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白大口喘气, 拼命奔跑，眼看就要到校门口。冷风呼呼从身侧刮过，无尽的黑暗中, 只有前方亮着盏暖黄灯光。
就像深黑大海中的灯塔，又像蛊惑飞蛾的烛光。
衣白停下脚步，隐约能从门卫厅窗口看到里面的老人——他心里骂一声, 头也不回转身就走，还记得来学校时就把每个角落都搜过一遍，这学校门卫是个年轻小伙，而且压根也没有值夜班的人。
就算门卫厅里的老头是人，他也不敢靠近了。
噩梦级难度的世界果然恐怖，衣白转身往教学楼相反方向走, 想到江允，忍不住微微叹气，倒不是为江允的死伤心, 只是单纯觉得有点可惜。
他早清楚, 江允那种暴戾性格，迟早会遭到反噬。
可就这么死, 一点价值都没发挥, 实在可惜。也不能说没有价值，至少，江允用命探出一条规则——任务者死后也会变成厉鬼。
其实直播间没有明确说过任务者死后不会变鬼，这是无数任务者在不同世界探测出来的规则。何况鬼也不是随便就能够变出来的, 路上杀个人就变鬼，世界得多乱？
可刚才那幕……
衣白拧紧眉，觉得头疼。
变鬼的速度太快，不符合他从前对于鬼怪的认知。要是寻常, 他会认为死掉的人本来就是鬼假扮的，可是刚刚的女孩不同，她是任务者。
鬼可假扮任何人，却无法假扮任务者。
在恐怖诡谲的噩梦世界里，只有直播间才是他唯一能够相信的东西。
衣白深呼吸几次，热气遇到冰冷空气，迅速液化变白，弥漫在夜色中。前方是个小篮球场，他本想走过去坐会，冷静冷静，忽然听到砰砰的声音。
“砰、砰。”
是篮球拍打地面的声音。
机械单调，而森冷。
衣白僵驻在篮球场外，看着那个穿球衣的身影在场中拍球。
球落在地上、又弹起来。
他顿觉不妙，立马想跑远。
这个点还会有学生来打篮球？
这时，篮球突然咕噜咕噜朝他这边滚过来，“喂，你好。”
清朗的声音从脚下传来。
衣白身体忍不住发颤，低下头去——“篮球”滚落在他脚下，此刻正朝他挤眉弄眼，“能不能帮我把脑袋给丢回去？”
远处，一个没有头的身影摇摇晃晃朝这边走过来。
“嘿，兄弟，帮个忙！”
衣白立马掐碎个瞬移道具，眨眼离开篮球场，出现在学校围墙下。
“草。”他撑着围墙，低低骂了句，怎么走哪都是鬼怪？批发的吗？
围墙不高，他可以直接攀爬出去，然而他不敢走出，这次任务指明地点，必须在这栋学校住满一周。
他不愿试探出去会造成什么后果。
不过倒可以让其他任务者去试试。
衣白打起算盘，三个新手还剩两个，新手对于直播间不熟悉，应该不会察觉到任务上的限制，可以随便找个借口把他们诓骗出去。如果能够走出学校不受惩罚，完成任务后，他就会立马逃离这栋鬼校。
如果会受到惩罚，那是新手的事情，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正想着，一道清瘦的黑影出现在面前墙壁上。
衣白骇了一大跳，扭头看到是陆涟，才松口气：“你怎么也来了？”
陆涟没有说话，肌肤被月光照得惨白如雪，站在不远处。
衣白后背抵着墙，想到宁薇死时惨状，额头冷汗冒出来。他揩把汗，试探性地问：“你找到你的同伴了吗？”
陆涟：“没有。”
衣白松口气：“我们遇到点事故，走散了。我准备出校园看看，一起吧。”
陆涟沉默着，漆黑眼眸暗如深渊。
衣白心里一抖，竟不敢看他，干笑两声，尝试蛊惑少年：“我刚才在学校走了会，这里到处都是鬼怪，如果待在鬼校，恐怕是死路一条。”他咳咳，“你还不知道关于直播间的事吧。”
看少年没有回他，衣白也不嫌冷场，继续说下去：“直播间不会给我们发布必死的任务，总是会有条隐藏很深的生路藏在中间。生路不会直接告诉你，要你自己去找，找到，基本就能活下去了。”
夜风冷峭，他咳嗽两声：“刚才我分析下生路，也许不是藏在学校里面，而是藏在学校外，你看，任务只说让我们在闻礼中学住满一周，但没说不能走出学校。鬼怪们攻击是有范围的，如果逃跑的时候，直接跑出学校，或许就能躲避它们。”
陆涟面无表情地听他分析，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
衣白尴尬地又咳一声，装作热心的样子，说：“来，我扶你上去吧，一起到学校外面看看。”
陆涟侧身避开他的手：“不用。”
声音未落，少年就像一只白鸟，轻轻一跃，就站在围墙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表情漠然。
少年半边身体离开学校，衣白在下紧张观察。几分钟后，看到没有出什么事，他终于放心，想到，原来生路真的藏在校外。
于是他决定先暂时离开学校。现在他算明白，这座学校到晚上就没有一个安全地方，哪里都是怪谈，鬼怪遍地走，只有出去才能暂时生存下来。
双手攀住围墙，踩着墙面凸起，蹬几脚爬上来，往外看去。
小镇的轮廓被暮色笼罩，黑夜里，隐隐传来几声狗吠鸡鸣。
衣白正准备跳下去，突然察觉到不对，垂眸看自己的脚。
他的脚上覆着厚厚层蜡状的物质，试着把腿拔起来，却丝毫也动不了。他猛地瞪大眼睛，在自己手背上也发现丝丝缕缕蜡屑般的东西，一挠，只摸到蜡烛一样顺滑的质感。
他的皮肤正逐渐变成蜡。
衣白想到这点，张大嘴，往陆涟那边看。
少年站在围墙上，神色如常，冷漠地看着他，眼神如俯视一只蝼蚁。冷风吹得他白衣翻飞，他抬起惨白的手，指尖出现一簇幽蓝火焰。
衣白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心脏不停跳动，脸色惨白：“你、你不是新手，你们都不是新手？”
是了，这三个人肯定是高级主播伪装的！难怪他们能不费力地完成一星任务。他们是用道具伪装了吧，还装成高中生的样子，特地让自己卸下心防。
衣白嘴唇不住颤抖，想到刚才对陆涟他们的态度，脚都软了，然而全身蜡化，想跑也跑不掉。“前、前辈，刚才是我们不对，没有认出你们，你把救出来，我可以告诉你一条世界规则，是的，规则，我们刚刚发现的规则。”
陆涟看着他，一动不动。
衣白对上那双深黑眼睛，好像瞬间被攥紧心脏，呼吸都艰难。他明白自己要体现出价值，才值得前辈出手相救，于是大声说：“在这个世界死后，玩家也会变成厉鬼的，所以你必须要救我！”
“错了。”
衣白一怔：“什么？”
陆涟嘴角极轻地往上勾了勾，抬起手指，吹灭幽蓝火焰。
衣白长松口气，正以为他要救自己的时候，却看到少年转身就走，单薄挺拔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前辈！前——”
没有人回他。
他站在围墙上，流出的汗水变成融化的蜡，就像一只被黏住的蜡烛。
四周黑漆漆，冷风刮过，只能听到自己绝望的叫喊和喘息声，几分钟后，连叫喊声也没办法发出。他张大嘴巴，还保持呐喊的姿势。
前方，一束手电光线从黑暗中扫过来。
老保安咳嗽声被寒风割裂得破碎一地，离他越来越近。
——
方棠棠看懂衣白往校门那边跑，算算时间，应该到校门口了。
门口？可别又遇到那个老保安！
老保安是和404怪谈绑定在一起的，也许不是鬼，但肯定不是人。
她担心陆涟出事，就拉着宁薇往那边赶去。
在路上，宁薇却有点不情不愿地样子，低头玩弄手机，安慰她：“哎呀陆涟真的没有事啦，担心他还不如担心那个——”
方棠棠：“那个什么？”
宁薇转转眼珠子，“那个、那个，哎呀，我怎么掉粉啦！”
方棠棠：？？？
宁薇捂住胸口，盯着那个99的粉丝数，一脸悲伤：“我都这么努力了，为什么还会掉粉？当主播这么难吗，比当鬼还难。”
方棠棠以为她在开玩笑，弯弯眼睛：“说什么呢，当鬼哪里难了？”
宁薇很不平地说：“当然难呀，守着自己家一亩三分地，还要各种被人来骚扰，还要被高级任务者捕杀，唉，活着的时候已经够难，没想到死了还不安生。”
幽幽叹口气后，她轻声说：“如果活得快乐，谁会愿意当鬼呢。”
方棠棠推她一把：“说得你多懂一样，你是鬼吗？”
宁薇：“我、我、我看的鬼故事多啊！”
方棠棠也拿出自己的手机，发现弹幕比刚开始多了不少，而且还有很多人抱怨江允他们。
“怎么回事？一个两个都下播了？”
“刚才笑面虎他们看到什么，疯狂逃窜，手里好歹有几个道具吧，有必要逃吗？”
“真是的，最关键的地方偏偏看不到，直播间越来越垃圾了。”
“还有那个深夜女主播，到关键时候就掐断直播，人干事？”
“奇了怪了，这个世界的直播老是断老是断，什么都看不到看个鬼啊！”
“可不就是看个鬼嘛。”
方棠棠望向深夜女主播。
宁薇耸肩，“我也不是故意的嘛，失误啦。”
方棠棠瞥眼直播间骂骂咧咧的弹幕，毅然决然地摁了下播。屏幕啪嗒一下就黑了，映出宁薇呆呆的脸：“哎？棠棠，你为什么不播了，刚刚人气涨好快的，这么下播好可惜。”
“我不想看到别人这么说你和陆涟。”方棠棠小声说。
宁薇微怔，随即眼一弯，从兜里拿出颗巧克力，剥开糖衣塞到方棠棠嘴里：“哎呀，来吃颗糖。”
方棠棠表示抗拒：“大晚上会长胖哒！”
然而最后还是鼓着腮帮子，闷闷地说：“好吃。”
今天是酒心巧克力，一咬下去，樱桃酒味道塞满口腔，和巧克力的甜混合在一起，馥郁香甜，又带微微苦涩。总之就是好吃。
她也不知道宁薇口袋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巧克力，就跟陆涟身上总有吃不完的糖一样，两个人没事就投喂她一颗，成天就想着把她养胖。
还没到校门口，远远就看见那盏灯亮着。
方棠棠想到老保安，心里一跳，让宁薇在这边等着，自己一个人走过去，顺着窗口往里看——奇怪的是，保安并没有在这里。
门卫厅亮着暖黄的光，门是大开着的。
方棠棠鼓起勇气走进去，竹躺椅还在慢慢摇晃，旁边的桌子上摆着杯热茶。热茶不远，一份报纸安静地躺着，一切就像是主人刚刚泡好茶准备看报纸，却因为急事突然离开。
报纸白纸黑字，标题分外醒目。方棠棠只瞥一眼，身体就僵住，一股冷气蹿进衣服里。报纸上说的是老保安失踪的案子——蔡淼淼的故事里也说过，那个老保安本来就随着404怪谈而失踪，现在自然也随着404怪谈而重现。
她不敢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老保安似乎随时都会回来，可陆涟他们去哪儿了呢？
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或者直接撞见老保安了？
按照他们离开的路线，撞到老保安最有可能。现在本该守在这儿的鬼离开，更加说明情况不对劲。或许要找到老保安消失的相关线索，才可以救到陆涟他们。
方棠棠环顾四周。
除开报纸、热茶，和还在摇晃的躺椅，小小门卫厅没有其他东西。她摸摸茶杯，钻心的凉，然而茶水还在冒着白汽。
死人喝的茶，怎么可能还是热的？就在她想打开报纸翻看下老保安失踪细节时，听到外面焦急的喊声。
“棠棠——”
宁薇在外面喊。
方棠棠离开门卫厅：“怎么啦？”
宁薇指指远方：“看。”
顺着宁薇指的方向看去，陆涟从黑暗中走出来，见到她们时，也微微一怔。
方棠棠：“陆涟，你、你没事吧。”她往陆涟身后望：“那个人呢，没有找到他吗？”
陆涟摇头。
方棠棠：“不管怎么说，你没事就好啦。”
她悄悄打量，陆涟看上去好好的，白衬衫工整熨帖，一丝不苟，一尘不染。明明很恐怖的任务，跟着陆涟一起完成，好像就没有多可怕啦，就像做奥数题一样，明明很难，可让陆涟解释，就瞬间变得很容易。
“也不知道任务者遇到什么。”方棠棠喃喃说。
两个貌似很强的任务者，为什么会被吓到跟无头苍蝇一样窜逃？
其实任务也不难……她挠挠头，又觉得自己想法不对。她觉得不难只是一直在作弊吧，先有红旗袍帮忙对付锁链恶灵，又有蓝校服解除钢琴里女鬼的执念。因为她是原住民，这个世界的鬼怪才对她格外优待吗？
宁薇拿出手机：“管他们看到什么呢，反正我们已经完成任务了，让我看看我的钱，换个什么东西好呢？”
方棠棠也跟着打开直播间后台。她完成三个日常任务，提交一只恶灵，一共是1w6的币，又被打赏8888，系统分成之后分到888，一共是16888的币。
她觉得自己很富有！
然后打开商店，想买个同款的鬼婴看看，一看标价，8w。
方棠棠：……告辞。
在鬼物这栏往下翻时，看到个熟悉的图标，她微微蹙眉，目光凝在上面：“这……”
宁薇凑过来：“什么东西啊？哇——铁链上的恶灵，这不是我们刚刚交上去的吗，多少钱啊？我去——”声音拔高，不可思议地叫道：“5w？它怎么不去抢？我们才5000上交的啊！”
方棠棠提醒：“不是5w，这还只是起拍价，等一段时间才能拍卖。”
宁薇：“狗屁直播间，攒福报吗这是。”
方棠棠拿出那支售价2000的笔，心想，都是和鬼怪有关，为什么笔仙的身价就这么低？笔仙不配吗？
或许高出的十来倍价格，是和能否控制鬼怪有关。
像鬼婴这种，可以被任务者控制使用的鬼怪，售价自然高到吓人，而圆珠笔只可以召唤出笔仙，功能却有限，召出鬼来后，还有被鬼追的风险，价格也就低到离谱。
直播间到底是什么？居然能够驯服恶灵吗？
她盯着一个月后的拍卖日期，明白这一个月大概就是驯服恶灵需要的时间了，如果不是贫穷，她也想再把恶灵买回来，研究一下恶灵有什么变化。
退出商店，又看见小骷髅人笔直站着，手里持着一枝素烛。
幽蓝烛火摇摇晃晃，小骷髅人的粉裙子也摇摇晃晃。
“换新造型了呀。”方棠棠嘴角不禁上翘，戳戳小财迷的裙子，看它羞答答低下头，又因为一只手握着蜡烛，只能单手捂住裙子。
就像个被逼就范的良家妇……骨？
她不停地戳戳这里，又戳戳那里，“小财迷呀小财迷，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有钱呀？”
小财迷没有回答，但一旁的陆涟却开口了。
“棠棠，”少年别过头，声音有点喘：“你可不可以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