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棠棠紧紧闭上眼睛, 纤细的睫毛簌簌颤动。
想象中的剧痛没有传过来,雪亮匕首上缠着根麻绳,绳上还有深黑血渍。
匕首慢慢往下移, 麻绳割裂,竟涌出鲜红的血来,血液顺着匕首往下, 滴滴答答掉在地上。
缪思媛回头,沉声道:“别管闲事。”
礼堂里没有一丝风,裙摆却在剧烈地摆动,红旗袍慢慢鼓起来,像是有个女人渐渐穿上了它。
方棠棠睁开眼睛,垂着眸, 余光可以瞥见雪亮的白光。
匕首离她很近,白皙的脖颈被寒气冻起层小疙瘩。她咬咬唇,问:“是你故意让张熙来送死?”
缪思媛面无表情:“他不来, 一样会死的。”
方棠棠眼角微微发红, 质问:“所以你就故意让他过来?你明明是顶级主播,明明有实力对抗厉鬼, 可还是看他们一个一个去送死!要是你早点亮出自己的身份, 他们说不定就不会死了!”
缪思媛手背因用力泛起青筋,麻绳断裂的声音在黑夜里清晰可闻。“想拖延时间?”她嗤了声:“我不是顶级主播,只是比张熙他们强点。不要挣扎,就算那个东西过来, 也救不了你。”
她弯下身,凑在方棠棠耳畔,低声说:“主脑发现你了。”
哗啦。
麻绳割裂,断成两截, 掉进血泊中。
落在地上的瞬间,方棠棠的耳畔响起个机械音:“红衣:被害的美术老师,收录成功,编码hy16393,匹配世界sdhuifkshfuie……”
后面的声音突然模糊,时而尖利,时而阴沉,像是信号受到干扰。
身上的桎梏松了松,她捡起快消失的麻绳,狠狠扔在缪思媛的身上,很轻的绳子却让女人吐出口血,往后趔趄几步,似乎是受到重创。
方棠棠地上一滚,翻出蓝色光柱的范围,伏在地上喘几口气。
一只苍白修长的手出现在她眼前。
她慢慢抬起头,深黑兜帽晃动,苍白凌冽的下颌微微绷紧,泄露出一两分的紧张。
刹那间,方棠棠突然很想哭。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拖得有点长:“你来啦——”
“我来晚了。”男人把她拉起来,“抱歉。”
女孩灰扑扑的小脸滑下两行泪,洗出白皙的肌肤。她红着眼睛,吸吸鼻子,刚才面对任务者和厉鬼都没有哭过,这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落泪了。
“我一直在想你,怕你不来,又怕你过来了打不过她。”方棠棠擦擦眼泪,摸到一手的灰,更难过了。现在她的样子,脸上脏兮兮的,不知道会有多丑多狼狈。
缪思媛趁机滚入蓝色光柱里,身形渐渐扭曲,黑沉沉的眼睛紧紧盯着男人:“你们逃不掉了!它已经发现你们了。”
蓝色的光柱越来越大,女人的身形渐渐虚化,突然,她半蹲下身,捂住胸口,朝上面大喊:“为什么!我已经完成了任务!我找到她了!怎么会不是她?!怎么会——”
“放我回去!为什么——啊——”
方棠棠眼前一黑,有人捂住她的眼睛。
“不要看。”
她攥住男人的袖子,小脸苍白,眼睛里泪珠还在打着转。
耳畔响起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不大不小,却攥紧了她的心脏。
她记起张熙说过,如果任务者没有完成任务,或者任务出错,就会直播间抹杀——整个人像爆竹一样炸开。
想到这,方棠棠头皮发麻,往男人身上靠了靠,挨紧他,才有的安全感。
他的手很冷,冰凉冰凉的,不像人类的温度。可方棠棠靠近他的时候,总会莫名安心。
几分钟后,男人放下手,前面的地面上没有方棠棠设想的血肉狰狞,蓝色的光柱越来越大,像旋涡一样,贪婪地吞噬着周围的东西。大风刮起,红色旗袍也在风中颤颤巍巍。
“保护她。”男人冷声说。
红色旗袍飘到女孩的前面。
男人慢慢朝光柱走去,黑色的风衣高高扬起,背影瘦削而孤独。
像是背负永夜。
方棠棠从红旗袍后探出脑袋,看他渐渐远去,只觉似曾相识,眼里无端蒙上层热泪。
隔着泪水,什么都看不真切,朦朦胧胧的一片。
“请不要,”她低声说着,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请不要……”
男人走入光柱中,幽蓝的光氤氲他的线条,身形也变得扭曲。
风更加大了,方棠棠不得不把手挡在眼睛前,张开条小缝往外看。
一阵飓风后,蓝色的光柱突然消失在原地,地面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坑洼。
男人的身影也消失了。
方棠棠小脸煞白,惊呼一声:“哥哥!”
她跑到那个大坑前,跪在地上往里面张望,里面是空的,没有男人的身影。泪珠一滴一滴从脸颊滑过,她抹着泪,小声啜泣着,“都是我不好,对不起,我总是拖后腿。”
红旗袍飘过来,抬起血红的袖子,似乎想给女孩擦去眼泪。
“都是我不好,还害你现在死了——”
红袖一顿,僵住,默默收回来。
方棠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泪珠儿滚滚落下,脑袋上的马尾也跟着一晃一晃的,突然,脸颊上传来冰凉的触感,她微微怔了下,泪眼婆娑地抬起头。
男人在她面前,弯着腰,苍白指尖晕一抹湿色。
方棠棠眼睛瞪得圆圆的,泪水盈满眼眶,呆呆的像只发懵的小兔子。
半分钟后,女孩哇地一声哭出来,扑到男人怀里,掌下是冰凉冷硬的触感,像抱着雪中的一棵松。她心里无端出现这样的联想,抽抽搭搭几下,觉得丢人,泪珠挂在眼睫,要落不落的。
“你没事都不和我说。”她委屈:“我好担心你,还以为你……”
黑色斗篷猛地一颤,指尖泪水跌落,无声掉进泥土中。男人身体微僵,任她抱着,半晌,才开口:“我送你回家。”
方棠棠松开手,脸突然热了热。虽然对面的人披着黑色斗篷,但她知道,这是个极为俊美的青年。她居然像个树袋鼠一样把人家紧紧抱住了。
这样羞赧的情绪只是一闪而过,她目光落在手机上,攥了攥,轻声说:“张熙还在上面。”
冰冷的血腥味在空气中萦绕不散,她没有忘记那滴粘稠的血液,怯怯地抬起头:“我能上去看看他吗?”
青年摇头,“回去吧。”
方棠棠小脸苍白,待在原地,又重复一遍:“我想去看看他。”
青年拒绝:“不行。”
方棠棠小脸煞白,眼圈很红,攥了攥掌心,小声问:“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就像缪思媛一样,就像他描述过的一样,像个烟花在黑暗里炸开。从生动鲜活的人,眨眼变成堆可怖的血肉。
风从过道那儿吹过来,带着浓浓血腥味。
方棠棠已经意识到发生什么,红红的眼睛安静地垂下,“生命难道不该是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吗?”
在课堂上老师就跟他们说过好多次,生命是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每个人都应该珍惜自己的生命,也要爱惜别人的生命。
可是直播间算什么东西?
凭什么眨眼就抹去一条鲜红的生命,凭什么这样玩弄人、玩弄鬼。
她低着眼睛,鼻尖发红,心里不由沉重起来。
青年:“他还存在。”
女孩猛地抬起小脑袋,眼睛亮得出奇。
“以后你可以再见到他。”
“真的吗!”
青年低低“嗯”了声,本来就淡的唇现在没有一丝血色,露出些与他不相称的虚弱。
方棠棠心揪了下,“哥哥,你很疼吗?”
青年摇摇头。
青年牵起方棠棠的手,“我送你回家。”
方棠棠握紧他,掌下柔软而坚实,透过薄薄层皮肉,能摸到坚硬如铁的骨骼。
她握了握,又偏头,认真打量青年,觉得他还是很像个人,不明白刚才那幕到底怎么回事。
“张熙……”
她回头张望,破败的礼堂杵在黑暗中,天上乌云密布,无星无月,阴冷的风吹起两侧荒芜的草。
方棠棠垂下眸,看向牵住自己的手。
她心里漫起一种奇异而柔软的感觉,好像自己一直以来都孤身一人,绷紧神经,每步如履薄冰小心翼翼,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可以把手交给另一个人,安心地跟在他身后,一直走到天光的尽头。
她狠狠晃了两下脑袋,这种突如其来的感觉太荒谬了,明明她身边有父母好友,老师同学,每天没心没肺又快快乐乐,根本不用像任务者一般在绝望里挣扎……
可,为什么这样跟在青年背后,被他牵着走在黑夜里,她会感觉这么安心呢?
——
楼梯淌满暗红色的血。
张熙愣愣地看着自己染血的双手。
怎么回事?
自己不是裂开了吗?
沙沙沙。
衣服摩擦的声音从前方的黑暗中响起。
张熙咽口口水,好不容易生起来一往无前的劲儿又没了,怂哒哒地往后缩。直到,他的后背抵在冰冷的东西上。
他僵硬着回头,崔竟脸色惨白,扶了扶眼镜,镜片上的光一晃而过。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崔竟阴恻恻地说。
红旗袍飘到前面,挡死了路,铺天盖地的血腥味涌过来。张熙浑身颤抖:“什么、什么选择?”
崔竟伸出根手指:“一,加入我们。”
张熙抹了把脸上的冷汗:“那二呢?”
“再死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