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四年夏。
花落花开, 转眼又是一年。
这一年,毗邻乾清宫而建的凤鸾宫终于落成,至此封后大礼被提上日程。
钦天监观天象, 占吉凶,经过反复推算,最终确定九月初十为诸事皆宜的黄道吉日。
帝后大婚那日,天朗气清, 风和日丽。
林苑戴缀二十四珠的龙凤花钗冠、以珍珠滚边的霞帔, 穿逶迤于的朱红袆衣, 在观礼的文武百官的注视中, 在宫门内外的礼乐声里, 缓慢从容的拾级而上, 一步一步的登上高九雉的天子之堂。
在离最高一层还有两阶时, 天子之堂前高立着的帝王朝她伸出了手来, 她亦微着将手递了过去, 由他拉着步上了至高台阶。
绶金册金宝, 祭拜天宗社, 帝后携手面向群臣而立。
文武百官跪叩首, 齐呼万岁、千岁,齐贺帝后大囍。
大婚之后, 按照规制, 皇后需搬到凤鸾宫入住。可晋滁又岂管他规制不规制的,依旧拉着她住在乾清宫, 只有偶尔觉得住腻了时,才会与她一道到隔壁的凤鸾宫小住日。
大婚之后的日子好似与从前也并没太多变化。
白日里,他依旧是携着她上下朝,若有闲空或与她在御花园散步, 或在清湖中赏鱼,或在那宝津楼里赏景。夜里,他会揽着她喁喁细语,拥她入榻缠绵不止。
有时候连他自己不敢相信,他竟可以得此圆满。
犹似在做梦一般,美满的让他感到不真实。
每每心绪难安时,他会去太庙翻出家谱,将家谱上他们二并列的字来回反复的看上许久,这方能稍稍心定。
他们二方是正言顺的夫妻,祭告天宗社的,谁也否认不得。生同寝于室,死也共刻石碑。
大概舒心的日子总是过得太快,大婚之日的盛况好似还在眼前,一转眼却要入寒冬了。
这日,晋滁突然心血来潮,召满天下的画师入宫廷,要他们给画幅帝后画像。
画师们精雕细琢,使出了浑身解数,终于在小半月的时间,交出了幅让帝王满意的作品。
有帝后并坐图,有帝后宴饮图,还有帝后游园图,总归这些画像的中心是要凸显出,帝后的恩爱,凸显他们神仙眷侣之姿。
晋滁每日里常常翻阅那些画像,爱不释手,这日遂与林苑说,想让画师们给他们二多画幅。
林苑想了想,与他商量:“不若让孩子们也过来,一道入画?”
晋滁将手里的画重新卷了起来,低声道:“成,那我明日让带太子过来。”
林苑轻着说好。
这月的十五,两孩子入乾清宫请安问好时,毫无疑问的齐齐见到了墙壁上悬挂着的全家福。
那画里的帝王高大威严,皇后高贵温婉,坐在他们中间的太子金尊玉贵、玉雪可爱。父严母慈祥子孝,一家三口,看起来格外和谐。
晋尧仰头看着那画像愣了好一会。
当他回过神后,忍不住拿余光去看旁边的木逢春。
木逢春呆呆怔怔朝画像的方向看着,好似呆住了一般,目光空洞洞的。
晋尧突然间觉得那木逢春不那般可恶了。
“逢春,来年入了春,你也到了下场童试的时候。若能直接过了院试,你是功在身的秀才。”林苑正坐在上位,看向他柔声道:“以后要做大,顶起门户了。”
木逢春使劲垂低着头,不欲让她见到他红红的眼圈。
“勉力,上进,勤恳,好学。认真对待学问,用心过好日子。”
木逢春用力点了点头。
两孩子离开乾清宫后,晋滁带她去游湖赏景。
大概是怕她心里不舒服,过后他让开了库,从里头挑了些珍贵的物件给那木逢春送去。
对于此事,林苑自始至终不曾置喙半字。
她知道有些事不是一蹴而的。
至少,较之去年这时候,他已经让步了些许,最起码还肯让两孩子在她跟前多待一会。
况且如今她已渐渐看开了,只要好好活着,其他的又算什么?
她知孩子衣食无忧、平安健康、前程坦荡,那足矣。
不知不觉,建元五年悄然而来。
这年夏初,木逢春的喜报传入了宫中。
此次他一举过了县试、府试、院试,虽是年纪小可成绩却极为有异,被划作廪生之列。
圣上亦不吝啬,遣宫送去了不少赏赐,林苑也单独让宫给他送去了嘉奖品,鼓励他继续努力。
这年秋的时候,缠绵病榻的太上皇薨了。
谁也没料到,着给太上皇下葬的事,朝堂上掀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波。
起是有朝臣谏言,请圣上追封瑞敏长公主为太后,一并追封谥号。毕竟太上皇自是要与长公主合葬一处,若还不追封长公主,那分上岂不是要落了差错?
可晋滁却并不打算如此。
比起太后的谥号,他相信他母妃愿意用原来长公主的谥号。况且,他也并不打算让他父皇与他母妃合葬,毕竟怨偶牵扯了一辈子足矣,何必续来生。
朝臣们对此自是激烈反对。不追封生母,不让父母合葬,这在他们看来,简直是任意妄为、大逆不道了!
不少朝臣认为,甭管他们天家父子生前有何仇怨,但死为大,太上皇这丧事上圣上总得要做的隆重体面。可如今观圣上做法,别说体面了,只怕太上皇的里子要被撕了去。
圣上为天下表率,此番作为有违世尊崇的孝道,这令他们难以理解,也难以接受。
朝臣们连番上奏,极力劝说。
圣上固执己见,坚决不肯退让。
在朝臣与圣上僵持不下的时候,那高阶御座上,随着圣上上朝两年多的皇后娘娘,竟破天荒的不保持沉默。
她与朝臣针锋相对,以犀利的言辞反驳他们的观点,坚定不移的站在圣上这边,维护圣上的决定。
感到那御座上皇后娘娘的清冷目光,似有若无的落在他的头顶,林侯爷不敢作壁上观,只能硬着头皮出列,力挺圣上的决定。
而后他的嫡系也只能出列,与他一道。
本来一边倒劝谏圣上的朝臣,此刻出现了分歧。
御座上的皇后随即宣殿外候着的宫上殿,与群臣道是,圣上的决定是在尊崇太上皇的遗愿。
至此群臣皆知,这是皇后递来的□□了。
这位不见经传的小宫至于是不是在太上皇跟前伺候着的,还真是有待考究。不过这不重要了,主要是有了遗愿一说,那太上皇的丧事上,最起码面上多少能过得去了。
这次朝堂的风波这般散了。
太上皇最终未与长公主合葬,棺椁单独入了皇陵。
对于此次皇后干涉朝政,大部分认为是她护夫心切,情急之下方失了方寸。毕竟,之前两年她已成功营造出安分守己的贤后形象,他们早已对她不设防。
接下来的三年里,林苑在朝堂不一味沉默,也会偶尔出声。但她选择出声的时机,是每每朝臣与圣上的意见相佐时。
刚开始自会有朝臣反对,而后这些反对的朝臣会受到来自后戚林侯爷的党派甚至是圣上的打压。
渐渐,朝臣们也想通了,皇后娘娘维护圣上而已,他们去作的什么对?倒显得他们对圣上不满似的。
如此,对于皇后偶尔会在朝议时候出声,他们也逐渐习以为常了。
到建元八年的时候,林苑已经可以在朝堂上正常输出自己的观点。虽简却精,言之有物,有时候她的观点也会得到部分朝臣的认可。
这一年的时候,她提议在宫里设女医署,以方给后妃及官眷看病。
这项提议并未受到过多的阻拦顺利通过了,一则设女医署的确是不影响朝政的小事,二则家家皆有女眷,设立女医署的确也是惠及了家中女眷。
宫里出的懿旨由官员抄录之后,快马加鞭的放到各州县去。
对于懿旨上的内容,很多百姓保有迟疑态度,且不说宫中设立的这前未有的女医署,光说这选拔的条件,竟是不论年龄、身份,只要品行良好,且懂些药理,皆可入宫参加选拔。还额外提出,有经验的稳婆亦在其列。
这让感到不可思议。
不是说将来女医署的是要给后妃娘娘以及达官贵的官眷看病的吗?那三教九流的,如何能接触这些贵啊,想想觉不敢相信。
不管世如何怀疑思量,宫里的女医署已经正式设立了。
经过小半年的选拔,共选出了五十在医术上有些天赋的女子,正式进入女医署。
女医署的选拔,是林苑说服了晋滁,亲自参与遴选的。不过教导不由她来,而是选了太医院里思想不太迂腐、又是妇科方面能手的两太医过来,每日给她们上课。
她也不会着急放她们出来给看病,纵是她们中有出自医药世家的,药理知识丰富,可她亦要她们经过少说一年的系统学习,成功通过了考核方可算正式女医。
乾清宫里,晋滁坐在炉边,正颇为闲适的煮着茶水。见她回来了,招招手让她过来喝茶。
林苑将斗篷递给宫,着过去。
这些年来,他的情绪一年比一年稳定,对她的掌控与桎梏也渐渐放松。譬如如今,他可以允许她脱离他的视线范围,给她喘息的空间,譬如偶尔他也允许她出宫去木府,看望逢春。
有时候想想刚回宫时,他那对她施行的那些令窒息的桎梏手段,她觉得恍似做梦一般。
若是当初她没有跳出那局限,没有搏得这一线生机,现在的她会如何?
她不敢想。
建元九年,木逢春金榜题,成为史上最年轻的状元郎。身披红花骑马绕街的时候,年轻俊秀的状元郎成为京城一道靓丽的风景。
同年,木逢春入翰林院为官。
同年,太子入朝听政。
亦是同年,皇后力排众议,给太医署女医设立品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