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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空山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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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澜沧为界勒住你的战马!如果你不想她成为月神的祭品的话——否则月沉宫倾之时便是剑折人亡之日!”

只听得到话语然而努力地看着四周他却无法看到任何清晰的东西。一切仿佛是虚幻而不扭曲的似乎隔了一层袅袅升起的水雾——他只看见白茫茫的一片是无数穿着白袍的人影一起一伏不停止地做着机械的膜拜状奇怪的诵唱之声如波涛般传入耳膜——

声音带着奇异的音韵和唱腔如潮水一样慢慢漫进人的耳膜从耳至脑、至心……让他渐渐有昏昏沉沉的感觉一时间似乎时间都已经静止——他无法回答只有冷汗涔涔而下。

“时辰到了祭典开始!”不知过了多久那个声音毫不留情地宣布。

忽然间——四周变成了血红!火!是四处燃烧的火!

他看不到她——然而却清楚地知道她被火海吞没了!她在火里……她在火里!

“阿靖!阿靖!”冷定如他终于也忍不住脱口惊呼出来拨开迷雾四处寻觅着对着那虚空中的声音厉声喊“——住手!放她出来放她出来!——我答应你们!”

“迟了……已经迟了……”

“焚烧一切的红莲火焰一旦燃起将烧尽三界里的所有罪孽……”

“住口!让她出来!”慌乱之下他想斩开重重的迷雾却现那却是如水一般地毫不留痕迹……他不知道她在哪里然而他知道她在火里……在烈焰的焚烧里!

“放她出来!快让她出来!”他开始失去了控制一直往火焰的深处冲去——然而眼前的火焰变成了一张张人脸跳动的恍惚的扭曲的对着他笑。

他手中的夕影凌厉如风划开重重烈火迷障将那些幻象一斩为二。

一刀又一刀……

他的手控制不住的继续划落然而刹那间他的脸色却苍白——那一张脸……那一张脸是……是母亲!是二十年未见的母亲依旧保持着沉湖之时的美丽绰约对着儿子伸出手来微笑。

震惊。

然而他已经停不住杀戮的手夕影刀划过去将那个迷障划破——然而突然间那个被截断的幻象却真的流出了鲜血!

那血溅在他脸上蒙住了他的眼睛。

所有的东西看出去都是一片血红……漫天漫地的血红。

母亲的脸忽然变了在血泊中倒下的面容变成了另一个女子——

时间仿佛忽然间停住连天地都仿佛空寂无一物他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刀上滴下来的血一滴又一滴美艳不可方物。迟了……都迟了!

阿靖!阿靖!——隔了很久似乎用尽了所有力量他才喊出她的名字——只是短短两个字却已用尽了他毕生的眷恋。晚了……只是晚了。

霍然惊醒冷汗湿透了重衣肺腑里似乎有刀剑绞着他剧烈的咳嗽起来。

※※※

“别吵了!”外室碧落剑眉一轩忍无可忍对着蓝衫少女叱道“你不见这里有多少事要忙?——烨火不会有事的!她一个小丫头拜月教能把她怎么样?”

听雪楼陈兵月宫门外却忽然收兵撤走楼中士气陡然低落——楼主对此不做任何解释——靖姑娘的血薇剑出现在拜月教人的手里——张真人和明镜大师自从那次和迦若交手后一直没有恢复过来——青龙宫门外那个鬼魅般的白衣祭司出手如此可怕击退了他们联手进攻好一些听雪楼子弟受伤后被俘红尘为他挡了一招、至今垂危……

二楼主南楚坐镇洛阳总楼不能遥顾南疆;靖姑娘落入敌手红尘护法危在旦夕——如今碧落陡然觉得沉沉重担就直压到了肩头让向来洒脱对万事都不上心的他、也不禁心烦。

偏偏张真人的弟子又为了区区小事来喧哗。

“你怎么知道她不会有事啊?我师妹被拜月教抓走了!你们难道不去救她回来?”弱水也急得火毫不畏惧这位听雪楼的第一护法“我要去见萧楼主!是不是因为我们不是听雪楼的人你们就不管死活了?——怎么说师傅和我们是萧楼主请来的!你们……”

她的话说到一半却忽然被碧落用眼神阻止——有剧烈的咳嗽声从内室里传出。

“楼主?楼主?”侧耳细听听雪楼的大护法忽然间有些不安站了起来想进入内室却在门外迟疑着顿住了脚步——没有楼主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擅入!

病的时候萧楼主绝对禁止别人靠近他身侧三丈——除了那个绯衣女子。

然而此刻靖姑娘却无法再照顾着这个病人。

极力压制着的咳嗽声断断续续传来苦痛悒郁听得站在门外的碧落蹙眉低头长长叹息了一声眼里都是复杂的钦佩和担忧转头看着蓝衫少女:“别再让楼主操劳心力了——被压作人质的是靖姑娘烨火不会如何的。”

弱水怔了怔也不做声了然而依然为师妹的处境忧心如焚。

“咳咳……”忽然沉默之中内室的门开了外面的阳光照入门扉后的人脸上苍白如纸咀唇却是反常的红润仿佛刚刚吐了一口血。

“楼主。”没料到楼主会忽然开门出来碧落连忙低头单膝跪地。

“咳咳……起、起来。”萧忆情扶着门扉剧烈的咳嗽断断续续吩咐“替我…替我去叫墨大夫……快。”一语未毕他再度咳得微微弯下腰去虽然用手捂着嘴可黑色的血还是淅淅沥沥从指间渗出衬得听雪楼主的脸色更加苍白的可怕。

“是。”碧落不敢多耽搁看了旁边的弱水一眼连忙退下。

蓝衣少女看着听雪楼主眼神止不住的忧心终究是口无遮拦弱水脱口惊呼出来:“萧楼主!你、你……你可要好好养病。你活不长了。”

“呵……”低着头等那一阵咳嗽平息萧忆情听到了弱水的惊呼却低低笑了一笑不以为意的摇头“不妨事。每次…每次都这样的习惯了就好。”

“可你的元神…你的元神都在溃散!”修习过道家的养生术在楼主咳嗽的时候看出他魂魄几乎散出躯体的景象弱水眼睛里忧心忡忡“楼主你还不养病!你的寿数、你的寿数真的不多了!”

听到术法中人的预言听雪楼主眼神闪了一下却依旧微微摇头笑:“如若我都去养病了你的师妹怎么办?”

“楼主!”明白萧忆情方才听到了自己的嚷嚷弱水蓦然叫了起来“你要救烨火!求你了你一定要把烨火从月宫救出来!”

“咳咳……放、放心。”只是平息了片刻剧烈的咳嗽再度让他的声音断续萧忆情勉力点头眼神却是冷定的“张、张真人是我…是我请来的咳咳听雪楼断无、断无不顾你们的道理……”

那个瞬间这个眼前病弱的人仿佛有说不出的力量让弱水陡然间呼吸停顿了一下。

“会、会‘鹤冲天’之术么?”咳嗽着听雪楼主顿了一下问。

弱水怔了怔不料听雪楼的主人居然也知道术法家的旁门下意识的点头——这本是飞纵传讯之术修为如她也是能操纵纸鹤的。

萧忆情咳嗽方停略微颔想了想从窗上撕下一片窗纸用流着血的指尖在上面写下几个字交给弱水:“把这个传给孤光他当为我一力维护烨火你可放心。”

“孤光?”弱水一愣想起了朱雀宫门前那个青衣术士不知为何心里一跳——对了那是听雪楼这边的人吧?她低下头看去只见那一张白纸上凌乱的写了几个字:保护烨火。萧。纸上的血迹未干淋漓可怖。

“楼主。”感激的蓝衣少女抬头看着听雪楼主想说一些感激的话然而萧忆情已经微微摆手转入内室阖上了门。纸鹤迅在弱水手中折成吹了一口气扑簌簌振翅飞去。

凭窗断断续续的咳嗽着苍白清俊的脸上有沉重的负累眉间忽然有些自嘲的笑意:今日…自己居然说了这样意气为重的话?呵如果换了往日哪里会为一个丫头动用孤光那样的重兵……只是听到弱水的话念及同样是有重要的人沦为人质才蓦然间心软了吧?

萧忆情看着纸鹤飞上碧空咳嗽得弯下腰去。伸手入怀想去拿一瓶药然而手有些颤抖一个不稳瓶子落地碎裂药丸散落满地。他的手扶住窗棂想起以往这时候在身边的那人陡然心中一痛捂住嘴弯下腰去然而已经来不及一大口鲜血冲口而出。

“楼主!楼主!”门外墨大夫来不及禀告急忙箭步冲入近身之时忽然惊觉不敢再走入萧忆情身侧一丈站在一边看着地上那一滩血脸色惊惧。

“不妨事不妨事……咳咳。”身为病人却安慰起大夫来萧忆情微笑着直起身然而眼前微微有些模糊连他自己也感觉到这一次病异于往日然而听雪楼主的脸色却依然冷定扶着墙坐入软榻对着怔的墨大夫招手示意对方可以靠近“给我一丸‘凝神丹’。”

墨大夫陡然惊住下意识的脱口:“不行!”

听到手下人居然敢直接反驳自己的命令听雪楼主眼神蓦然冷凝如针。

“凝神丹是靠损耗元神来暂保气脉——楼主血气衰竭如此哪里当得起!”墨大夫毫无畏惧根本不当对方是君临武林的听雪楼主只是教训病人般斥责“楼主目前必须立刻调息静养不可再劳心劳力——否则哪里能活的下去!”

“调息静养?”萧忆情眼神一变冷冷一笑清秀的眉间杀气聚集“阿靖在他们手里让我怎么调息静养!今晚我要去见迦若!你不给我药是不是?——碧落!”

不再和固执的医生浪费时间听雪楼主击掌唤入待命于外的大护法随手一指墨大夫吩咐:“制住他从他身上拿凝神丹给我。”

声音未落碧落的动作快如鬼魅干净利落。

“楼主!——楼主!”毫无武功的大夫被制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病人将拿到手的丹药合着残茶一饮而尽却仿佛是自己喝下了鸩酒墨大夫的脸色苍白而激动忽然间暴怒起来“他娘的!你以为二十年来是你一个人在受苦么?受老楼主所托、这么多年我穷尽了心力他娘的!早知道你自己不想活老子早就不管你了!……老子不管了!你去死吧!”

“我不是去死的……”喝下药闭目运气调息将药力化开听得大夫这样肆无忌惮的骂听雪楼主眉间反而泛起淡淡的孤狠睁开眼睛扫了一眼墨大夫“我不会不求生先求死——可我必须死守住我在意的东西——我不想重蹈父亲当年的覆辙。”

那样冷醒而沉郁的一眼扫过来犹如冰雪冷入骨髓连骂得滔滔不绝的墨大夫都怔了怔顿住了口。老楼主的事情他也是略知一二的忽然间看着萧忆情长大的墨大夫眼里翻涌出了深重的感慨和悲凉长长叹息说不出话来。

凝神丹显然挥出了效力萧忆情脸色迅好转苍白的颊上都泛起了奇异的血色衬得他眼神亮如秋水。听雪楼主站了起来步履从容气定神闲他打开了门看着天空陡然喃喃说了一句:“又要下雨了么?……变得那么快。晚上要不要带伞去呢?”

碧落眉峰一敛脱口问:“楼主晚上你真的要单身赴约、去灵鹫山顶见迦若?”

“哪能不去呢?”萧忆情低眉淡淡一笑摇头“事情已经逼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想和迦若好好再谈最后一次——不然阿靖或许真的会死。”顿了顿病弱的人扶着门扉看向转瞬间已经阴云密布的天空静静吩咐了最后一句:“碧落替我看顾好这里的弟子还有红尘。……明日日中我必定回来。”

然而终归还是顿了顿听雪楼主加了一句话眉目沉郁:“如若靖姑娘返回而我却未归此后听雪楼上下须听她一人之令;如果…如果我和靖姑娘都未回——那么在带人马返回洛阳之前这边就由你全权定夺吧。”

※※※

雨是忽然间下起来的——虽然阴云已经在灵鹫山上空积聚了许久隐隐有惊雷下击然而孤光心里却知道、真的要下雨只怕要到天黑才是时候。

可是陡然间雨就提前汹涌而下白茫茫的氤氲在天地间。

“是迦若。”看着窗外的雨气青衣术士喃喃自语了一句明白这是祭司召唤来的风云眸中不知是什么样的表情——羡慕抑或嫉妒?然而孤光只是负手看着窗外忽然间眼神一亮伸手出窗外一招半空中有几乎看不见的白光一掠而入停在他手心。

仔细看了一下身边是否有弟子跟从拜月教的左护法摊开手心来看见了里面一只小小的纸鹤——那片纸并不大可纸鹤却折叠的很精致依稀还有香气。在接触到那个纸鹤时青衣术士蓦然一怔凭着幻力遥感眼前闪过一个蓝衣少女的影子——哦该是她…该是她折的纸鹤吧?

“保护烨火。萧。”

只有短短五个字却是用黯淡的血色写上去的。因为在雨中飞来字迹已经洇了开来雪白的纸上化开了淡淡的血色。

孤光微微一怔有些不相信的看着上面听雪楼主的手书——看样子萧忆情又是病的不轻。何况今天晚上他还要来灵鹫山上赴迦若的约——可这当儿上、居然会托这样一件小事给他?

舒靖容之事还没有解决如今迦若将她看守的更加紧了不知道如何才能寻得机会——想到这里青衣术士眉间有烦乱的意味:该死的机会倒罢了最怕的是即使有了机会那个奇怪的女子自己却不肯逃走。

怎么…怎么会昨日她不逃下山反而自投罗网的去了神庙呢?

这个舒靖容……这个号称血魔之女、和萧忆情齐名于中原武林的女子她心里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想法才会放弃脱身的契机反而直冲到白衣祭司面前?

孤光皱眉想着手指无意识的摆弄着那只纸鹤——

烨火……烨火大约是那些被迦若祭司扣押截留下来的听雪楼人马中的一员吧?对了似乎也是龙虎山张真人门下的弟子——是弱水的师妹。

青衣术士想起来了忽然展眉笑了一下摇摇头:算了既然是那个丫头的师妹就照顾一下也好……

风声雨气中灵鹫山上一片淡淡的青白色空幻如梦连那些红莲都不见了躲入水中。眼前无边无际的白茫茫陡然间仿佛给了他某种不祥的预感——仿佛这天地已经到了末路。

忽然间孤光手指迅一搓手指间燃起淡淡的火光那只纸鹤瞬间化为灰烬。

——有一袭白衣从祭坛上飘然而下。

迦若。

白衣祭司一个人从神殿出来在雨中沿着湖边独自行来丝白袍在雨中飞扬恍然间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一个人孑孑而行。披长歌览大荒。

孤光站在自己的精舍窗前看着迦若沿着湖边从远处走来——大祭司今日似乎有什么心事走得很慢低头看着脚边的湖水那一注碧水在雨云中神光离合。

孤光怔了一下:沿湖的那条道路除了教主和祭司不允许任何人走——哪怕是左右护法都不许靠近。其实那个开满红莲的小湖不过是处理对月神不敬的人尸体的地方吧?像山阴里、墓葬多了就积聚了阴气一样只要有镇得住它的东西——比如神庙在又怕什么呢?难道会有复生的白骨?

为何…为何祭司每次看着湖水的神色都是敬畏而深思的?

青衣术士有些不解的看着迦若俯下身去仿佛要从水中掬起什么手指迅探入水面然后瞬忽抬起——嗤啦啦一声轻响从风里传来孤光瞠目结舌的看着、看着有什么莫名可怕的东西从湖水下轰然跃起追逐着祭司的手指噬咬!

雨密密的下着那些从未见过的无形怪物咬住了迦若的手指然而祭司并指点出仿佛风里有痛苦的嘶喊那些追逐噬咬的恶灵陡然化为一阵白烟散去。

孤光怔怔看着这奇异的一幕那些恶灵虽然灰飞烟灭但是那种阴邪之极的灵力依然在空气中激荡令他暗自心惊——那是、那是什么样惊人的力量埋藏在圣湖底?!

※※※

雨中白衣祭司在湖边独子站了片刻凝望着烟波四起的湖面仿佛想着什么重大的事情。终于迦若再度俯下身去从怀中取出一只银色的小瓶在湖上舀了小半瓶水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瓶子拧紧贴上封印。

然后仿佛知道孤光在远处看着自己迦若回过头对着精舍窗边的青衣术士微微颔。

孤光想要避开已经来不及只好迎上祭司的视线同样颔致意。

不见迦若如何举步只是一瞬那一袭白衣已经沿着湖边近了数丈云层阴郁如铁般的压着灵鹫山沉沉欲坠。然而苍茫天地之间一袭白衣飘摇空灵的如非实形。

青衣术士的眼里蓦然闪过难以掩饰的敬慕和震惊——那是怎样的无上灵力。

“孤光。”出乎意料迦若却是直接走向他的窗前雨丝依然密密而下大如青钱。然而祭司衣襟上没有一点湿意迦若似乎是心里有了什么决定径自走到这个平日素来不大交往的同僚面前顿了顿忽然做了一个令人诧异的举动——

“这个给你。”白衣祭司反手从额环上取下镶嵌的宝石托在手心里送到左护法面前“你拿着月魄——以后这里希望你能好好守着。”

迦若的眼睛看向苍茫一片的月宫里面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神色变幻。

孤光怔住看着苍白手心里那一粒殷红如血的宝石——凝聚了月华、号称拜月教三宝之一的月魄讷讷片刻摇头笑了起来:“祭司大人今夜之战未行就这般不求生、先求死可不是什么吉兆啊……”

“呵。”迦若也笑了一下将月魄握在手心负手看天眼神寂寥“求死?那也要有死可求才好。”

“你心底还有‘善’的存在这很好……是上窥天道的奠基之处。”白衣祭司不再多说只是回过头看着孤光将月魄扔在他青衣的衣襟上“我知道你渴望拥有力量……你术法上的天赋也很高只可惜机缘不够——这块月魄不正是你所需要的么?”

孤光的手微微一震不易觉察的垂下眼睛掩饰住自己的内心——他自信祭司是无法看到自己内心的……然而迦若对于他的想法、又知道得有多少?

他知道自己想借助萧忆情的手、来吞噬他继承他的力量么?

可是为什么一贯交情淡漠的迦若、如今却要亲手将象征祭司身份的月魄交到他手上……他这算什么?死战前夕的最后嘱托?

虽然清辉死后拜月教除了祭司以外已经没有人比他拥有更强的力量——如若今晚迦若一去不回那么拜月教的实际大权必然要落到他手中可是……对于他而言对于这些的热情远远不如对于得到力量的意愿那么强烈。

“我留下了手谕在神殿里安排好了一切——总而言之如果没有我在拜月教的一切就拜托你了。”

青衣术士还没有出言说什么等捡起那颗跌落在衣襟上的宝石抬头看去迦若身形已经远在数十丈之外。

云沉沉压在灵鹫山上天青地苍风雨飘摇。

空茫一片之中只有那一袭白衣如风般远去。

孤光的心里陡然泛起说不出的复杂心绪用力握紧月魄心念转如电。

※※※

“禀大人她不肯吃东西。”回到白石屋刚一进去就听到匍匐在地迎接的子弟中有一个女弟子怯怯禀告。白衣祭司看了一眼连接几个托盘上毫无动过的饭菜眉头微微蹙了一下却只是挥挥手示意退下。

弟子们不敢抬头看祭司一眼膝行着倒退而出阖上门。

空旷的白石巨屋里忽然安静的连风的声音都能听到——安静的似乎空无一人。

然而这个房间里确实是有两个人——除了白衣祭司还有一个在神龛前垂静默坐着的绯衣女子一动不动宛如雕塑。

“真有些后悔将所有都告诉了你……本来以为听雪楼靖姑娘应该可以承受的。”迦若在那个沉默的女子面前俯下身来叹息着看着她无表情的脸“但是看来青岚的头颅对你来说还是太大的刺激吧?”

绯衣女子依然沉默垂定定看着臂弯中那张微笑的脸眼神仿佛一直沉浸在遥远的地方涣散恍惚对于身外一切恍如不闻。

墙壁上那个破碎的神龛空空荡荡宛如一只陷入的黑色眼眶空洞茫然地看着她。

“当神已无能为力”——那一行字已经支离破碎上面暗红色也已经消退。这句话该是当日青岚用尽了自己的力量却无法保护师弟和她离开南疆——神的眷顾已经无法再指望所以他才选择了和魔交换契约吧?

如果神已无能为力……那么便是魔渡众生。

怔怔看着那个神龛刚撬开神龛时那血污漫溢的幻象也不复存在——然而她却依然觉得自己坐在一滩无边无际的血污中满目的只是血红、血红、血红……

站在铺天盖地的鲜血里一个孩子用有些忧郁飘忽的眼睛四顾忽然间对着宛在血中央的白衣少年伸出冰冷的小手怯生生的唤他。

然而眼前忽然模糊了——血!铺天盖地的血忽然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瞬间盖住了眼睛!白衣少年温和隐忍的笑容陡然消失她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满目的血红、血红……在满天的血腥中他茫茫然的张开手向四方探着想抓住一些什么。然而什么都没有……

什么……什么都破灭了。眼前的婆娑世界宛如被红莲烈焰焚尽空寂如死散如飞灰。

青岚……青岚。青岚哥哥。

她茫然四顾低下头去——忽然间看到了那张熟悉的笑脸。

他的头颅安静地靠在她臂弯里苍白的脸漆黑的头平静从容。

她忽然间失声惊叫出来掩住了眼睛。

“想不到你居然会变成这样……”看着绯衣女子呆滞溃散、乍惊乍喜的神色迦若眼睛里闪过的是复杂的光叹息。他的手指抬起从房内案上拿起一柄白绫裹着的剑抽出看了看绯红色的光芒闪电一样照入他眼里他忍不住再度叹息——连生死不离的血薇被拿走、都毫无知觉了么?

“你听见我说话么?”虽然对方对于自己的存在视若不见白衣祭司还是坚持着和对方说话忽然间出手连点解开了她被封住的经脉:“现在你都和废人没两样了……困住你还需要这些么?”

俯身看着绯衣女子迦若眼神里是冷厉的——然而仿佛冰川下的河流暗底涌动的是说不出的悲悯痛楚。顿了顿祭司铮的一声将血薇剑抽出一半看了看然后归入剑鞘对着木无反应的人说出了一句话——

“今夜我要用你的血薇杀了萧忆情。”

“你听见我说话了么?——冥儿靖姑娘——无论怎么称呼都好。”

“今夜我要用血薇去和听雪楼主对决——你的血薇在我手上你作为最重要的人质押在拜月教——作为牵制那个人中之龙的无形的线让他根本不敢对我动手。”

“高手过招生死一线——即使力量本来在伯仲之间、我如今也有把握胜过他。”

“听见我说话了么?——我要用你的血薇削断萧忆情的咽喉。”

极慢极慢地白衣祭司俯下身来注视着阿靖说了那几句话看到她依然只是怔怔注视着那个死去的微笑的头颅迦若微微蹙眉冷冷的说了最后一句话——

“至于你……就抱着这个终将会腐烂的人头去怀念你的青岚吧。”

※※※

雨依然在下然而天色已经昏暗了。

长衣当风丝如缕负手站在灵鹫山最高顶上看过去上呼者苍下俯者莽。天地之间风雨如啸仿佛万物皆空只剩下他孑然一身。

他在山巅想起了一个人的眉眼……可惜人已不在身边。

夜色如同墨一般泼洒下来重峦层林尽染他低下头看了看手中白绫裹着的剑眉间陡然不知闪过什么样的表情——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山径上空空的足音。

祭司抬起头来看了看乌云密布的苍穹——虽然遮挡住了视线然而俯仰天地间的他、依旧能看见天穹背后的星斗。

“正好二更——萧楼主来得真准时。”微微笑着收回仰望苍穹的视线笑了一笑临风回看着石径上拾级而上的白衣人迦若蓦然闪电般回身剑光如同匹练般划出。

打着乌竹伞从山下独自上来的白衣公子一直在微微咳嗽声音回响在空山然而那样病弱的人对着猝及不妨的袭击反应依旧快得惊人——在剑光流出的刹那他已经点足掠起擦着剑尖向外飘出身形飘忽诡异不可言表。

“好!”迦若深色的眼里闪动针尖般的冷芒手中剑却是接二连三刺出剑尖上吞吐出奇异的淡蓝色光芒萧忆情手腕一转将伞横挡在前——嚓的一声轻响二十四骨的乌竹伞片片碎裂。听雪楼主眼神也是冷肃的手指一动探入袖内然而看见从白绫包裹中破空而出的剑光脸色却是一变。

“你敢拔刀她就死!”看到了对方的动作白衣司忽然间冷笑起来厉叱手中的血薇剑凌厉不容情招招夺命“血薇在我手里——她在我手里!我设了禁忌之咒夕影刀出鞘她就会死!”

两句话之间萧忆情已经接连被逼得退开三丈血薇剑连续三次划破他的衣衫逼得他不停步的沿着石径后退。他的眼里已经凝聚了杀气——从来没有人…从来没有人能够逼着听雪楼主这样连退十步!

然而再一次擦着剑锋退开时看到眼前那把熟悉的剑他的手反而松开了袖中的刀。

血薇……血薇在迦若手里。

禁忌之咒?他不能拔刀……只能退不能拔刀!

“告诉你昨日是冥儿自己不肯下山回听雪楼去——”一轮快如疾风闪电的抢攻手持血薇剑的祭司眼神冷漠讥诮剑上萦绕着他召唤而来的恶灵出诡异如哭的声音带着淡淡的蓝光斩向眼前空手不住倒退的听雪楼主人“她不肯……今天我已解开她穴道让她自己走动——但是她知道我要来这儿杀你、却不肯来这里……”

“嗤”一声轻响心神微微一乱萧忆情行云流水一般的身形一滞血薇剑终于在他左臂上划出一道伤血染红了白衣。

剑上缠绕着的恶灵闻见血腥味陡然激动出嘶喊蓝光更盛。

“对于冥儿来说青岚更加重要——那是无可取代的……”控制着血薇操纵着恶灵迦若额环下的眼睛是冰冷的手上丝毫不缓疾刺萧忆情左颈“你遇见她晚了七年……那已经太晚了。如果你在她十三岁的时候遇见她就好了……”

“铮。”忽然间一直只退不进的听雪楼主忽然出手虽然没有拔刀却蓦的出指弹向剑身。刺向颈中的血薇陡然震了一下反弹开来。剑身上萦绕的怨灵被指风所激出了一声痛苦的嘶喊有几缕已经飞散消弭。

“放了她!”直退了十丈萧忆情冷冷斥问声音里有按捺不住的激动让他微微咳嗽起来“咳咳!你、你待如何才能放了她?!”

说话之间血薇剑又已经连接刺到心烦意乱之下恶灵们凌厉的反噬逼得他血气翻涌然而他的手在袖中握住了刀柄却依旧没有拔出来——

你敢拔刀她就死!

从来没有哪一句话能对于听雪楼的主人形成那样大的压力和禁锢手心渗出了微微的冷汗然而夕影刀就在手中血薇剑招招逼人夺命他却始终不能拔刀一寸。

又是退出三丈只退不还手之下萧忆情已经连遇险境。

“唰”的一声响剑风擦着他的脸过去在苍白的颊上划出一道血口血流覆面。

然而手紧了紧手心刀柄已经温热他依然不曾拔刀。

“她甚至不想回听雪楼——只是为了一个要腐烂的头颅而已!即便是那样你还是不拔刀?”眼里微微透露出异样看着左支右绌的对方迦若忽然冷叱:“你真不拔刀?你不要命了?——要知道人命可没有什么能够交换的!”

“咳咳……自然是。”凛冽的剑风中勉强压下的病症突然猛烈作萧忆情脸色苍白咳的说话都断续足尖连点避开剑芒然而听雪楼主的话却是一字一句不容置疑“所以……就算我决定在此送命也不是为了交换什么!”

血薇剑忽然一颤流利凌厉的绯红色光芒顿了一下迦若眼色忽然改变划出雪亮光芒的剑陡然间凝固成静止白衣祭司顿住了手仿佛从未拔剑过。

“说得好!我总算听到了一个理由。”迦若蓦然微笑起来收剑下垂指地陡然间眼睛里带着敬意对着眼前的听雪楼主微微一躬身“不愧是听雪楼主……请原谅我方才的冒昧。”

剧烈的咳嗽中萧忆情也是微微弯下了腰去然而他眼里的惊诧还是流露了出来反而更加用力的握紧了袖中的夕影刀:“咳咳……理由?什么理由?”

“你们被称为人中龙凤的理由。”迦若额环下的眼里陡然掠过说不出的复杂神色似是悲凉又似欢欣带着这种悲欣交集的神色祭司莫名叹了一口气抬手扶着额心上那已经空了的额环“这也是…我给自己的理由。”

顿了顿仿佛忽然间杀气完全不见拜月教大祭司收剑归鞘忽然间长袖卷起将血薇远远送向听雪楼主手边。萧忆情咳嗽方定下意识伸手接住“铮”的一声入手扣紧他低头看着这把阿靖随身不离的佩剑眉间神色忧心重重。

“没有什么禁忌之咒——我信口说的。”迦若看见他眉间的忧色温和地出言分解“我怎么会对冥儿施用术法……她现在要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所以来不了这里——萧楼主老实说今晚我约你来这里不是为了你死我活对决相反而是……”

他顿了顿仿佛思考了一下终于凝重的一字一字道:“我要求你一件事。”

※※※

天已经黑了一名弟子进入白石屋里给祭司的房间点上烛火。房子里黑洞洞的死寂无声——那个在这里关了好几天一直失魂落魄的女子只怕还呆呆的抱着人头在内室里枯坐着吧?连着两天没吃东西了……一个娇怯怯的女人家怎么熬的住?

弟子用火绒点燃蜡烛执着烛台进入内室想收拾晚饭时送进来的托盘——然而看到桌上托盘里的食物居然被吃了大半负责看守的弟子不由吃了一惊。

他还没有抬头忽然咽喉就被人卡住窒息得眼前黑手一软烛台当啷啷掉在地上。

“怎么了?”听得动静外间的同门惊问涌入。

那只手放开了他的喉咙点了他麻穴将他踢开。然后那名弟子只听得腰间长剑仓啷一声跃出剑鞘——昏暗的火光中剑身反射出雪亮的光、投射在女子苍白憔悴的颊上。

“都滚开!谁敢拦我谁就死!”绯衣女子看着外面抢入的拜月教子弟眼里蓦然焕出寒冷的杀意。

※※※

雨还在继续下将整个天地笼罩在漆黑的帘幕内。

灵鹫山上风雨如啸仿佛黑黝黝的密林中有无数野鬼山魈跳跃着欢呼。

然而在石径上交谈了良久的两个人衣襟上依然没有丝毫的湿意——仿佛有看不见的伞打开在他们头顶那些密集的雨丝落到上方、就被阻住。

萧忆情看着手中那个银色的小瓶眼睛深不见底不知道他心里想着什么——不错那是圣湖的水——虽然只是一小瓶然而一拔开瓶塞就能感受到强烈的怨念和邪力。

那么……一整片湖水又该是会聚成了一种什么样可怕的力量。

“这就是我所惧怕的东西……”看到听雪楼主沉吟白衣祭司的视线投注在银瓶上眼里神色是敬畏的神色慎重“你身上流着侍月神女的纯血是� �神的半子啊……别人未必明了但是你该能洞察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那么……这真的是你的决定?”沉吟着萧忆情苍白的脸上淡定如常然而眸底神色瞬息万变想起祭司方才那样长的一番话手指居然有些微的颤抖“连你…都畏惧么?”

“是。我的力量不够所以才要求你助我一臂之力。”迦若脸色肃穆回看着山腰中灯火点点的月宫和那一片已经隐入夜色的湖水眼神中有痛苦之意“那里的力量太强了……几百年了多少人啊——你的母亲青岚……那些魂魄都被拘禁在湖底永不能解脱凝聚成的是什么力量?”

听到“母亲”两个字听雪楼主的手一震顺着祭司的眼光看下去。

许久萧忆情的目光才停留在迦若脸上忽然苦笑摇头:“你要我怎么相信……这事情太诡异了。你究竟是谁?我得到的资料里、一直以为你是青岚……可是真正的青岚居然十年前就死了!?——太不可思议。”

迦若的手按在心口上仿佛压住了什么翻涌而出的东西脸上也有苦笑的表情:“那些邪术能让这些不可思议的事现于世上——真是罪大恶极啊……那湖水不是湖水、而是几百年来流不尽的血!——总有一天会脱出控制让一切成为劫灰。”

“那末你是要我按你的计划、助你一臂之力?”听雪楼主的眼睛里陡然闪过一丝雪亮的光看着眼前白衣临风的大祭司——这居然是个活了几百年的怪物?萧忆情的眼底有说不出的复杂神色缓缓握紧了银瓶:“真是想不到……那就是你的要求?”

“是那是我第一次‘求’人。”迦若颔微微笑了起来然而眼里神色却是诚挚坚定的“明河必不肯认同我的做法所以我暂时困住了她——萧楼主这天地之间只有你能助我一臂之力了。”

“阿靖在你手上——无论你这番话是真是假我其实都无推辞的余地。”声音是深思熟虑后的冷醒然而说到那个名字时听雪楼主的声音依然出现了难以察觉的微变。

“你看看山下的路上你或许会相信一些。”迦若的眼睛本来是一直看着月宫的此时忽然微微闭了闭不知掩住了什么样的神色然而说话的时候唇角却是带着奇异的笑意。

萧忆情顺着他的手指看向月宫通往山顶的石径忽然间手一震银瓶失手跌落在地上。

“她来了。”迦若的眼睛重新睁开然而眼里的笑容却是悲欣交集看着昏暗灯下那个急急拾级而来的绯衣女子“她终于还是能放下青岚而为你拔剑的……那就好。”

他回看听雪楼的主人看见对方也在刹那间流露出不可掩饰的震惊欣喜。看着那一袭绯衣萧忆情的手忽然颤的厉害心肺都再度纠在一起压抑的咳嗽起来感觉肺里的血腥气一阵浓一阵淡的涌出。

“人中龙凤……果然都没有让我失望。”迦若微笑着微微弯下腰似乎有些苦痛地按着心口眼里的神色、即使是听雪楼主也是看不懂的“那个死讯延迟了十年才传到她耳里……然而因为有你在、终究还不会成为难以承受的噩耗。青岚如果知道了该很高兴吧?”

顿了顿仿佛生怕萧忆情再问下去祭司看了看急往山巅掠来的绯衣人影忽然从听雪楼主手中拿过血薇剑“铮”的一声插入山顶土中。

“我们先走吧。”血薇剑在地上微微摇晃幻出清影万千方才刺伤萧忆情后的血沿着剑刃缓缓流下渗入土中。看着山道上掠来的女子迦若在雨里蓦的开口说了一句。

听雪楼主怔了一下然而看到依然无恙的阿靖脸上的神色却是舒展开来——无论如何至少有一点确定了阿靖没有事——那便是目下最重要的一点了。

既然迦若做到了承诺的那末如今他便要履行自己的诺言。

在赶来的人走近之前山巅上两袭白衣双双隐去没入夜色只余绯红色的剑在雨中微微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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