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上出现一个戏服女人的身影。
她扬起水袖, 唱腔凄婉,哀哀怨怨。
遮面低泣:“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壁残垣。”
宽袖慢慢移开, 露出张七窍流血的脸,看向这边,“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张熙双腿发软,冷汗涔涔而落,浑身抖成筛子,下意识就往门外跑。
可是跑到门口时,他停下来,一脸绝望。
能跑到哪里去?
没有保命道具, 最底层的任务者,还能跑到哪里去?
只能搏一把了。
他回头看向方棠棠。
女鬼还在舞台咿咿呀呀地唱着《牡丹亭》。
张熙从后拎住方棠棠,往小礼堂后面的锅炉房跑。女孩很轻, 轻飘飘一片羽毛似的, 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难道她也是鬼?
自己选错人了?
张熙心中一凛,推开通往锅炉房的门, 突然发现后面有架黑洞洞的楼梯, 蜿蜒往上伸入黑暗中。他咬了咬牙,拎起方棠棠就往上面跑,到礼堂二层把她丢到一边,放下门栓, 又搬起废弃在旁边的桌椅抵在门上。
“你刚刚说的到底是个什么鬼故事!”张熙咬牙切齿地问。
方棠棠瞪圆眼睛看着他,表情倔强,不肯说话。
张熙揪住她的领子,眼里血丝密布, 恶狠狠地吼:“快说!不说我杀了你!”
方棠棠:“……我说了你不还是会杀了我。”
张熙哑然,半晌,颓然放下手,坐在她旁边,长长叹一口气。几分钟后,楼下的唱戏声戛然而止,他知道那个东西要上来了,双手捂住脸,掌下传来尖利的笑声。
他这疯疯癫癫精神不太稳定的样子让方棠棠心里害怕,挪动身体离他远了点,红肿的手腕摩擦着麻绳,痛得她小小地“啊”了声。
张熙听到声音,看过来。
方棠棠更加往后缩。
张熙走到她面前,半蹲下身体:“把手伸过来。”
方棠棠咬唇,慢慢把手抬起,白嫩手腕擦破皮,微微渗着血。
张熙垂眸看看,拿出个喷雾,朝着她的手腕喷喷,小创口很快愈合,手腕白嫩如初。“我也不是一个坏人,”他收回喷雾,依旧坐在女孩身边,“只是没有那么好而已。”
方棠棠没有再往后退,微微低下了头,几分钟后,她小声说:“其实我设定了限制的,只要不弄出大动静,它就发现不了我们。”
张熙诧异地看她。
一个普通的、没有经历过恐怖世界的高中生,想到用世界规则反制他就算了,居然还考虑到给鬼怪限制?
他想起缪思媛的话,刹那间有点气馁。随便一个npc都比他优秀,比他适合当任务者吧,该死的直播间非要找上他!
楼下哀怨的戏腔声重新响起,脚步声在小礼堂回响。歌声哀怨空茫,让人听了起一身冷汗。
方棠棠咬紧唇,不敢泄出丁点声音。
就算已经面对过两次鬼怪,她心里对这种东西还是很怕。平时她连恐怖电影都不敢看,看恐怖小说也只敢缩在被子里,只是个平凡的高中女生,真没多大胆子。
不知道任务者用什么办法把她弄到这边来,爸爸妈妈晚上看不到她会担心吗?现在已经报警了吗?
她一边想他们来,一边又不想他们来。
于是心里默默祈愿着,希望那个很厉害的大哥哥能够再次出现。
唱戏声很快就来到门外,停了下来。
两个人都不敢吭声,缩在桌椅后面,害怕发出丁点声响。
方棠棠回头悄悄看张熙,他煞白着一张脸,跟鬼似的,身子哆哆嗦嗦,不停颤抖。
这个同学比她还要怂。
明明怕成这个样子,还要硬逼着自己和鬼怪扯上关系。方棠棠原来觉得任务者凶残可怕,后来看到鬼怪又害怕厉鬼狰狞嗜血,现在却突然觉得那个叫死神直播间的才真不是东西。
幽幽叹息传来,仿佛女鬼在门外徘徊着,咿呀的戏声重新响起,渐渐往楼下飘去。
大概是已经走了。
张熙松口气,看看腕表,现在才晚上八点。
还有四个小时,他必须和女孩在这座黑黢黢的、有厉鬼出没的礼堂待四个小时。
在这之前,他得保护npc,直到在规定的时间里提交任务成功。
他翻开手机,弹幕依旧只是寥寥几条。
“可怜的小主播今晚就要杀青了。”
“按照张熙的水平,别说提交任务,能不能再这个地方待一个小时都悬。”
“是啊,以前哪次不是大佬带他,他这个人别的能力没有,全靠躺赢通关,真不知道为什么噩梦级的难度会选他这种废物来。”
“这就不懂了吧,预热,顶级主播和专业团队进场前,总要有几个弱鸡来当当小白鼠啊。”
张熙脸憋红了。
像他这种底端任务者,要能力没能力,要粉丝没粉丝,寥寥几句弹幕也都是铺天盖地的恶意。
所以他一般都不打开直播间。
屏幕上突然出现张素白的脸,毛茸茸的小脑袋凑了过来。
“这个就是直播间吗?和现实的好像。”方棠棠盯着刷刷而过的弹幕,皱起好看的眉:“为什么他们要这样说你?”
张熙关掉手机,低着头:“因为我本来就很菜吧。”
“我从小就没什么天赋,回回考试拿个中游,努力听课也只能考个半拉子。小时候会做点奥数题,我爸还寻思把我弄到市一中,结果初试都没过。篮球也打不好,跟着校队从来没有赢过。”
他苦笑,总结:“就是一个废物。”
在强者如云的直播间,这样的天赋实在是菜得不能再菜。
也有任务者在原世界里很普通,但进入直播间后,立马变得不同,像是被点开任督二脉一样。可对于张熙来说,直播间只是让他更加认识到自己的平庸。
现实世界里,平庸点也没关系,也可以好好过着一生。
在直播间里,这样就只有死路一条。
方棠棠眨眨眼睛,羽睫簌簌,大眼睛黑白分明:“可是这不是你的错,都是直播间,还有那群不知道什么鬼东西的观众。”
她抿抿唇,努力把被捆绑起来的双手抬起来,在张熙诧异的目光里,对着黑色手机颤巍巍地比一个中指:“这群家伙才没有资格评判你,他们算什么?躲在后面唧唧歪歪的懦夫,他们面对过像你这样的困境吗?没有尝过别人的苦,怎么好意思骂别人无能,哼。”
“不过,”方棠棠幽怨地瞥眼他:“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张熙苦笑着,心里有方地方仿佛燃起一簇小小的火苗。
没想到面前的女孩乖乖巧巧,内里还有这样超凶的一面。
他放下手机,示意方棠棠把手伸过来:“我帮你割开绳子。”
方棠棠:“你不怕我跑了?”
张熙:“你觉得自己能够跑掉?”
方棠棠想想,说实话:“如果动静弄轻点,是有机会逃掉的。我设定的限制里,她是看不见东西的。”
她抬起眸,对上一张奇怪的画。画的背景是黑夜,只有模模糊糊一个女人的轮廓。
“划拉。”
麻绳被刀割开,掉在地上。
方棠棠活动被捆得发痛的手腕,撅起嘴,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你当任务者这么久,没有试图找过死神直播间到底是什么东西吗?”她想乘机弄清楚点关于这些东西的信息。刚才匆匆一瞥,正好看见弹幕上说现在只是个预热,以后还有更厉害的任务者会来到她这个世界,那些任务者不知道会不会比张熙他们更凶残更没有人情味。
方棠棠心道,多做点准备总是好的。
虽然她可能多半活不过这个夜晚。
其实她本来可以什么都不说,弄出点动静把女鬼引过来,然后利用自己熟悉知道女鬼限制的优点,偷偷逃掉。
可是……
那样张熙就要死了。
就算任务者们一次又一次想置她于死地,她也没法亲手把一个人推向恶鬼。
她没办法那样做。
张熙现在变得和善很多,还有四个小时,他决定把自己知道的事告诉给这个女孩:“其实我以前有几个玩得好的朋友,刚进来的时候,我是想找过直播间和后面的观众是什么,最后像主角一样揭开它们的阴谋,离开这个鬼地方。”
“可是后来,渐渐地只剩我一个人了,当活着都成为奢求的时候,哪还有心思去探寻世界的真相。”他嘲讽地勾勾嘴角:“不过,就我们那时候分析看,直播间应该是种超维的存在,超出我们的理解,或许是外星文明入侵……”
他扶额:“谁说得清楚?”
方棠棠越听越玄乎,“你的意思就是无法摆脱它吗?”
张熙眼里燃起一束光:“有人曾经做到过!”光彩渐渐黯淡,他垂下头,颓然地说:“可是那个传奇也已经死了,不可能摆脱的。”
方棠棠问:“你不是说顶级主播和团队都很厉害的吗?都已经能够对抗厉鬼,为什么还会死?”
张熙耐心解释:“这样说吧,就和游戏一样,你打通关拿到任务道具后,就会分给你新的、更难的关卡,顶级主播的死亡率确实很少,但随着难度越来越高,他们也无可避免地会死。”
“死亡,就是我们任务者的宿命,”他张开双手,“直播间只是喜欢看我们在死亡前的挣扎、恐惧、绝望,哈哈。”
方棠棠:“……小点声,别吵到下面的东西。”
张熙讪讪:“哦。”
收手的时候,他不小心撞到一张坏掉的桌子,眼看桌子就要掉在地上,方棠棠眼疾手快忙把它给扶回去。
张熙松口气,往后退了步,正好踩在一个空掉的易拉罐上。
“哐吱。”易拉罐滚进前方的黑暗中。
张熙踉踉跄跄退几步,马上又要撞到旁边的杂物堆上,好在他反应快,身子一扭,坐在搁置旁边的椅子上。
椅子上蒙着厚厚层灰,一屁股坐下去后,灰尘都扬起来。
两个人鼻子发痒,捏住鼻子,忍住不打喷嚏。突然,张熙身下的椅子摇了两下,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哐当”一声巨响,本来就已经快报废的椅子,三只腿承受了不该承受的重量,终于绷不住,整个散了架。
木屑灰尘乱飞,张熙摔个屁股墩,坐在椅子废墟上,人给吓傻了。
“啪!”
身后传来一声巨响。
他浑身僵硬,头转动的时候甚至听到骨头嘎吱的声音。身后窗户怼着张七窍流血的大脸,挤在玻璃窗上,深黑的头发下,是扭曲变形的五官。
女鬼的脸忽然消失。
张熙还没来得及松口,又是声更响的撞击声。
女鬼疯狂地撞击着玻璃窗,黑色的血斑斑点点,快要把窗户抹成红色。
“砰砰砰!砰砰砰!!!”
方棠棠:“哇,原来不是画哦。”
玻璃窗上裂缝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像蛛网一样爬满。她深呼两口气,拉住傻掉的张熙,往礼堂里面跑。
这里本来是用来文艺汇演的地方,前面一排排没有撤掉的椅子,就跟在电影院似的。
方棠棠没跑几步,人顿住了。
第一排的椅子上,居然坐着个黑影。
这个点了礼堂二楼怎么会还有人?而且刚才弄出那么大动静,就算有人也早发出声音了吧。前面那位无声无息坐这么久……肯定不是人。
“啪!”一声巨响,玻璃窗瞬间爆开,女鬼血淋淋的脑袋从缺口钻了进来,四处张望。
方棠棠屏住呼吸,牵住张熙,往离黑影最远的过道那边移。
在她的限制里,女鬼是个瞎子,看不到他们,只能靠听力辨别动静。
所以他们两再悄悄藏起来,只要另一个鬼不找上他们的话,应该不会出问题吧。她和张熙缩在冰冷狭窄的过道里,不约而同地祈祷。
然而,第一排的黑影突然动了。
张熙倒吸一口冷气。
方棠棠用肘撞了他一下,示意他冷静点,别又叫出来了。
黑影沉默地移动着,铁链摩擦地面的声音在空阔礼堂里响起来。
它走到座位最后排时,身体僵住,似乎是在犹豫到底先解决方棠棠他们两个菜鸡,还是把上门馆的女鬼送走。
“卡嘎”。
清脆的玻璃碎片溅在地上。
女鬼半边身体已经挤了进来,血嗒嗒滴在玻璃碎片上。
黑影掉转方向,往女鬼那边走过,伸出手摁在她的脑袋上,像是想把它给按出去。
女鬼不甘示弱,尖叫一声,锋利的爪子挠过来,但只挠到玻璃窗上,留下一道道血色的痕迹。
“走。”方棠棠小声对张熙说。
张熙不明所以:“去哪里?”
这里还有他们可以逃跑的地方吗?
方棠棠牵着他,蹑手蹑脚地在黑暗里潜行着。两个恶鬼就在后面,他们没法绕过鬼怪重新从门口下楼,只好继续往前,最后来到舞台上。
舞台旁有个小房间,是平时表演的学生换装的地方。
方棠棠悄悄推开门,和张熙进到这个房间,把门锁给严严实实锁上。张熙这回反应迅速,搬起仅有的一张椅子,抵在门口。
换装室里只有一张床,一架桌椅,还有一个衣柜。
张熙在那边搬东西抵门,方棠棠跑到窗户边,气得跺脚。
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用木板钉得严严实实,木板上用粉笔写满恶毒诅咒——
“淫荡的女人又去勾引主任了。”
“下贱!”
“体育老师也被她勾搭走了呢,小骚货,快去死吧。”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狰狞的恶意透过薄薄木板扑面而来。
一个个血红色张牙舞爪的字,像一个个充满恶意的诅咒。
方棠棠身体像落叶般微微颤了颤,捂紧嘴站在木板前。一张又一张丑陋的人脸在木板上浮现,它们的嘴唇还在噼里啪啦上下抖动,像是依旧在无声谩骂。
被流言逼死的是个女人吗?可舞台下的黑影明明是男人身形。
方棠棠心中一凛,难不成二楼还不止一个鬼吗?那……
余光瞥见衣柜的门慢慢打开个缝,一双苍白手臂从中悄悄伸出,正要勾上张熙的脖子。
方棠棠猛地瞪圆眼睛,半秒后她弯下腰,捡起地上一根手臂粗的木棍,趁鬼脸喋喋不休时,手疾插在它的嘴里。
鬼脸:!!!
张熙:!!!
“你干什么?”张熙低声喝道。
方棠棠:“我看不惯它们,老是喋喋不休,难道没有点别的东西好说吗?非要去捅人家的痛处,生着一张嘴,偏偏要去用语言伤害别人,太过分了!”
在她义愤填膺发表感想后,衣柜里的那双手渐渐收回去,柜门也重新合上。
方棠棠松口气,脱力般靠在墙上。
张熙还不知道自己在鬼门关转悠一圈,只是看她,眼神奇怪。
“你看什么?”
张熙掩唇轻咳两声:“觉得你胸前的红领巾更加鲜艳了!”
外面的小礼堂动静很大。吱呀吱呀挠玻璃的声音划过耳膜,勾起阵阵鸡皮疙瘩,锁链剧烈晃动,震得地面仿佛也在微微晃动。
张熙白着脸:“怎么办?”
方棠棠:“你不是任务者吗?平时对付这种鬼怪没有办法吗?”
张熙:“我、我……”
方棠棠叹口气,捡起墙角的小纸条,摊开一看,依旧是些恶毒的诅咒,整张纸上都写满了嫉妒:
“新来的美术老师是个狐媚子,一看就不正经。”
“穿旗袍?就是想勾引男人吧,主任看她的眼神都不对劲了,还在会议上夸她呢。”
“长得美有什么用?学生喜欢有什么用?狐媚子!小骚货!快去死吧!”
这间房本来是表演换装的地方,但以前应该住过一个女人,而且是个美丽得让人发狂的女人。也许是她太美,或者其他关系,其他人开始嫉妒她,污蔑她勾引主任和体育老师。
她捡起第二张纸条,纸条的字多了点,语气从嫉妒变成喜悦:
“她失踪了!太好了!”
“他们找好久都没有找到她,哈哈,干嘛找呢!肯定是和哪个野男人失踪了呀。”
“贱货终于走了,这个学校干净了!”
方棠棠攥紧纸条,面无表情地从地上又捡起一根木棍,塞在鬼脸的嘴里。
张熙看得目瞪口呆:“消消气,消消气……”
方棠棠沉默着打开第三张纸条:
“体育老师死了,尸体用锁链挂在横梁上,用窗帘遮住。”
“他们说他是自杀,可我知道不是,是她回来了!她回来了!”
后面字迹凌乱而癫狂:“不是我害死你的呀,你去找别人啊,别来找我,我错了我再也不碎嘴了,别来找我别来找……”
看完这三张纸条,方棠棠心里已经有推论了。
方棠棠把自己的推断告诉张熙,大男孩只知道连连点头,傻站在原地。
“让开。”她站在衣柜面前。
张熙听话地让开,凑过来问:“你要打开这个吗?我刚刚本来想用这个抵门,可是好重啊,连推都推不动。”
说着他就动手去拉柜门,方棠棠来不及阻止,就见他扯了两下,打不开:“好奇怪,是不是卡住了?”
方棠棠:“……”
张熙:“我用刀劈开吧。”
方棠棠冷着声音,“站到一边去。”
明明只是个小女孩,还是自己最看不起的npc,可说话间,却有种让人难以抗拒的威严。张熙只觉得她好像变了个人似的,顿时一句话都不敢说,老实巴交站到门口。
这时,两鬼的厮杀似乎已经结束,他听到锁链声刺啦划过地面,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明显。
锁链声越来越近。
张熙朝方棠棠使眼色,但女孩抚上衣柜,没有理他。
手下传来柔软却冰凉的触感,像是人类肌肤。方棠棠抵着柜门,轻轻说:“我知道你受过很多苦,太过美丽,因而与众不同,受到排挤,格格不入……但这不是你的错。美丽不是一种过错,鲜花绽开也不是罪恶,嫉妒美丽想要摧毁它的人,才是真正的可恨的人。”
鲜血从衣柜裂缝里涌了出来。
张熙惊呼一声,捂住嘴,心脏剧烈跳动,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不不不会吧,还有一个鬼藏在衣柜里?他想起刚刚自己背对着衣柜,吓出身冷汗。
与此同时,锁链声更加剧烈,叮当直响,外面沉沉的脚步声越来越声,咚的一声,门板重重震了一下,把张熙震得差点摔倒。
“那个东西!”他脸色惨白,狠狠抵住门:“那个东西要来了!要进来了!我们该怎么办?”
方棠棠没有理会他,额头抵在血红色衣柜,闭上眼睛。
鲜血汩汩流出,溅到她白嫩的指尖。她轻声说:“为什么害怕面对呢?你是世界上最无辜、最美丽、最纯洁的人,不要把自己锁在暗无天日的箱子里,不需要这样。”
张熙能够感受到外面的东西在发狂。
锁链咚咚撞在门板上,癫狂无比,撞击声和锁链叮当的声音像是索命的勾魂声。他只能用尽全力抵住门板,原来用来抵门的木桌开始散架,嘎吱嘎吱像垂死的呻.吟。
“你也来帮帮忙挡住它啊!别让它进来了!”
张熙绝望地看向女孩。
方棠棠偏头看他一眼,眼神冰冷,嘴唇动了动。
这样冰冷而无情的眼睛,像是神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蝼蚁,张熙腿登时就软,顺着她的唇语,读出那两个字:“闭嘴。”
他哆嗦着嘴唇,继续抵住门,不敢再说一句话。
木门外,厉鬼的攻击越来越疯狂,薄薄的门板已经出现裂缝,黑色锁链穿透木板冲过来,张熙下意识转个身躲开,锁链砸在地上,火花四溅,发出毛骨悚然地摩擦声。
门板再也承受不住攻击,裂成数块,张熙跌坐在地,脸色惨白:“它要进来了。”
方棠棠:“喏,你现在还怕他们吗?不需要害怕啦,美丽不是你的错呀,那些想占有你的人、想玷污你的人,才是真正的罪人,现在,去进行复仇吧。”
两扇暗红色的门吱呀一声打开。
一件绣工精美的血红色旗袍挂在衣柜之中,旁边还悬着根粗糙的麻绳。
血红色旗袍飘荡着离开衣柜,化作道暗色的流光冲向门外。几声惨叫从门外传来,张熙目光落在那个黑黢黢的洞口,很想探出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但他到底还是没胆子,只好询问性地望向方棠棠。
方棠棠解释:“应该是这里从前住着个美术老师,很漂亮,后来她被体育老师杀了,冤魂回来报仇,外面那个应该就是体育老师了,这个,”她又捡起一根粗壮的木棍,塞在鬼脸口中:“就是之前造谣的人。”
所以这里有两个厉鬼,一个是外面的体育老师,一个是关在柜子里的红衣厉鬼。
至于失踪的女人……方棠棠看向衣柜,跟张熙说:“把它搬开。”
张熙哪还有胆子,犹犹豫豫地说:“那、那我刚刚试过了,搬不动的,很重。”
方棠棠:“刚刚是有个红衣藏在里面缩着,现在呢?”
张熙无言以对,挽起袖子,来到衣柜旁边。一个小时前,他还把女孩当作待宰的羔羊,现在却不敢不听从她的命令。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女孩好像变得一个人似的,散发着高阶任务者,或者顶级主播身上才有的威慑力。
方棠棠说得果然不错,刚才还死沉的衣柜,现在稍稍一推就推开了。张熙刚松口气,就见藏在墙壁里的一具干瘪的尸体朝他扑了过来。
“啊啊啊啊啊!”他被干尸压个正着,手脚冰冷,脑袋里面一片空白,除了尖叫什么也不知道了。还在尖叫的时候,嘴巴里突然塞住一根硬.物,口腔里弥漫腐烂的朽木气味。
张熙:“呜呜呜呜呜。”
方棠棠问:“冷静下来了吗?”
青年哭着点点头。
方棠棠拿出塞在他口里的木棍,重新塞回木板上尖叫的鬼脸上。
张熙喉头漫上股酸水,想到刚刚塞自己嘴里的木棍是从鬼口拔出来的,就很想吐一顿,连身边的干尸都没有那么害怕了。
门外响起一声男人的惨叫,随即,什么动静都消失了。
张熙小心翼翼地推开干尸,不小心拨弄到缠在干尸脖颈的那截麻绳,心里说了句:“姐姐莫怪姐姐莫怪”,再一抬眼,就看到“姐姐”飘在空中,血红色的裙摆无风摇动。
方棠棠对着红色的旗袍说:“你放心,我们会报案的。”
旗袍围着她飘了会,阴冷的气息仿佛要浸透骨髓与灵魂,让她冷得全身都僵了。张熙已经冻得全身抖了起来,说不出一句话。方棠棠捏紧掌心,竭力不让声音露出一点害怕:“那些伤害过你的人一定会受到法律的制裁的!”
虽然看样子他们早就已经被女鬼给搞得死得不能再死,但这样说,也许可以感化女鬼呢!他们进到这个房间的时候,红旗袍明明可以立刻现身弄死他们,就像摁死两只蚂蚁,可是红旗袍没有这样做,说明她是个通情达理的鬼。
旗袍飘了两分钟,往门外飘过去,到门口时,悠悠转个圈,又朝向他们。
张熙哆哆嗦嗦:“她、她这是什么意思啊。”
方棠棠:“可能是想让我们跟上她,她带我们出去?”
张熙软手软脚站起来,扶墙才能站稳。他瞥眼旁边的方棠棠,女孩看上去镇定自若,只是小脸有点苍白。
普通npc?
他心里嗤笑,觉得自己才应该是那个普通的npc。
“万一她是要出去杀了我们呢?”看方棠棠跟着走到门口,他忍不住喊道。
方棠棠没有回头,“我相信她。和鬼比起来,人心才是最可怕的呢。”
张熙听到这话,脸上有些燥热,不敢去看女孩。见她离开换装室,连忙跟了过去。
那道黑影已经消失不见了,没有坐在第一排。张熙刚走下舞台,突然听到后面铁链叮当的声音,他鼓足勇气看眼,顿时魂飞魄散。
巨大的横梁上悬着个黑色的人影。
人影摇摇晃晃,缚住他的锁链也在叮当作响。
张熙捂住嘴,快步跟上方棠棠,不敢再往后看。
走到楼梯时,他兜里的手机突然猛地震动一下,一股难以言说的疼痛攥住他的胸口,让他惨叫一声跌坐在地,捂着左胸,满头冷汗。
方棠棠回头扶住他:“你怎么啦,有事吗?”
女孩的小脸写满了担心,似乎忘了对面就是差点害死自己的人。
张熙看着她,眼神奇异,惨白的嘴唇抖了抖。
方棠棠:“你说什么?”
张熙颓然摇头:“没什么,继续走吧。”
红色的旗袍飘在前面,很有耐心地等着他们。
方棠棠“嗯”了声,扶着楼梯,楼道黑暗,没有灯光,伸手不见五指。“那你小心点哦,别脚滑了。”
楼梯另一边没有栏杆,要是摔下去跌个不轻,说不定还会直接狗带。
张熙恹恹应了声,拿出自己的手机,瞥了眼,本来就惨白的脸更白了。app上更新了任务提示——杀了她。
而现在的时间是,23:59。
女孩在他前面走着,背影纤细孱弱。谁能想到,就是这样平凡普通的学生,面对恶鬼居然丝毫没有怯意,在两个厉鬼的追击下成功逃脱,甚至还说服一个红衣来保护自己。
张熙藏着袖中的小刀,心想,或许她真的是个天生的任务者吧。
只要把小刀从背后插进女孩的身体,或者只要轻轻一推,把女孩从这里推下去,就可以直接杀死她完成任务了。
就算红衣想来杀他也不用怕,完成任务后,他会直接传送会主神空间,那里绝对安全,不会受厉鬼的攻击。
他悄悄攥紧手中的小刀,盯着面前纤细的背影,目露凶光。
死了你也不要怪我,这都是死神直播间的错。它逼着我们自相残杀,逼着我们弱肉强食,逼着我们从有血有肉的人,变成披着人皮的鬼。
马上就要到12点,如果你不死,我就要死了。
叮咚。
什么东西摔在地上。
声音在空旷的楼道回响,格外幽森。
方棠棠回头,“怎么啦,你掉了什么东西吗?”
红色旗袍飘上来,迅速挡在女孩面前,像是想要保护她。
张熙坐在黑色楼梯里,颓然捂住脸,脚动了动,把那把小刀踢到楼下去。他喉咙里传来嘶哑的声音,原以为自己是在哭,礼堂里回响却是苍凉而绝望的笑声。
方棠棠:“你、你怎么啦?”
张熙捂紧脸,有泪从指缝流出:“对不起,对不起,我之前好几次想要杀你。”
“……”方棠棠哑然,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张熙古怪地笑了几声:“棠棠,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真想回去,再打一场篮球啊。”
方棠棠攥了攥手:“先出去再说吧,这里太黑了。”
张熙却说:“好,你先下去吧,”他对红色旗袍说:“请带她下去吧。”
红旗袍温柔地推搡着女孩,阴冷的气息透过衣服传过来,方棠棠不由自主地往下走,却频频回头看坐在黑暗中的青年。
“你也下来呀,我们一起离开!”
——我们一起离开呀!
成为任务者后,从来没有人对张熙这样说过。
他的朋友不再,他的信仰无存。就算杀了女孩,真的能走出去吗?他想起夜深花睡,心里只涌上苍凉的绝望。
张熙嘴角渐渐扬起,低低应了声:“好。”
时钟转到12点。
午时已到。
楼道里传来一声不大的爆炸声。
一部带血的黑色手机顺着楼梯滚落到底,直到方棠棠的脚下。
方棠棠弯下腰,捡起脚边的东西。
摸上去冰冷,粘腻,带有点丝丝血腥味。
是张熙掉下来的东西吗?她担忧地看了眼,上面黑咕隆咚的,刚才那声炸裂声之后,再也没有什么动静了,寂静到令人害怕。
她想上去看看,红旗袍飘荡到她的面前,温柔又不容置疑地拦住了她。
“是有什么危险吗?”方棠棠轻声问。
旗袍飘飘荡荡悬在她面前,依旧不肯让她上去。
“张熙同学?张熙?”她大声喊。
楼道里回荡着她的声音,没有人回答。
滴答、滴答。
什么液体滴在地上。
方棠棠伸出手,接住,低头闻了闻。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浓稠的死气像凝成实质,瞬间扼住她的咽喉,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须臾,她的胸口腾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剧痛,仿佛心脏突然被人攥紧,痛得一下子跌在地上,蜷紧身体,冷汗从毛孔源源不断涌出来,几秒钟后,她浑身湿漉,脸色惨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般。
红旗袍围着她不停转圈,阴风阵阵。
蓝色的光柱围绕她腾起,从小礼堂冲天而起。她身在蓝色光柱中,疼得脸色发白,快要失去知觉,被蓝光照中的时候,她的全身漫起剧痛,每一寸肌肤都被慢慢剥离,手指无力地抓着地面,挠着道道血痕。
好痛。
好痛。
可是完全没有力气逃开。
红色旗袍似乎在畏惧光柱,不敢靠近,急得直转圈。
一道身影自黑暗中走过来。
方棠棠费力抬起头看去,是缪老师。
缪思媛冷漠地看着她挣扎,红衣扑过来,被定在半空中。
方棠棠瞪圆眼睛,意识到这个女人一直在伪装——有对抗红衣的实力,绝不是普通的任务者。联想到张熙前头说的话,她瞬间就明白了。
缪思媛才是几个任务者之间实力最强的,或许可能是顶级主播!
这就是为什么张熙会被分到噩梦级难度的任务里来了,因为任务者之中还有个大佬,可大佬不愿意带他们,故意隐藏实力,拿其他任务者当小白鼠,看他们一个一个死去,自己最后坐收渔利。
张熙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好人,可比起眼前这位,他已经好得不能再好了。
缪思媛蹲在她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女孩,眸光沉沉:“原来是你。”
掌间翻出一把匕首,寒光凛冽,朝女孩白嫩的脖颈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