫地。
想到那晚的保洁，方棠棠倒退一步, 情不自禁咽口口水。
咽到一口薄荷味的牙膏，让她打个激灵，清凉味直蹿到天灵盖。
“棠棠，薇薇还没起来呀。”
“薇薇怎么可能起来？”另一个女孩提前回答：“我们要先去做早操啦，你们是走读生，可以不做，趁这十几分钟赶快洗漱吧，可别再迟到啦。”
方棠棠点头，含着满口泡沫，口齿不清地说：“猴。”
早操歌声响起，女孩们飞燕般掠出洗漱间：“再见！”
“记得早点去教室啊。”
“校园卡给你，帮我去食堂带个包子吧。”
……
方棠棠手里多了三四张校园卡，记起件事，她含口清水，刷地一下吐出，这才口齿清楚地说：“你们昨天晚上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呀？”
“哎？”对面女孩呆了呆，笑道：“哪有什么动静，我们每晚都睡得死沉死沉的。”
校园卡塞到她手里，女孩捏把方棠棠的脸：“我要烧麦和豆浆。”
“猴。”
最后方棠棠和宁薇各拎好多袋早餐，踩着铃声赶到教室里。
守早读的是赵老师，她朝两人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
方棠棠把早餐偷偷从桌子底下传递出去，也别分什么谁是谁的了，清一色包子烧麦豆浆，别着各自的校园卡，通过桌底秘密通道传送到各个同学手里。
赵老师发现他们的小动作，也只是笑笑。
方棠棠把语文书竖在面前，偷偷啃包子，心里想，赵老师白天是个好人，晚上是个好鬼，真的太温柔了，如果不逼她背书，就更棒啦。
还是班主任比较可怕，天天念叨高考重本，还有来自后门的死亡凝视……感觉到有人在看她，方棠棠往后一看，对上来自老班的目光。
她身体猛地坐直，手疾把包子塞抽屉里，含含糊糊地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念好一会，那道视线终于消失。
她松口气，斜斜靠在椅背上，心想，鬼怪可怕，班主任更可怕，要是加起来岂不是双倍的可怕，幸亏老班不是鬼，万幸万幸。
404后门窗口，男人的头颅从窗口消失，悠悠荡荡往楼下飘去。
——
早自习还在进行中，昨天她看到的两个任务者走过来，坐在张熙他们曾经的位置上。
方棠棠惊得包子都忘吃了，环顾四周，没人露出惊讶的样子。
就算直播间可以修改人的认知，也不要修改得这么离谱吧？人到中年的高中生？他们这样子一看就不是学生啊！
人到中年高中生在后桌叹气：“几十年没回过校园了，还真是有点怀念。”
女任务者瞥他一眼：“都这个时候，还有心思怀旧？”
“不怀旧还能干什么，今天的任务又没有下来，昨晚可真是……上一批任务者到底问笔仙什么事，为什么它突然就暴怒？”
男人摇摇头，实在想不太明白。
按理笔仙不算什么危险性太大的鬼怪，只要遵循它的规则，问完后好好地把它送走，就算完成任务了，对于他们有点经验的任务者来说，简直是白送。
不过系统经常会在问题上给人挖坑，稍有不慎就会触及忌讳，所以他们选择了最稳妥的问法，没想到反而引来笔仙追杀——
笔仙这么暴跳如雷，为什么上批任务者还能全身而退呢？
女任务者没有心情读课文，烦躁地绞着手指：“害我用掉道具，你到底是怎么问的问题。”
“你还好意思说我？那支笔我还没让你赔呢，奇了怪了，这破烂笔谁捡啊？怎么白天再去找就不见了？”
方棠棠下意识望向自己紧闭的铅笔盒，心虚地垂下眸，把笔盒塞到书包里。
她在犹豫要不要向身后任务者表明自己的身份，如果表明，或许能从任务者口中探听到关于直播间的消息，但也可能被任务者们算计。
“今天你帮我去女生宿舍找找呗。”男人说。
女任务者撇嘴：“这玩意用一次就去半条命，再用一次，不知道还有没有命。”
男人：“……不是你买的你不心疼，好歹也两千块呢。”
“不是说还有两个任务者吗？他们不会昨晚就没命吧。”
“我看不会，他们看起来挺强，不过这事谁说的定，我约好下午见紫兆了，他给我们五分钟讨论时间，在学校门口那里。”
听到紫兆，方棠棠捏紧笔杆，本来想扭头和任务者聊天，想到一件事，抬眸看向讲台，赵老师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她垂下小脑袋，明白过来。
任务者们的聊天可以被直播间屏蔽，不会引起周围注意，但可能她是原住民，一举一动还是会让人注意，说不定还会让任务者们起疑。
得到下课才能找任务者交流。
每个两分钟，她就难捱地挪一下屁股，终于等到下课，慢腾腾拿出手机。
身后人失声喊：“你也是——”
方棠棠掉头，笑道：“是呀。”
女任务者狐疑地皱眉：“你听到我们说话了吧，为什么现在才过来。”
方棠棠理直气壮：“因为在早读呀。”
任务者：？？？
但是参加这个直播的人千奇百怪，各种恐怖世界，锻炼出一大批心里变.态。经历多了，倒也见怪不怪，只是吃惊片刻就平复心情，问：“你是？”
“棠棠。”
两个任务者也自我介绍，男人叫尤开，女人叫焦霁。
他们是朋友，一齐被选入死神直播间，都是初级主播，参加直播间没有多久，根本没有参与噩梦级世界的经验。
“你是？”尤开搓手，激动地看向她，眼神隐隐含着期待。
方棠棠本想说实际情况，话到嘴边又顿住，只是朝他们腼腆地笑笑，弯弯的眼睛跟月牙似的。
尤开对焦霁说：“这一看就是老手，至少得是中级主播吧。”
方棠棠依旧没有说话。
她看上去神色如常，但掌心已经布满汗水，攥着的手机滑溜溜的，差点握不稳。这是她第一次克服心中的恐惧，主动尝试接近任务者。
昨晚紫兆看清她和陆涟的模样，和两个任务者一交谈，他们迟早会知道自己是主播。更重要的是，方棠棠想试着从紫兆口中知道恐怖世界和直播间的真相。
“你们说下午约紫兆交流？”
尤开笑道：“是呀，你没有吗？奥对，你肯定也是高级主播吧！”
“不、不是，没有。”方棠棠扶额，思考如何在隐藏自己是菜鸡的份上，不要让两个任务者太抱有期待。他们崇拜的眼神像看明星似的，让人怪难受的。
“大佬是在谦虚呢，好好好，你是新手主播，”尤开哈哈笑起来：“麻烦新手主播带带我们两。”
方棠棠抿抿嘴角，心想，确实是这样嘛。
“说和紫兆的事吧，几点见面？”
尤开：“下午三点的时候，就在学校后门围墙那儿，我们一起交流会任务该怎么通关吧。我听说，这种要住满多少天的任务，一天过去，任务难度就会提升一个量级，”他叹气：“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最后一天。”
焦霁拍他：“别这么丧气，可以活下去的，说好那件事的呢。”
尤开与女人对视，也笑，“你说得对。”
方棠棠问：“紫兆……他很强吗？”
尤开：“高级主播，肯定很强呀！”
“和红衣相比，谁比较强？”
这个问题让两人都哑住了，支支吾吾：“这、这谁知道，应该是主播比较强？”
交谈到一半，十分钟很快过去，上课铃叮当响起。
方棠棠朝两个任务者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要上课啦。”
尤开小声：“你看到没，我就说这是个高人，喜怒不形于色，都这时候了，还记得要好好学习。咱们高中那会要是这么努力，好歹能考个北大清华，是不是？”
“你可拉倒，就你那破烂成绩，考个家里蹲大学吧。”
方棠棠：“……”
头一次被人当成学霸了呢！
她开始思考从交谈获得的信息，这两个任务者大概对她不设防，吐露的信息很多。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进入直播间的人都已经和死神签署契约，任务者灵魂上会被打上烙印。因此，如果任务者违约，直播间可以将其直接抹杀，霸道得堪比死神。
但是她并没有和所谓的死神签署契约，甚至连任务者口中那个奇异的空间都没有进去过。捡到一部手机，就莫名其妙绑上直播间。
如果说任务者像是直播间签订合同的正式工，那她更像是走后门进来，直接避开人事硬塞进来的临时工？
方棠棠偏头看陆涟。
按照尤开他们的说法，任务者死后，手机也会随之消失。
可她和薇薇陆涟都捡到手机，阴差阳错成为不太正规的任务者。
而且她的直播间与其他人不相同，还附带赠送一只宠物小财迷。
她情不自禁拿出手机，看着小财迷，嘴角往上翘了翘。
小财迷倚靠死神直播间的logo站着，黑色兜帽随风飘扬，努力摆出个酷帅拽的姿势，却莫名有点蠢萌。
“你怎么偷偷又换上这件衣服，”她小声说：“还是穿裙子吧，裙子好可爱。”
一边的少年猛地绷直身体，垂下眸，长睫簌簌。
方棠棠点开衣柜，手指在粉红的小裙子和淡紫的小裙子之间移动，纠结两分钟，就要选择淡紫的那条裙子时，她想到一件事：“你该不会是男孩子吧？”
骷髅人也会有性别的吗？
想起小财迷抗拒的动作，方棠棠打开百度百科，搜索到男女骨骼区别图。虽然小财迷很卡通，但仔细看会，还是能够认出它是个男孩子。
方棠棠惊呆了：“原来你是男子汉呀，为什么你有一衣柜的小裙子！”
小财迷跺跺脚，背过身去。
方棠棠：“你怎么又生气啦？”
但小宠物生气，她总不能跟着生气，就在衣柜里仅有的几件男装间挑挑选选。
小财迷似乎很喜欢黑色兜帽，穿上兜帽后，欢快地转了个圈，又恢复到原来酷拽靠墙的姿势。
方棠棠忍俊不禁，想想，又撤下兜帽。看到小财迷很明显失落地耷拉下来，她安慰：“没事嘛，总要换换衣服的，这回不给你穿女装啦。”
她选的是件白金制服，搭配条红色围巾。
白色制服，金线刺绣，左胸别枝深红的海棠花。红色围巾很长，在衣领前围了圈后，高高飘在空中。
“是不是很帅？”方棠棠小声说着，又从衣柜里找到把长剑搭配。
这柄剑看起来异常华丽，剑柄缀有一颗闪烁的红宝石，鲜艳明媚，像是颗砰砰跳动的心脏。
小财迷刷地抽出剑，雪亮剑光闪过，又刷地收回去。
动作一气呵成，流畅且帅气。
方棠棠心想，这宠物待机动作还挺多的，换个衣服有个动作，换个挂件又有个动作。她戳戳手机屏幕，小财迷不停地拔剑收剑，血红宝石熠熠灼灼。
突然，她注意到一件事情，身子往旁边移了移，再点下小财迷。
宝剑刷地抽出，雪亮锋利的剑尖，指向她的身侧。
方棠棠瞪大眼睛，小嘴张成个o型。
剑尖的方向总是在移动，从来没有指向她。
就好像，里面的小骷髅人能够看到她一样，刻意让剑锋避开她。
她的心突然软了下，像是在瞬间被击中心脏。
小财迷真的只是堆数据吗？冰冷可怖的直播间，瞬间变得不是那么可恨，仿佛黑夜里投下一束皎洁的月光。她再也无法把小财迷当电子宠物或者数据了。
“你也温柔得过分了吧。”她轻轻说。
陆涟低下了头。
到第二节课的时候，日常任务终于发布：
日常任务：
任务1：请午夜十二点以后在篮球场打一场篮球。
注：此任务必须单人完成。
奖励：8000任务币
任务难度：☆
任务2：请在午夜十二点以后用拖把清洁完整栋教学楼。
注：此任务必须单人完成
奖励：8000任务币
任务难度：☆
任务3：请在午夜十二点以后赶到保安亭并从中取走一份报纸。
注：此任务必须单人完成。
奖励：8000任务币。
任务难度：☆
任务4：请在午夜十二点以后在教室办公室找到丢失的学杂费。
注：此任务必须单人完成。
奖励：8000任务币。
任务难度：☆
任务5：请在午夜十二点以后前往教室公寓，完成疯狂的校长怪谈。
时限：三天。
注：并非单人任务，可与同伴组队一起完成哦。
奖励：20000任务币。
任务难度：☆☆
常驻任务：
上交任一一个鬼魂：
标定价格：红衣厉鬼——1w打赏币。
恶鬼凶魂——5000打赏币。
……
最后依旧是一行提示：
请任务者根据自己的实力酌情选择不同难度的任务。
直播间提醒您，任务千万条，安全第一条，直播不规范，亲人泪两行。
一连刷出四条一星任务，一条二星任务。
方棠棠拧眉，拿着手机愣神。直播间好像知道他们昨晚组队的事情，故意标注必须单人完成，仿佛是在刻意拆散他们三个。
她悄悄扭头，那两个人任务者也傻眼，脸色比她更坏，低声讨论：
“怎么就必须单人完成呢？”
“一星任务，居然都不可以组队，等到明天那不是更难？”
“……草。”
方棠棠悄悄凑过去，问道：“陆涟，你看到任务了吗？”
陆涟像是一惊，匆忙书本遮住草稿纸，低咳一声：“嗯？”
方棠棠伸着脖子去看：“你在草稿纸上写什么？原来你也会开小差啊！”
陆涟挡住她：“棠棠，什么任务？”
方棠棠把手机摆到他面前：“日常任务刷新啦，一下子刷出四条一星，还必须要单人完成，直播间是不是故意的呀，让我们分开完成怪谈。”
陆涟点头，冷声道：“是的。”
方棠棠托腮：“这可怎么办。”
她是有经验的任务者了，还和张熙他们打过交道，可陆涟和薇薇还只是纯粹的新人，昨晚才真正面对鬼怪，要是她不在，他们能成功完成任务吗？
方棠棠说：“陆涟你不要怕——”
正好这时陆涟也开口：“棠棠，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