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教主——听雪楼人马已经撤回灵鹫山下。”朱雀宫方向来的传讯弟子气喘吁吁匍匐在神殿的大理石台阶下禀告血汗纵横的脸上有掩不住的喜悦。
然而一直站在祭坛上惴惴不安向着宫门方向眺望的女子眼底却蓦然闪过复杂的光芒。摆摆手让弟子退下明河低下头去忽然笑了笑转头看着一边同样惊诧的占星女史冰陵:“你看居然这么简单!——只要我们手里还有舒靖容听雪楼力量再强也要临流勒马不敢逾越分毫。”
顿了一下拜月教主眼神是复杂的微微叹息:“那个人那么重要?”
银白色长在夜色中飞舞冰陵手持金杖仰望天却不回答教主的话只是一味心中默算连连惊诧的摇头——“不可能…怎么可能是这样。轨道、轨道……”
“轨道已经交错了这一战却忽然消弭是不是?”看到女史的眼神明河笑了起来仰头一同望月然而神色里却是复杂的。
“不是!不是交错了而是——“冰陵眼神更加惊讶她闭了闭眼睛似乎不敢相信此刻眼前看到的星象再张开眼时看了片刻她蓦然颤抖着吐出了一句话“轨道消失了!——”
占星女史的手渐渐抖看着象征着宿命的漫天星辰多年的苦修和慧眼以为看透一切命运流程的她都不由自主的脱口惊呼蓦然拉住了拜月教主的袖子脸色苍白:“教主!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祭司呢?祭司大人苏醒了以后、和听雪楼交手去了么?快派人去找祭司大人!——他、他是不是刚被听雪楼主杀了?”
听到那样急切的询问拜月教主的脸色蓦然也是一白。
“呵想不到冰陵也会算错。”然而不等两个女子底下的谈话再继续熟悉的声音从祭坛下传来犹如回声一般缥缈不知所源。明河冰陵双双回看到了一袭白衣从圣湖边拾级而上额环中的宝石在清冷的月光下闪烁。
迦若已经从青龙宫返回白衣上溅上了不少血迹然而眉目间沉静邪异一如往日。
“迦若听雪楼的人都已经撤了!”看见他返回明河欣喜难掩迎上去。
不知道为何一眼看见平日里样子的大祭司占星女史却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冷颤不知觉的往后退了一步细细打量着白衣披的迦若忽然间难以相信的脱口而出:“你、你——你是死人还是活人?!方才轨道交错的刹那你宿命里的那颗星已经凭空消失了!——你你究竟……究竟是什么……”
“我什么也不是。”对着那双观测天地的眼睛迦若的眸子里却是灰暗色的祭司唇角浮现出一丝冷笑“我也不知道自己算是活着、还是早已死了?我是流离于三界之外孤魂。——冰陵虽然你足不出户在圣湖边观星廿五年可你的力量还是远远不够所以你看不透我的宿命——我的星在十年前就已经是个幻影而已了……”
白衣祭司的眼睛微微阖起了一下不知道掩藏了什么表情然而等到再度睁开的时候眸子里却是雪亮:“所以什么宿命什么轨道什么注定都是空的!——我命由我不由天即使是月沉星坠逆天悖命我也要改变所谓的‘宿命’!”
那样的话让占星者倒抽一口冷气——她终一生所追求的不过是想拥有看到命运轨道的能力——然而作为拜月教的大祭司却居然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不等惊诧的冰陵出声反驳迦若已经转过头去冷冷看向一边的拜月教主忽地冷笑起来:“明河你做的好事!——这次整个拜月教差一点就是灭顶了!”
在他冰冷的眼光下高傲如拜月教主都不由自知理亏的低下头去手指抓紧了孔雀金的长袍咬着嘴角不说话。
“没有下次了!不然不要怪我违背诺言撇开手不管。我安排好的计划被你打乱的一塌糊涂!——”看到明河这样的表情迦若叱到一半反而有些不好作眉间聚集起的怒意散了开来忽然叹了口气问“舒靖容在哪里?看好了她不能再出差错了——你们女人真是莫名其妙干吗打开神龛给她看?你疯了?”
明河的脸莫名的红了一下不敢抬头看祭司只是抓着长袍低头:“她在神庙里设了分血**的结界逃不了的。而且——”
拜月教主顿了顿忽然语气也有些异样:“而且她根本不想逃……抱着那个头颅安静得死了一样和她说话也听不见。打开壁龛、看到那个人头的时候她的表情好怕人。”
“青冥……青冥。”白衣祭司的手指忽然颤抖了一下反手按住心口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噬咬着他的内心迦若的脸色苍白脱口低呼。
“我进去看看。”迦若眼里神光流转神色又变得不可捉摸他皱了皱眉举步。
“底下是些什么人?”看见祭司举步明河却是指着祭坛底下圣湖边上一些被拜月教弟子押着过去的人问。
迦若看了一眼淡淡道:“是我方才夺回青龙宫时、截留杀伤的听雪楼人马。”再顿了顿祭司出言:“当作人质留着约束弟子们不要私自屠戮泄愤——孤光护法守住了朱雀宫让他回来整理宫里残局吧。”
※※※
月神像下万盏烛光千树蜡炬闪烁犹如星辰坠落。
高高的神座上用一整块巨大的和阗美玉雕琢成的月神像宝相庄严美丽曼妙静静俯视着空无一人的殿上被结界围困在灯火中的绯衣女子。
外面的天色已经慢慢透亮淡淡的灰蓝色湮没了星辰明月。
远山上的清冷的风从殿外吹拂进来重重帷幕晃晃荡荡宛如白云千幻。
然而绯衣女子对于身外一切都恍如不见她一整夜都呆呆的坐在这个空无一人、然而却看管森严的月神殿内目光空洞身子僵死般的一动不动保持着开始时的姿势。
左肩上的伤已经被拜月教的人包扎起来了血在绯红色的衣服上已经凝固变成触目惊心的暗红色僵冷的一块一块然而她似乎毫无知觉只是怔怔坐在那儿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右臂中挽着的头颅。
那熟悉的、遥远的脸……苍白然而温和恬淡眉间有着悲悯和洞察的神色。
青岚……青岚!
她想要自己流露出一丝丝的哀痛然而却觉没有泪。十三岁那年在七日七夜的招魂以后她流尽了差不多一生的泪那个孩子从此一夜间长大了——她再也不会哭泣。
然而既然十年前就已经死了的心死了就是死了……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她再惊喜的以为遇到青岚一次然后再度让她重新舔尝永远失去的痛苦。
她怔怔的看着青岚……那脸上凝定的是十年前最后一个表情。
那样安宁而舒展仿佛所有愿望都得到了满足再无一丝牵念——青岚…青岚哥哥。
她记起八岁那年第一次怯生生的叫他的名字伸出手在少年温和的眼光里抱住他的脖子陌上的繁花纷飞漫天。
“别担心我会永远陪着你的。”少年微笑着俯下身对孩子说眸子素净空灵。
青岚……青岚。你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的永远陪着我么?
你失去了躯体消散了魂魄只留下这样残留着微笑着的头颅在十年后和我重逢?难道——这样就是你守住诺言的方式?
阿靖的手蓦然颤抖起来嘴角微微一牵似乎是想笑。然而依然不说一句话。
月神殿里寂静如死。
忽然间有足音空空的响起在大殿上隔着重重雪白的帷幕。那些垂落拂地的帷幕在清晨的山风里微微拂动如白云翻涌。
“冥儿。”那个人拂开重重帘幕走过来轻唤声音缥缈宛如空谷回声。
绯衣女子恍惚的神志陡然一震蓦的抬起头来看向殿外。
天光透了进来满殿光尘中那人推门而入。一身白衣恍如一梦。
“青岚!”看见他看过来的眼神她脱口低唤。然而话音方落她低头看见了怀里的头颅神色便是一冷。一寸一寸她抬起眼睛看他看着这个走过来的白衣祭司再低头看看那个带着微笑表情的人头。
宛如冰火交煎生生将心撕扯成两半。忽然间绯衣女子失声笑了起来。
那是青岚的眼睛……但是迦若不是青岚。迦若不是青岚!
上天创造出生命也许就是要让你亲眼看看这个世界、到底可以残酷到什么地步——重逢那时原来迦若对她说的那句话深意便是如此。
“你没认错……这是青岚的眼睛。”迦若走到她面前举袖拂手清风旋转而起转瞬神像前万千烛火应手而灭只余天光淡淡透入穿过雪白帷幕。祭司白衣如雪眸中泛起的却是看不到底的复杂情愫他在一个蒲团上跪坐而下俯身前倾静静看着绯衣女子直到她失声的大笑中止。
在他那样的眼神里阿靖忽然感觉到了莫名的熟稔和震惊怔怔注视着手指忽然颤抖。
“十年前青岚给了我这双眼睛要我替他守护你和青羽逃出南疆——替他等着等着看到十年后你的归来。”迦若的手抬起按在自己眉间叹息般的低低道忽然笑了起来“让我来告诉你我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吧!——虽然很多时候我自己都弄不清自己究竟算是个什么。”
※※※
“看着我。看着我。”
已经将绯衣女子从神庙带回了居处然而白石屋里祭司却看着神志一直涣散恍惚的阿靖轻轻唤神色温和想重新凝聚起她的意识:“冥儿看着我——我是谁?”
阿靖的眼神缓缓从臂弯中那个头颅上转移过来一寸一寸的最后定定落在近在咫尺的迦若脸上眸中神光散开了又聚拢恍恍忽忽——又是什么样的绝望和震惊才能让一直以来冷定静默的听雪楼女领主变成这样。
“青——”一个字缓缓从绯衣女子的口中吐出然而下面那个字却被阻住了。阿靖低下头去再度看着怀中那面目如生的少年头颅手指微微颤抖忽然闪电般的抬头盯了眼前白衣长的祭司一眼厉声叱道:“你是迦若!”
阿靖的眼睛如划开夜幕的闪电般雪亮冰冷。
“那么迦若又是谁?”白衣祭司无畏于这样的眼神眸子深处反而有一丝丝温温凉凉、猜不透的笑意轻声继续问。
“拜月教的大祭司。操纵恶灵的人。听雪楼此次最强的对手。”看着眼前额环下那双深蓝色的眼睛绯衣女子眼神慢慢凝聚起来针般刺人一个字一个字清晰的吐出来“——十年前、杀了青岚的凶手!”
“呵呵……”听到最后一句话迦若蓦然微微奇异的笑起来了。他的手回过来支着自己的额头缓缓摇头垂下眼睛仿佛又在掩饰眼里涌出的什么神色。然而陡然间他仿佛不再克制瞬的抬眼注视着阿靖轻声重复:“看着我……看着我。看着我。”
阿靖不由自主的看向他猛然间仿佛看到了什么骇人的景象手猛烈一抖手中的头颅几乎失手落地!那是那是——
“青岚?青岚……青岚!”再也忍不住地绯衣女子脱口惊呼下意识想伸手去抓住眼前的人——眼前有着这样眼睛的人——然而对面的祭司只是微笑着看着她不说话。
“没错是青岚……你也可以说我就是青岚。”迦若眼里的神光流转转眼起了微微的变化却失去了方才刹那间涌出的、让绯衣女子认定是青岚的眼神。白衣祭司叹息着眉间忽然有说不出的苦痛表情他的手指指向心口:“青岚也在这里……他就在这里。”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那些过往那些少时的岁月……清晰的就好像生在昨天。仿佛一转过身就能看见沉沙谷里满陌的繁花——”低低的声音从祭司口中吐出来仿佛穿透了十五年的时空将只有两人知道的往昔一一重现“有个八岁的孩子伸出手来叫着我的名字抱住我的脖子……”
“那种安宁和淡淡的愉悦……”迦若微闭着眼睛脸上不知是什么样的神色:“是的。是的……我爱那个孩子。她是那样的孤僻骄傲看着她的时候忽然让人觉得心痛——心痛。是的心痛。溪边初见瞬间的感觉还那样深的留在我心里……是蓦然间的心痛啊……她说‘爹死了谁都不要阿靖了’——于是我笑着说:‘别担心我会一直陪着你’……”
怔怔听着那样的追溯阿靖看着眼前完全陌生的英俊的脸眼里泪水渐涌。
“其实我已经认识你很多年冥儿。十年来青岚与我共存。”白衣祭司的眼睛蓦然睁开了深蓝色的眸子里居然也有闪亮的光:“在神庙第一次与你交手、看见你的刹那我心里忽然有个声音出声音来说:是她!是她!——那是…那是被我十年前就吞噬了的、青岚的声音啊!不像我以往吃掉的任何人这个少年一直不肯被我消解固执的在我身体里存在着。”
“我用他的眼睛看到你我用他的记忆感知你——到后来我已经不知道、那是青岚的记忆还是我自己真正本有的记忆?”迦若微笑起来然而笑容里却是说不出的悲凉忽然负手站起走到那个破碎的神龛前抚摩着被撬开的残碎的砖忽然叹了一口气:“我告诉你我本来是个什么东西——”
他转过头笑了一下不知为何那个笑容在旁人看来有些可怕抚摸着神龛上残破的封印白衣祭司一字一字吐出来自己最大的秘密——
“我是一只鬼降。”
“我不知道我的元神是哪个一人的……我只知道我活了几百年。拜月教开山祖师辉夜建立教派的时候我就被做成了鬼降尸体沉在圣湖的底下——从此我成了无形无质的鬼降。——你该看过鬼降吧?”
迦若的手指攀着神龛淡淡叙述着回头问了听得惊住的绯衣女子一句。
阿靖眼神因为惊诧而剧烈变幻——鬼降?迦若…迦若是鬼降?!
她在记川拜月教传灯大会上、看见过的那种鬼降?那种邪异诡秘令人悚然欲呕的鬼降?
看着眼前白衣如雪、宛如天人的拜月教大祭司——那个在南疆被奉为神明、灵力可上窥天道的大祭司迦若阿靖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他和那只看到过的血鬼降联系在一起。
“是的。就是那样的——我曾经是一个人……但是人的记忆已经因为旷日持久而模糊了。我现在所能记得的只是辉夜教主将我全身的血放干做成了鬼降。然后刺破她的中指将她的血滴入我眉间——连滴七次才能由心控制我的所有行动。”迦若摇着头手指按着眉间的月魄宝石璀璨的辉光从他指间透了出来然而如今已经能操控天地的祭司声音却依然掩不住一丝颤抖“很痛苦……几百年了我还记得血一滴一滴从身体里流干的痛苦和恐惧!那种阴毒的术法……”
阿靖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人”看着他那样的神色忽然间心里仿佛被利剑刺痛抱着怀中青岚的头颅微微低下头去。许久才道:“那么你为什么又成了施展这种阴毒术法的祭司?”
“呵没有办法——”迦若微微苦笑起来摇头“我做了几百年的鬼降——我离不开那种邪术。鬼降是没有办法脱离宿主的操纵的——几百年来我一直是一只没有名字没有形体的鬼降——拜月教最强的鬼降被历代教主操纵着杀人……”
他低下头看着神龛——那些被撬下来的砖是土红色的仿佛是殷红的血浆。
“我吃过很多人——都是灵力不错、有一些术法根基的人。每吃一个人我就吸收他们的力量让自己变得更强。”白衣祭司将苍白的手指放在那些土红色上忽然间微微冷笑眼里的光芒冷酷雪亮“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是……不是人也不是鬼。我甚至没有名字……也不会思考。我只懂得去杀人。”
听到那样的话阿靖的手蓦然一震低下头看着怀中青岚微笑的脸眼神里涌现出重重复杂的恨意。
“后来我有了自己的名字——迦若对……就是这个名字。”念着自己的名字然而却仿佛有一种疏离感白衣祭司蓦然笑了一下眼色变得说不出的温和——然而却是不同于青岚的那种温和“我很喜欢这个名字也很喜欢给我名字的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叫做明河。是那时候教主华莲的女儿。”
阿靖微微一愣抬头看他却看见迦若眼里另一种的温和笑意——犹如另一个青岚般的温和沉静的眼神居然浮现在这个邪异冷漠祭司的眼底里。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从有了名字开始就有了‘我’的意识。呵……那之前除了奉令杀人这只鬼降不会思考。”白衣祭司有些自嘲的笑笑低下头黑从他肩上垂落下来掩住他的眼睛然而他的声音却是平静而愉悦的浸染了昔日的温情“她是月神的纯血之子所以能看到无形无质的我——几百年了除了宿主那是第一个和我说话的人。”
“我很高兴有这样一个人……也知道她会是下一任的拜月教主很期待她成为我的宿主。——那还是我第一次有‘期待’这种感情。”迦若缓缓回忆然而陡然间觉自己说得太多偏离了主旨摇摇头将话题转了回来“后来拜月教在那岩山寨生动乱的时候趁机灭了这个一直来在南疆争霸的宿敌——明河带回来一个满身是血的白衣少年那时候他中了那岩山寨的蛊毒和血咒显然也耗尽了所有灵力已经快要死了……”
※※※
“啊?”听到这里绯衣女子眼睛才陡然亮了抬起头看着白衣祭司。
“对……是青岚就是青岚。”迦若摇头微微苦笑然而眼底却是复杂的看不见底他的手指压在自己心口上叹息“我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灵力惊人天赋出众的术法之人……如果、如果他不死到如今术法能力也该不在我之下了吧?”
顿了顿没有看阿靖脸上苍白的神色迦若闭了闭眼睛手指按住心口仿佛那里有什么要翻涌而出:“我想吃了他……然而现他的意念力是如此强大虽然生魂将散却依然不肯将力量转移到我身上——我怕他一旦死去那一身灵力就要随之灰飞烟灭。于是我问他有什么愿望需要实现?他说——”
迦若忽然笑了起来转过身看向绯衣女子怀里那颗面目如生的头颅:“当日那岩山寨群起围攻你们三个孩子——此后全南疆的苗人都想杀你和青羽——可那样大的力量居然还留不住你们两个孩子让你们平安的返回了中原……知道为什么吗?”
不等女子出声白衣祭司笑了起来指向阿靖怀中那颗微笑的头颅:“你看他的表情……看他的表情!他那样高兴……得到我的允诺后他那样高兴。心甘情愿的被我吃掉——就是为了交换契约让我暗中保护你们两个师弟师妹平安离开!是我暗中护着你们两个孩子离开的你知道么?不然你和青羽两个毛孩子、早就死在南疆了!”
“啪”。再也保持不住平静阿靖的手臂一松那颗头颅从颤不可抑的臂弯中滚落。绯衣女子眼神陡然空空荡荡喃喃脱口:“青岚?青岚……”
本来以为干涸的眼睛里忽然有无法抑制的泪水汹涌而来她抬起手捂住了脸。
十年前……十年前青岚就为了她死了?十年前就死了!
——我的两位弟子将来终究都会为了你的缘故而死。
白帝的那一句预言重新响起在耳畔宛如惊雷震裂开十年灰冷沉重的岁月之门。
我不信我不信我决不信!——那时候她在心中倔强的反驳着毫不退缩。
最多无论如何我誓绝不杀青岚……即使他要杀我我也不还手!我绝不杀青岚。绝不让那个诅咒实现!——十三岁起女孩就在心中暗自咬牙下了一个决定。
然而……那个诅咒居然是从十年前开始就实现了!
难怪…难怪她这十年来处处留心的打听却从来没有他的消息——原来命运早已铸成了。枉费她十年间的牵挂十年间的挣扎取舍……一切都根本不以她的意念为转移。命运之轮在无声无息之间早已从他们身上碾过留下血肉模糊。
“我吃了他获得了他的力量。然而却也继承了他的记忆。”看到一直冷漠的绯衣女子这般崩溃般的反应迦若蓦然吐出轻轻的叹息走过来低头看着阿靖目光复杂的看不见底“以前被我吞噬的那些人从来没有这么高的灵力——然而却也没有这么强烈的记忆……”
“那样的记忆冲入我的脑海将几百年来我简单的记忆全部打乱了……怎么、怎么人会有那样强烈的感情力量?以前我吃过的那些人他们的记忆都被我消解了唯有青岚……唯有青岚的记忆沉淀在脑海里从来不肯消失时不时的泛起——很多时候我都不明白那究竟是‘青岚’的记忆、还是我自己本来就有的回忆?”
“第一次看见你心里忽然就有个声音脱口呼唤:‘冥儿!’——刹那我感到喜悦和震惊……好像我自己真的就是青岚一样!”迦若苦笑起来摇摇头看着面前的绯衣女子眼神复杂“那一夜你中毒快要死了感觉心灰如死、竟然宁可自己死了也要你活下来——天我…我已经分不清、分不清是青岚的记忆还是自己的记忆了!”
白衣祭司烦乱的用力按住心口仿佛要把自己的心挖出来看个清楚:“我终于明白……当日不是我吃了青岚得到了他的力量——而是、而是青岚他渐渐吞噬了我啊!”
阿靖怔了怔抬头看他。额环下的眼睛里光芒复杂的变幻时而熟稔时而陌生。
他…他——究竟是谁?究竟是青岚还是迦若还是…什么都不是?
泪水缓缓溢出眼眶绯衣女子放下了手指间是濡湿的泪水——多少年了?多少年没有流下过泪水了?自从十三岁那年的招魂以后离开南疆在中原武林血战前行了十年直至今日的地位声望——其中甘苦冷暖不计其数然而却是十年无泪。
可今日终于感觉那重重的内心屏障都忽然击溃所有的冷醒所有的意志力完全粉碎了看着青岚微笑的脸陡然间内心忽然软弱到仿佛回到八岁时的灵溪旁……然而即使她如同十五年前那样第一次对着陌生人伸出手去可对方却忽然变成了幻影。
青岚微笑的脸只是幻象粉碎在她指尖刚接触到他的刹那。
江湖风雨中慢慢冷漠的心忽然感觉到了十年前那样的刺痛更加撕心裂肺的灭顶而来。绯衣女子不自禁的弯下腰去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别这样……别这样。”迟疑着迦若俯下身来眼里闪着的是遥远而熟稔的光芒想拭去她颊边的泪痕——她的泪水滴在他手上陡然间手指上居然有灼烧般的痛楚。他仿佛被烫了一下似的忽然收手站起退开。
青岚……青岚你看到了么?她在哭。你的冥儿在哭。
而你……而你在哪里?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的感情——甚至眼前这个人她也无法全部了解。那时候她太小……她实在太小了可能还不明白自己曾经遇到过怎样的眷顾和温情还不能明白你心里那样深沉的感情——青岚对于你而言你是不惜用血来代替她的一滴泪的吧?所以沉睡在我记忆中的你要借我的手擦去她的泪么?
然不可以……不可以。青岚我是迦若。
因为有了这个名字而有了自我的鬼降。
青岚你有你守护的东西而我也有我自己的——我已经实现了你的愿望用你的眼睛看着她平安离开南疆十年后又看见她回来和你相聚……你该满足。
——如今轮到我来实现我的愿望、守住我的夙愿了吧?
※※※
“你别骂了我知道错了。”神殿内看见祭司走来明河低下了头即使是当了拜月教教主当他真正动怒的时候她还是依旧同童年时一般感到畏惧的讷讷低头有些脸红“我、我那时候看见青岚和她的记忆了——想起那样的记忆、也一定留在你心里就突然……突然……忍不住就想让她那个痴想彻底灭掉!”
“青岚已经死了!迦若只是迦若——是不是?”明河抬起头颊上的飞红还没有褪然而眼里却是明澈的定定看着白衣祭司。
殿外的风吹进来迦若的白衣飘扬起来宛如乘风。他站在殿口光从外面透入衬得他宛如剪影虚幻得不真实。
长久没有听到他的回答明河忽然间无端端的害怕起来——从来都是如此…从来都是如此!她不知道这个“人”心底的真实想法根本不知道。
五年前、他们两个人联手反叛杀了华莲教主。被操纵了几百年的鬼降反噬了宿主从此天地间再也没有能控制他的东西——他获得了实体、摆脱了无形无质的状况成了如今丰神俊朗的白衣祭司。然而……不知道为何对她而言可以触及到的迦若却反而比以前更加难以捉摸了。因为他已经不再是纯粹的“迦若”了。
“迦若?迦若?”等待他回答的分分秒秒内明河感觉心中忽然有莫名的恐惧渐渐将自己分解她忍不住脱口低低追问声音颤。
然而陡然间眼前一晃不见祭司举步已经瞬间移动到了面前。
迦若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她眼神温和平静然而却隐含着说不出的沉痛悠远。
“是的青岚已经死了。迦若不是青岚。”看着已经由垂髫稚女长成为绝世美女的明河白衣祭司沉默许久忽然低声说“——迦若是明河的迦若。二十年前二十年后都是明河一个人的迦若。”
“迦若!”明河意外陡然间眼睛明亮起来抬头看他欢喜的脱口叫出来脸颊绯红美丽不可方物“——你、你多好呀!”
白衣祭司低头额环下的眼睛深邃如海看着她微微笑了起来。
※※※
明河的脸在他眼前慢慢模糊幻化出了那个六岁孩子的模样——二十年前在圣湖旁边红莲如火一朵浮云飘过来六岁的孩子陡然对着空气话:“迦若……是你替我挡住太阳的么?——你、你多好呀!”
漂亮的孩子对着半空张开手来笑着:“迦若过这边来!我们来说说话好么?”
仿佛一阵清风吹过孩子的丝微微拂动。然而她对着身边的空气笑了开始自言自语——是的那是她一个人的迦若。只有她看得见的迦若。
那个几百年来被人操纵着杀人、没有思想没有实体的鬼降。只有这个孩子是把它当作唯一的朋友看待的——因为她也寂寞。
身为月神的纯血之子下一任的拜月教主这个六岁的孩子从小就是一个人长大的。即使她的“母亲”自从生下她以后就再也没有抱过她华莲和历任教主一样只是将生下纯血的女儿当作了术法修习的一种罢了。而作为拜月教历史上唯一集祭司和教主身份于一身的华莲更是灭绝了所有常人的感情。
偌大的月宫里只有他们两个是最寂寞的——然而它已经寂寞了几百年而从来不知道这就是“寂寞”那个孩子虽然只有六岁可也是一生下来也是一个人的不知道“寂寞”和“不寂寞”之间的区别。
但是当那一次它如往常那样奉令杀人回来掠过圣湖上方时却听到底下忽然有个稚气的声音说:“你满身都是血哦!不去湖里洗一下么?”
作为拜月教最强的鬼降它差点惊的从半空摔落——谁?谁居然能看见它?
它看过去的时候看到了一个粉妆玉琢的孩子正俯身在圣湖边上玩水捧了一捧水抬头对着半空里怔怔看下去的它说话:“看你都是血!你来洗洗吧!”
边说着孩子一边从圣湖里又掬出一捧水来对着它泼了过来。
“唰”的一声它吓了一跳立刻躲了开去——然而依旧感觉到了水里的那些阴毒怨灵的力量。虽然是最强的鬼降但对于圣湖里怨灵的力量还是极端忌讳的它无法相信、这个孩子居然能无拘无束的在圣湖边上玩水?!
那么她、她是——
“我叫做明河!你呢?”虽然半空中的它一直没有开口可它内心的想法仿佛都能被这个孩子听到那个漂亮极了的孩子扬起头来对着它笑——果然是拜月教主的女儿难怪能无惧于圣湖怨灵的力量同时能看见它的存在。
可孩子那样明媚的笑靥让这只刚刚杀了人的鬼降忽然自惭形秽——名字?它从来没有名字。一只鬼降需要名字么?
“啊?怎么可以没有名字呢?——名字里可有一个人的魂魄呢。”孩子虽然小然而说起这些术法上的事情似乎了解的已经很多。锦衣的孩子咬着手指忽然笑了笑:“没关系!我替你取一个名字吧……迦若好不好?我上午刚看了《迦若伽蓝》这卷书很好听的名字~”
迦若……迦若?
“迦若迦若!过来看这朵莲花好不好看?替我摘过来……”
“迦若喂喂我叫你呢!过来看这段经文是什么意思啊?”
“明天是天灯节你陪我出去玩好不好迦若?”
她说得果然没错——名字里有一个人的魂魄。就是这个孩子一声声的唤将这个早已死了几百年的鬼降的魂魄一丝一缕的从圣湖底下沉睡中唤起回到它的心中。
有了这个名字它才知道自己是什么——知道自己是什么才知道外物是什么。
那个孩子一年年的长大变得越来越美丽不再是圣湖边上那个玩水的小姑娘而成长为明丽绝世的少女——然而它依然是个不老、不死、不活的怪物——她二十多年来都是寂寞的从来没有什么人可以说话。然而二十年的孤寂对于它漫长的永生来说又算什么?
它很害怕——怕眼睁睁的看着明河变老衰弱死去而自己却依旧是不死的妖怪!
她笑的时候她愁的时候她蹙眉的时候它永远只能“看着”——它没有手没有形体没有办法感知她。有时候它想如果自己有一双手可以触摸一下那玫瑰花一样的笑靥那么……就太好了。
“迦若……母亲大人又要你去杀人了?”渐渐长大也知道了所谓的“鬼降”是怎么回事明河眼睛里的忧郁却越深她总是看着它叹气。
——决裂的时机却是刹那而来的。集祭司和教主身份为一体后术法境界到达拜月教空前绝后的强大华莲教主开始更加不满足的追求“永恒的生”。
——为了修习啖魂返生术她到后来竟然想将唯一的女儿作为血鼎炼制丹药!
然而这一次华莲教主失算了……她派出去的鬼降第一次挣脱了她的控制违背了她的指令。在她要将女儿推入炼炉的时候明河挣扎中激烈的反抗、划破了教主脸颊边的“月魂”——纯血之子的标志一破华莲在措手不及中被自己的鬼降吞噬。
它吃了她的母亲获得了无上的力量凝聚了血肉之躯。重生的鬼降成了拜月教的祭司。从铜镜里它看到了自己崭新的躯体:英俊而年轻的白衣祭司。
“哎呀!迦若?”它出现在她面前明河惊喜的叫了出来忘了提起长袍下摆就跑了过来被绊了一跤——没有等跌下它已经风一般地掠过去扶住了她。
她的手抓着它的手有压迫力和温热——鬼降忽然笑了起来它不他终于有了自己的手可以触摸到那个圣湖边的小女孩。她笑的时候她愁的时候她蹙眉的时候他都可以好好的守在她身边为她守住她的教派她的子民让她这一生永无灾劫。
——那就是他的愿望。
※� �※
“你……你今晚和萧忆情定了约?”低下头去想掩住飞红的脸颊明河的手指揉着孔雀金长袍的一角忽然想起了这个事情身子蓦的一震脱口问。
“嗯。”迦若垂下眼睛微微点了一下头回头看了一下外面的天色——南疆天气多变清晨还是明朗的天空如今已经积聚了漫天的乌云荫蔽了白日昏昏沉沉。
看着灵鹫山上变幻不息的风云祭司的语气也是沉郁凝重的一字一字:“这次萧忆情已拔刀出鞘却被硬生生扼住了杀戮之令——只怕听雪楼建立至今尚未有过如此之事。他这一口气积了二十年要善罢甘休只怕难。”
“我们手上有舒靖容难道他真的敢攻入月宫?”拜月教主有些担忧但是却仿佛说服自己一般低低说了一句“他不怕我们真的杀了她祭月?”
“最好不要逼萧忆情做出抉择——目前要他暂退、已经差不多将他逼到了最大容忍度了。”白衣祭司负手站在祭坛白玉栏杆旁沉吟着看天忽然不知为何轻轻笑了一声不等明河问他摇摇头自顾自说了出来“何况我只怕真的下不了手——萧忆情心里恐怕也有几分把握、猜测我不会杀舒靖容——只是即使是听雪楼主这一次也不敢用舒靖容的命来作为赌注吧?”
眉间神色复杂变幻仿佛思考着某种重大决定祭司眼里神色瞬间万变:“萧忆情是何等人物?——一旦那个绯衣女子死了月宫中必然玉石俱焚鸡犬不留!成千上万人的血啊……那时候必然要染红这个圣湖吧?”
被祭司语气中的寒意震慑明河机伶伶打了一个冷颤喃喃:“天!——难道、难道三代占星女史都预言过的‘灭天之劫’真的要应验在今日么?”
“不止预言……我通过幻力也能预见。这几年我透视未来总是看到灵鹫山和整个苗疆都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血红!……”迦若第一次说出了自己通过力量看到的未来眼里的悲悯更重“明河我答应过你、要守住拜月教所以我哪怕粉碎星辰、转移轨道都要化解开这一场灭天之劫。”
迦若的眼睛里陡然升腾起了一片神鬼惊惧的亮电祭司的手用力握在汉白玉栏杆上抬头看着灵鹫山上翻涌不息的风云——已经快要下雨了沉沉雨云积聚在山顶昏黑一片不祥而沉郁。
“最多……最多我们一不做二不休、把圣湖里的怨灵放出来!”咬着牙拜月教主转过头眼睛投注在月神殿上供着的那个天心月轮眼里闪过不顾一切的冷芒“如果萧忆情攻破了月宫如果你有什么事那么听雪楼的人、也别想有一个活着离开南疆!”
“明河。”听得那样杀意惊人的话白衣祭司的手颤了一下忽然转过头定定看着拜月教主叹了一口气眼里闪过说不出悲哀。迦若看着明河一直看到绝美的女子微微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在他眼光里低下了头。
“你很美。”看着女子飞红的靥迦若忽然微笑着出人意料的说了一句。他的手指从白玉栏杆上松开迟疑了一下终于缓缓抬起触及明河的脸。
酡红的脸宛如玫瑰花瓣温热柔软细腻如羊脂玉。
明河长长的睫毛陡然抖了一下惊喜的笑意掩不住的流露出来然而迅垂下眼帘去羞涩的低头脸上却有了一个欢喜的表情。
然而那个幸福醉人的神色尚未完全舒展却蓦然凝定了——
迦若的手在触及她的脸后脸上温和的神色未敛却忽然迅疾的转向、出指如风转瞬点了她口、手、足、血、脉五处大穴!
祭司这次出手用的却不是术法而完全是白帝门下一路的指法。那是“青岚”留在他身体里的力量——虽然修习术法的他武学修为上还不到一流水准然而此刻突然间出指点穴却是快如电光火石瞬间将拜月教主身形完全定住。
“迦若?!”明河根本没有料到祭司会在此刻忽然出手她下意识脱口却现自己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那个瞬间拜月教主怔怔看着眼前的白衣男子脸色苍白如死。如果不是迦若方才同时封住她的气脉和血脉心中蓦然如刀绞、只怕立时要呕出一口血来。
“明河……明河。”看见她这样的眼神迦若陡然间叹息额环下深色的眼里有深深悲悯仿佛不知道该如何说下面的话顿了顿嘴角忽然泛起一个温温凉凉的笑叹出一口气来:“——你知道我最怕的是什么吗?不对不是听雪楼会灭了拜月教而是…而是圣湖里怨灵这几百年不灭的力量啊!你是纯血之子从来感觉不到这股力量的阴毒可怖而我——几百年来操纵这种力量的我却了解的清清楚楚……”
“连我都不能不害怕啊……明河你却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祸患。”白衣祭司站在祭坛上看着阴云密布的山顶和台阶下那片湖水眼睛里有深远的忧虑“我最早的尸身、也被沉在那里吧?还有萧忆情的母亲……几百年来这里积聚了多少死灵?太可怕……足以扰乱天地啊。而你、居然要任性地将它们放出来?!——一旦湖水干涸死灵逃逸这才是所谓预言中的‘灭天之劫’!”
迦若蓦然回定定看着明河眼神里有说不出的决然仿佛已经做出了一个什么重大的决定眉目间反而松弛开了神色平静:“真是罪大恶极啊……几百年了拜月教就依靠着这样污浊邪恶的力量源泉——操纵者不知道那些沉在湖底的怨灵的痛苦……但是我知道。这滋味我尝了几百年!不可以再继续了明河。”
那么……迦若你要来结束它么?怎么可能结束它?!几百年了对于这日益强大的阴邪力量只能够勉强压制时时送上祭品安抚即使拜月教历代祭司都没有办法消弭它!
明河想问然而没有办法开口。
白衣祭司笑了显然直接从她脑海里读出了她的想法眼神却是从容平和的。他低下头来叹息着将双手放到明河的肩上轻轻拍了拍:“放心我会守住誓约的——拜月教会保全我要将几百年的怨毒都消弭掉……明河只是怕你任性所以我要你暂时不要管这里的一切由我来处理好么?”
什么好不好……分明就是料定了我不会答应才先下手为强!
明河恨恨瞪着他然而虽然术法对于拜月教主来说毫无效力可武学对于她来说却和对普通人一样有效。全身已经丝毫不能动弹她只能用眼神透露出抗议不服无法可想。
“今晚我去和萧忆情见面——事情当有个了断。”迦若叹息了一声伸手挽住她的手轻轻用力已经将她拉起往神殿密室走去“明河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有我在。你好好睡一觉——一觉醒来什么事都解决了。”
白衣祭司的眼色沉静温和拉着她穿过重重帷幕走向内堂——拜月教中只有祭司和教主才能进入的内堂。那些绣满了曼珠沙华和凤尾罗的帷幕飘飘荡荡宛如白云虚幻无定。
放开我!放开我!我才不要睡……我才不要睡!迦若你要干什么?
狠狠在心里斥问着然而明河却没有一丝力气——因为血脉被封她甚至没有办法停止对于祭司的“逆风”作为他大逆不道以下犯上的处罚。
气急两颗大大的泪珠从颊上蓦然滚落流过那一弯金粉勾出的弯月。
将明河送入密室扶她坐下的迦若猛然一颤——那泪水落在他手上温热而湿润。
“你好好休息不用担心。”他低头对她微笑不敢看她熊熊燃烧的愤怒的双眸“很快什么事都不会有了……都会解决了。”
迦若!迦若!
眼睁睁的看着密室的门在眼前缓缓阖起她在内心撕心裂肺的叫着他的名字。
然而那个行出的白衣祭司头也不回恍如未闻——恍如她叫的不是他的名字。
你要去干什么?你到底要做什么!你今晚要去和萧忆情判生死决高下么?
可为什么……为什么要禁锢我?你心里、你心里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打算!为什么从来不肯告诉我……从来不肯告诉我!
门一分一分的在眼前阖起她的眼里终归只剩下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
白衣祭司从空无一人的大殿穿过只有那些帷幕在雨前的风里飘飘转转恍如一梦。
他的袖子被风吹起飘飘洒洒和经幡垂幕纠缠在一起连无形的空气中、都仿佛有什么在尽力挽留着他离去的脚步。
然而祭司的脚步丝毫不停“嘶”一声轻响雪白的长袖解不开缠绕的结生生撕裂。
出的神殿仿佛什么终于卸下迦若在门槛外顿住脚步回视那一扇关上的密室的门眸中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表情——忽然间身子微微一倾等举手捂时已经来不及殷红的血从指间溢出溅落在白袍上。
“呵人的身体这样……这样的娇贵么?”举起手在眼前看着指间血迹淋漓。白衣祭司却忽然笑了起来眼神冷淡充满了轻蔑。
灵鹫山上密云不雨。天色已经黯淡的犹如黄昏到来雨前的风吹在脸上湿润清新有如泪水。惊雷一次次的劈下然而却无法照亮人内心最深处的黑暗。
“风起——雨来!”仿佛无法忍受雨前这样的气氛白衣祭司忽然脱口召唤站在神殿台阶的最高处手指指向高天作起法来。
风雨呼啸闪电的光芒陡然照耀了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