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来的?”
森森凤尾竹下竹林精舍的门无声无息的开了南疆初夏和煦的风吹了进来在软榻上咳嗽着的男子看向门口眼神陡然凝聚。
“喏我正碰到这个小姑娘她带我来的。”门口的青衣人嘴角有一丝轻松的笑意毫不在意的拎着蓝衣少女的衣领将她扯到身前。
“你对她做了什么?”萧忆情看到弱水空荡荡的眼神微微皱眉“孤光张真人是我请来的他的弟子如若出了事我可推不了责任。”
“没什么只是小小的摄了一下她的魂魄而已。”孤光撇撇嘴拍拍手将弱水放开“她不肯说你住哪儿我只好封了她的七窍六识直接从她的脑海里读我想知道的了。”
“不是约了明晚在洱海边碰面么?——跟你说过、事先没有安排妥当的话不要随便来找我!你的身份是绝密的不容半点泄漏。”看着眼前这个人听雪楼主更深的皱起了眉头咳嗽着苍白修长的手指覆上了茶盏淡淡问“有没有人看见你过来?包括我外面那些子弟?凡是见过你的人都必须彻底让他们闭嘴。”
孤光笑了起来露出细白整齐的牙齿:“我的障眼法、对付你这样的武林高手或许不行但是对付你那些不会术法的子弟……嘿嘿。”拜月教的左护法笑着眼里的光芒像个小孩子然而却有冷酷的光同时闪现变幻莫测。
萧忆情计划对付拜月教时间已经不短。在派出人马渡过澜沧、进入南疆以前他已经做过了方方面面的谋划和安排——眼前这个拜月教的左护法便是他埋藏的最深的一颗棋子不到万不得已、从不轻易动用。
“清辉一死拜月教中灵力在你之上的便只有迦若一人。”沉吟着萧忆情看着一边弱水空洞洞的眼睛有些感慨然而眼神却是警醒的“他有没有觉你来这里?”
孤光摇头微微冷笑:“他这几天忙着给舒靖容治伤耗神耗力心无旁骛连教主要见他都不容易哪里会顾的上别的。”
听雪楼主眼神一闪仿佛想问什么却又忍住只是淡淡问:“你今天白日下灵鹫山来、托了什么借口?”
“不用借口。”拜月教的左护法继续摇头“我是下山来办事的——教主派我惩罚办事不力的镇南王侧妃所以顺路过来看看你。”
“惩罚?”萧忆情微微一怔点点头“不错我还以为有谁如此大胆敢焚烧镇南王府——原来是你们拜月教所为。”
“镇南王本来一贯站在我们这边但是你这次来滇南先买通了正妃、让王爷举棋不定保持中立放言出来说不理会江湖的争斗——教主认为是侧妃办事不力大为震怒。”淡淡说着孤光在听雪楼主对面径自坐了下来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却忽然呛了出来眉头打皱:“咳咳——什么东西?”
“那是药茶。”看着拜月教的左护法的表情听雪楼主陡然笑了起来颇为愉悦“是我喝的——味道不好吧?”
“呵那是人喝的么?”孤光连连呸了出来苦着脸“你这个人活的确实不容易。”
萧忆情的脸色陡然也是一静。
“不容易也要活。”淡淡的听雪楼主拂袖站起看着窗外“谁都活的不容易。”
顿了顿他转过头来眼神闪烁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她如今怎样?”
“谁?”孤光显然一时间没有接上半天前说的那句话怔了怔看着听雪楼主的神色才恍然回过神来“你问她?靖姑娘该没事了。不惜动用了圣湖的力量迦若这一次很是耗费了心力从没见他这样把一个人当一回事。”
说着拜月教左护法眼中陡然有惋惜的神色嘀咕:“可惜他居然就这样白白的消耗自己的灵力……这样的灵力该好好积蓄起来才是嘛!”
没有听对方后面喃喃自语了些什么萧忆情的神色却是不由自主的为之一松长长舒了一口气眼中有如释重负的表情低头拍着窗子的横格挡眼神冷锐下去:“好既然阿靖没事了我就没什么顾忌了!”
孤光百无聊赖的拿过几上的茶具把玩着听得萧忆情这句话有些诧异的抬头看他:“哦原来这些天来你召回人马一副偃旗息鼓的样子就是为了她呀?”
听雪楼主不置可否手指下意识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窗栏淡淡看着窗外。
“看不出啊你!”孤光忍不住笑了起来转着手中的一只细瓷茶杯眼神凝聚茶杯里的茶水忽然间就奇异的微微沸腾起来“不过也只是一个女子——居然让你们两个都如此?我倒真是想看看那靖姑娘是如何的人。”
“那么、你就想法子去见她把她带出拜月教、送下灵鹫山!”萧忆情手指敲击着凤尾竹的窗栏蓦然道眼神凌厉。
孤光却是笑了眼里有懒散讥讽的光:“不会吧?我想迦若肯救靖姑娘你肯退兵——应该是达成了某种契约才对。不要告说我说、听雪楼主要过河拆桥了。”
“那又如何。”萧忆情的眼神冷冽不带一丝表情“我从来不自夸手段光明磊落、也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何况我和他之间也没有立下誓约。”
“哦?”有些意外的孤光抬头看他“你一开始就想着要翻悔么?”
“那是因为他先说了假话!——”听雪楼主冷冷回答手指往窗栏上一敲轻轻一声脆响凤尾竹寸寸断裂“他答应归还我母亲的遗骸——可我知道那明明是不可能的。”
顿了顿萧忆情转过头来看着拜月教的左护法眼睛里有遥远而冰冷的笑意:“孤光你也知道我母亲的白骨、沉在你们圣湖的底下。”
青衣束的术士脸上也闪过了敬畏的神色默然点头:“是那是不可能的。”
萧忆情眼里的神色渐渐转为悲凉冷冷笑了起来:“如果不是你跟我说起圣湖的力量和奥秘我还不知道那个小湖对拜月教、对天地意味着什么——如果一旦湖水干涸那些禁锢的怨灵就要挣脱束缚、逃逸入阳世是不是?”
“对。”孤光低下头去神色慎重“那景象极其可怕……连我想一想都觉得冷。这种邪恶一旦失去控制不但拜月教当其冲受害如果散入天地之间便会引起天灾**南疆将会瘟疫遍地死人无数——这就是拜月教里最大的秘密。”
“所以”萧忆情冷笑眼神却是凌厉的如同刀锋“根本不可能……迦若根本不可能把我母亲沉入湖底的遗骸还给我!因为圣湖力量不可抗拒——”
顿了顿听雪楼主忽然却叹了口气闭了一下眼睛然后又睁开了眼里面有光亮闪动:“何况…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我也做不出这等引天地失衡的事情。”
“呵其实你是不是个好人我这里倒是有个小法术能够试出来——”听到萧忆情最后那一句话仿佛被震动了一下孤光脸色里也有敬重的光芒然而转瞬漫不介意的笑了起来指尖弹出一粒奇怪的东西“要不要试试?”
“算了哪有心思做这些。”听雪楼主有些疲惫的摇头拒绝重新回到了原来的话题上“所以我根本不打算和迦若讲和——我必须要灭了拜月教不再让这个邪教有继续害人的机会!未必是为了什么正道……只是我想让圣湖流满鲜血!”
那个刹间听雪楼主病弱淡然的眸子里有着骇人的亮光让青衣术士都暗自心中一凛——人中之龙。只怕犹如他以前暗自的占卜结果:只有这个病人才能将迦若至于死地吧?要不然自己也不会因为对力量的渴求而背叛教派、暗自相助。
“人马我已经调回来停驻在灵鹫山下等我一声令下便能全力攻入月宫……但是你要替我保护好阿靖。”终于说出了这一次想动用这枚棋子的真意听雪楼主的眼神凝重“你要设法让阿靖脱出迦若的控制。”
孤光眼神也是严肃起来收敛了一贯的邪谑和漫不经心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我只能说我尽力而为——要知道迦若对她很上心我怕带靖姑娘出来的机会难找。”
“孤光你必须要做到!”听雪楼主蓦然回头定定的盯着这个协作者眼神冷冽“如果你作不到我们以前谈好的条件就全部作废。我自然会知会迦若、拜月教里有什么人一直觊觎他的灵力和地位。”
“***我最恨人家这么逼我!”陡然间青衣术士仿佛也被逼到了忍无可忍一拍桌子跳了起来并指便是往萧忆情颈中恶狠狠划去——然而听雪楼主只是微微抬手一挡便是毫不动。
“呵呵呵……”孤光怔了一下盯着自己的手指颓然笑了起来摇摇头“我真是胡涂了——居然忘了既然你母亲是先代侍月神女、华莲教主的亲妹妹拜月教的术法对你来说又有什么用?……”
“知道就好。”虽然对方无法伤到自己然而看着方才那个瞬间孤光眼中露出的冷酷神色、知道这个术士是如何的人萧忆情心里依然是一紧却只是淡漠的回答“迦若比你聪明他一开始就预料到了这一点虽然驭使的是圣湖死灵的力量但是对我用的法术、应该都是白帝那一派的。”
孤光叹了一口气眼中的神色有些落寞:“是啊……他的命比我好多了。先能够师从白帝门下、后来又传承了华莲教主的全部力量——为什么我就要凭着自己的悟性和苦修慢慢一年年的积攒力量?”
说到后来青衣术士眉间的落寞已经转为激愤眼色冰冷。
只有历代祭司才能驭使圣湖中死灵的力量同时教主是能够消弭死灵反噬的人祭司和教主代代如同光和影一样相依并存。祭司实际上掌管了拜月教事务而教主只是名义上神的代言人。例外的是上一代教主华莲唯一集祭司和教主身份于一身——当年迦若和明河联手反叛迦若继承了她的力量、而明河靠着血统继承了教主的位置。两个人就这样支配着这个拜月教、影响着南疆直到如今。
然而像他这样自幼就开始修道的人却必须靠着自己的修行一点一滴的积累自己的力量。这样何年何月他才有上窥天道的能力?他要力量……他要得到力量!
听得出对方与语气里的怨恨萧忆情眼里也有隐秘的笑意:“你不必气不过——我们前面不是说得好好的了?如果你帮我到底我灭了拜月教杀了迦若自然你也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我所要的不过是力量而已……我想得到力量、能够俯仰于天地之间。我要足够的力量……”孤光的神色中有几分执着、有几分孤狠喃喃自语。良久忽然微微笑了笑露出一口细碎整齐的白牙:“所以我想吃了他。我必须要吃了他才能拿到他的力量。”
顿了顿青衣术士终于无法抵挡那样的诱惑忽然冲口道:“好!萧忆情我答应你我一定设法保护好舒靖容——你不用顾忌什么就尽管放心的血洗月宫吧!”
“好。这才干脆。”听雪楼主眼眸中有淡淡的笑意然而那笑意却是冰冷的“但是这一次我们要立下血咒誓约。”
※※※
“我先走了——一切按计划。对了这雪莲留给你似乎那个小姑娘找得很辛苦。”撤掉了竹林精舍附近设下的结界恢复这个空间对于外部的联系转身欲走的时候孤光眼睛扫到了依然木木呆在一边的弱水笑了起来问“你准备把这个小丫头怎么办?”
“她看到了你——”萧忆情皱眉微微踌躇了一下道“自然不能让她泄漏出去不过她是张真人的弟子也不好就这样杀了她灭口。让她昏睡个几天等我们攻下了月宫再说。”
孤光想起茶馆中蓝衫少女活泼明艳的笑容忽然也是笑笑对着萧忆情摇头:“算了不必让她受苦我有法子。”
不等萧忆情出言青衣术士抬手轻点弱水的眉心灵力透入将她被封住的七窍打开。
“啊楼主!这个家伙——”弱水一直空洞的眼神凝聚起来然而眼神流转之中便是看到了茶馆里那个可怖的青衣人脱口惊呼。
“嘘——”然而孤光蓦的伸手捂住她的嘴至止她的惊呼却笑了起来“小丫头我变一个戏法给你玩好不好?”
“唔唔——”陡然又是无法说出话来弱水万分不情愿的瞪着眼前的人眼神却是倔强而傲气的一边急切的看着听雪楼主。然而奇怪的是萧楼主虽然在一边却没有动手解救她的意思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孤光别杀她。”
孤光点点头看着弱水眼里有笑意:“好小丫头你可要看好了呀!”
话音方落忽然间他便是一弹指。弱水瞪大眼睛只看见似乎有一粒青色的东西从他指尖弹出拜月教的右护法闪电般的捏住她的下颔迫她开口。那奇异的东西无声无息的落入她嘴里然而弱水都感觉不到有什么掉在口中。
“你看。变!——”放开了惊惧不定的蓝衫少女孤光笑着手指忽然指向弱水的心口。
弱水下意识的低看过去头眼睛忽然因为惊讶而睁大——
那里她的心口上居然奇迹般的开出了一朵纯白色的奇葩来!
然后她来不及惊呼记忆忽然间仿佛被抽去一样顿时一片模糊混乱。
“这是梦昙花……”花儿被孤光从心口摘下的刹那弱水立刻昏迷倒地。孤光看着那朵花儿对萧忆情淡淡道“那花是用幻力在心中种下、汲取了记忆而开出的。一朵花便需要消耗一日的记忆。”
青衣术士转过头拈花而笑:“现在她醒了后就不会记得看见过什么了。”
“很神的术法。”看着那朵花听雪楼主不由微微点头。
孤光看着那朵花又看看昏睡的蓝衣少女忽然间叹了口气脸色就有些复杂:“真是的……好久没看到人心里开出纯白色的梦昙花了——要知道人的心地越无暇开出的花就越洁白。这个丫头唉——这个丫头忽然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坏人啊。”
他顿了顿看看听雪楼主眼里有苦笑和自谑的意味:“换了你我种下去开出来的、是不是灰色的花?”
※※※
“冥儿你要吃东西。”已经是第几十次了内室憧憧的灯火中白衣祭司低下头平静地劝说着面前坐着的女子然而口气却是毫无火气的“你就是绝食也死不了。我用凝神归元法护住了你的元神——你这样折腾自己的身子那不是意气用事么?”
绯衣女子不看他自顾自的垂目静坐毫无反应。刚刚大病一场的人脸色是苍白的清秀的眉目间掩不住的疲惫然而嘴角却噙着淡淡一丝冷笑。
迦若在她面前俯下身看着她的眼睛静静道:“我知道你现在是恨我的——你睁开眼睛知道自己被带到了这里、就是成了我的人质是不是?”微微叹息一声大祭司喃喃道:“冥儿以你的脾气如果成为别人的累赘更宁可自己去死吧?”
绯衣女子眉梢的轻轻一动依旧没有抬眼看他然而唇边的冷笑却消失了。
“所以你一醒来、我就封了你的任督二脉免得你轻举妄动。”白衣祭司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眼里不知是什么样的表情忽然抬手替她将垂落额头的丝拂开“但是你要折磨自己我却是没有办法——只能看着你这样了。”
虽然是垂目静坐然而阿靖的脸色却是再也忍不住的起了变化——不是为了这个人依然如此了解自己、而是因为她眼角的余光里看到了他修长手指上的那个玉石指环。
多少年的回忆按捺不住的翻涌而起绯衣女子忽然用力咬住了唇角蓦然抬起头第一次直视迦若的眼睛冷然:“放了我!要么就让我死。”
阿靖眼里的光芒陡然间让拜月教的大祭司下意识的闭了一下眼睛。
还是这样……还是这样。这样的眼神和十年前的灵溪畔、第一次看见这个小女孩时一摸一样——一样的戒备、冷漠和杀气。
仿佛中间的岁月都忽然被抽空了……他们不曾遇见过中间的那一切过往都是虚幻。
她便是该这样仇视自己的吧?这样才符合她的性格。
迦若忽然叹了口气转开头去不看她:“我们自然会放了你——等萧忆情如约撤出南疆以后你不会死。”
“如约撤出?”不自禁的阿靖脱口重复了这四个字眼神里渐渐泛起了不敢相信的目光“——你是说楼主他答应……怎么可能!”
“就是这样。我想这还是他第一次接受胁迫吧。”有些感慨的拜月教的大祭司微微苦笑起来抬手抚摩着额环上的宝石摇头“你是对的冥儿——你和他在一起那的确算的上是人中龙凤……”
绯衣女子不再说话忽然间再度看了迦若一眼然而那样冷厉桀骜的眼神里带着深切的恨意难以掩饰:“呵……现在你占尽上风啊青岚师兄!我本来还对他说:如果他杀了你我非要为你报仇不可——”
顿了顿看着白衣祭司眉间陡然凝聚起来的复杂神色阿靖低下头微微冷笑:“现在是不是反而该我对你说:如果你杀了他我非杀了你为他报仇不可?”
再度沉默片刻间白石砌成的房子里静谧的听得见风拂动的声音。
“你说……这世上你死我活的恩怨怎么就没个清?”忽然间绯衣女子低笑定定看着白衣祭司放在衣襟上的手——那修长苍白的手指上玉石指环泛出柔光似乎有些紧了压着肌肤。阿靖的脸色陡然有些空洞惘然。
“祭司大人教主找你。”寂静中石屋外忽然传来弟子恭恭敬敬的禀告。
迦若没有动淡淡道:“我现在忙。不去。”
“可教主说祭司大人好几日没有去神庙祈祷怕是月神会震怒——”弟子小心翼翼地传话知道祭司性格的怪僻。
“滚。”根本没有听完他的话房间里的人冷冷说了一个字。
传话的弟子立刻膝行后退不敢再待片刻——他知道如果敢再迟疑刹那房间里喜怒无常的大祭司可能便会取走他的性命!
※※※
“呵这么威风。”绯衣女子唇角再度露出讥讽的笑意冷冷看着昔年沉沙谷里的白衣少年——然而岁月变迁眼前已经是完全陌生的脸孔那眼角眉梢的温和从容早已经消释的一干二净如今、留下的只是莫测的邪异。
“我是他们的神。”冷冷的白衣祭司笑了起来“迦若是他们的神他们不敢不听。”
笑的时候他眼里有说不出的阴沉和凌厉居然让阿靖心里莫名的一冷。
迦若不再说话连日为人疗毒已经消耗了他太多的灵力和精力。
“哦进补的时间该到了!”手指微微掐算着什么拜月教大祭司忽然站了起来走向房间的角落手按上窗台上的一个石刻莲花陡然间墙上有壁龛缓缓凸现出来。
那个壁龛很奇怪虽然石雕精美无比但是石拱不像一般那样是敞开、而是封了起来上面用黯淡的颜色写着什么符咒已经褪的差不多模糊不可辨。
大祭司没有碰那个被封住的壁龛只是从壁龛前方的托台上拿下了供奉在上面的一盆花木。
迦若……居然还在室内这个秘密的地方种花养草?
绯衣女子眼里有诧异的光却只见白衣祭司的手蓦然抬起从台上拿起一把长不过尺的利刃刷的斩下了盆内一株花草干脆利落之极。然后将刀在绒布上擦了擦放回原处拍了一下石莲让神龛回复原位。
阿靖看着他那一系列举动眼神忽然有些变化——好奇怪的……青岚在房内种的这种植物居然有着血红色的叶子、在斩断的根茎上还渗出如缕不绝的鲜红汁液!
将那株斩下的草放到鼻端拜月教大祭司闭上眼睛轻轻一嗅本来掩不住疲惫憔悴的脸色慢慢舒展开来——同时那一株红色的植物仿佛忽然被烘干一样枯萎了下去褪尽血色。
“元菜!”想起昔日在白帝门下时、听师傅说起过的种种传闻绯衣女子睁大了眼睛再也忍不住的低低脱口而出“这是元菜!”
迦若仿佛享受什么似的微微闭着眼睛脸上神色很奇怪——似乎舒展却又痛苦。
“是的我种植的元菜。”闭着眼微微仰着头拜月教大祭司淡淡道。
阿靖的脸色变得苍白忽然间说不出话来——
元菜是凝聚了婴儿元神的植物。当法师选定了某个尚在母胎中的婴儿之后就先种植元菜每天画符焚化之后以符水浇灌元菜日日不休。如此当婴儿瓜熟蒂落、分娩来到人世的时候法师只要将元菜一刀割下就能吸取最纯正、毫无世俗污染的元神。
当然失去了魂魄婴儿立即会猝死连睁眼看看这个世间的机会都没有。
如此阴毒的术法昔日在白帝门下说起时青岚青羽都是满脸的愤怒。
绯衣女子的眼睛里蓦然有彻底冰冷的光芒——变了真的是什么都变了……就如同她一开始就没能再认出青岚完全陌生的脸、他目前的内心也早已不再和以前相同了吧?
这样邪恶阴毒的事情是过去青岚所深恶痛绝的而如今的迦若却甘之如饴。
十年了……这样长的岁月里世事如白云苍狗他内心是不是已经畜养了一只恶魔般的野兽?以前的青岚、那个总是淡淡微笑温和悲悯的青岚早已经不复存在了吧?
“我要杀了你。”一字一顿的绯衣女子缓缓吐出了一句话。
然而听到那般慎重而杀气凌厉的话拜月教的大祭司只是一怔然后看着昔日的小师妹微笑起来:“是么?看来师傅的预言真的要实现了呀。”
听得他这一句话阿靖身子一颤眼神凝聚里面是什么样复杂的光芒变化外人看不出然而她被封住穴道的手都有些微微抖咬着牙不说话。许久才慢慢再说了一句:“最多我自刎偿你当年的救命之恩。但是你再这样杀人为生天也容不得。我宁可青岚死了也不要看到你变成现在这样——人命是那么轻贱的么?”
“哦?”迦若陡然一笑然而眼里却是冷冽的光映着额头的宝石月魄寒意逼人“我听江湖上的人传言、靖姑娘为人冷漠无情没有想到也会说这样的话?——看来是昔日白帝师傅没有白教你吧。”
顿了顿不等绯衣女子开口反驳白衣祭司的笑意忽然一敛缓缓反问:“但是萧忆情虽然不用术法、可他杀的人只怕不比我少吧?你呢?冥儿你手上的血又有多少?哪个人敢说他就是无罪的?”
阿靖手指一震抬头看他——陡然间觉祭司眼里的神色与平日都不相同那里面居然有依稀相识的温和与悲悯。她忽然心头如受重击说不出话来。
迦若的手指抬起漠然的将那株失去了生气的元菜扔在地上他的眼神又回复到了淡淡然:“何况如果此次听雪楼和拜月教战端一起这死的人就不是几十几百……在那样泼天的血腥里这一点血又算什么?”
※※※
“什么迦若他不肯来?”
声音从神殿内传出隐约有愤怒的意味。神殿外的台阶上那个刚才去传话的教徒匍匐在台阶下不敢做声。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那重重叠叠的帷幕后、曼妙不可方物的影子额头只有冷汗涔涔而下。
“没用的东西滚!”然而咬了咬牙里面的人还是拂袖顿足而起。
“教主何必同下人生这样大的气又不是他的过失……”看着明河绝美的脸已经没有半点血色旁边一直冷眼觑着的青衣术士终于上前微微笑着劝了一句然而眼里却是莫测的光“迦若祭司力量旷古盖今、如今拜月教存亡全赖其一念——教主可要多担待些、不好轻易动怒得罪他呀。”
“他的力量?他那样大的力量还不是我给撑着的?!”已经被祭司的举动激起了火气听到旁边左护法的劝告拜月教主愤然起身甩手走下祭坛几乎将手里的孔雀金长袍揉成一团“没有我他什么都做不了甚至一刻也活不了!——他、他怎么敢这样对我……”
“是是……迦若大人是很过分居然敢藐视教主的尊严。”看到教主盛怒的表情孤光适时的低下了头有些淡漠的微笑着说了一句“祭司这次救了那个敌方的女子虽说是作为人质——不过看起来祭司似乎更像把她当作恋人呢……”
“胡说八道!”一拍白色大理石的供桌明河再也忍不住的厉声喝止“那个女子是人质!是他带回来的人质!——迦若是为了拜月教的安全才把她作为人质带回来的。”
然而虽然这样斩钉截铁的说着拜月教主的脸却是渐渐苍白下去——那样凌厉的声音也掩饰不住她心中燃起的恐惧和虚浮。
那个绯衣女子不是人质……绝不是人质那么简单。她心里清楚对于迦若而言那个女子意味着什么。
不然平日俯仰于天地、掌控日月星辰对于一切都漠然冷酷的大祭司又为何会宁可忤逆了月神、公然违背教主的意愿也要连着四五天足不出户的在白石屋子里、照顾大病初愈的她?十年来她从未看过迦若如此。
——原来这么多年来和“迦若”两个人光影般相互依存的日子居然还是抵不过“青岚”和那个绯衣女子少年时在灵溪上的初次相遇?
明河闭起眼睛勉力平定心神不敢想这几日两人耳鬓斯磨又是如何的情状。
看到了教主那样的眼神知道明河心中泛起的是如何复杂的感觉青衣术士再度低下头来微笑着提议:“我不敢怀疑祭司大人的立场不稳——只是我还是觉得、那个女子关系本教安危如果将由教主您亲自看管着不是更妥当一点么?”
拜月教主的眼眸微微一亮。然而垂下了头却是沉吟:“虽然如此但他必不肯答应。”
“您是拜月教的最高长者即使是祭司也须听您吩咐吧?迦若大人如果藐视您的意愿是该得到惩罚的——”孤光依旧是微笑轻言细语的提示眼神冷冷“何况教主您手里有着封印他力量的权杖呢。”
明河的眼睛陡然雪亮。
绝美的女子昂起了高傲的头颅光洁的额头映着月神座前千百万的烛火右颊下、那一弯金粉勾出的新月闪闪亮——那是月魂。和月魄、月轮并称拜月教三宝之一的月魂一直由历代的教主继承着作为月神纯血之子的标志。
只有拥有这个标志的人才能获得月神的庇佑连圣湖怨灵的力量都退避三尺。
这个世间也只有流着月神之血的她才能够有力量化解迦若因为施术而产生的反噬和逆风——如果她一旦停止了对于祭司力量的化解那么那些被役使着的死灵就会撕扯开祭司的灵体吞噬他的力量。
迦若迦若……你不仅是敢藐视我作为教主的尊严。那还没有什么——在你面前我从来不自恃教主的身份。
但是你却藐视了我作为一个女子的尊严!
不可原谅……绝对不可原谅。
所以原谅我这回要做一次违背你意愿的事情——我要将那个舒靖容、从你身边带走。
※※※
“我想带你回沉沙谷看看……但是萧忆情的人马云集在灵鹫山下我不想引起乱子。”午后的斜阳淡淡映照着绯衣和白衣并肩坐在圣湖边上迦若看着天空中悠然浮过的云轻轻叹息了一声眼神黯然“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饕餮在不远处悠然的闭眼晒着难得一见的日光。迦若忽然笑了起来指着高天上两片相互飘近的白云:“冥儿你看你猜这两片云、会不会汇合到一起来?”
绯衣女子没有说话然而不知觉的顺着他的手看过去看到了绚丽蓝天下、那两片被风儿吹着漂浮过来的云——那的确是往一起聚汇的两片云。从轨迹看除非风和日丽的天空风云突变、很快就会铁定飘到一起来的。
然而虽然没有听到她的回答迦若却从她眼里看到了答案只是微微的笑着不知为何眼眸里有落寞复杂的神色摇摇头叹息:“不你猜错了。虽然看上去它们终能会聚但是却永不能相遇……”
不等阿靖露出不信的神色虽然天空风向没有一丝改变但转眼间那两片云已经乍合又分仿佛不曾相遇毫无牵挂的各自往不同方向飘去。
“这是怎么回事?”静默已久的女子脱口而出不知为何心里陡然有隐约恐惧的预感。
她转头看着迦若白衣祭司仰望云天不知为何、一直操控天地、呼风唤雨的他眼里也有无力的疲惫忽然间闭上了眼睛不让旁边的人看到他那个瞬间眼里的神色极轻极轻的说了一句:“因为你没有看出来、那是不同高度上的两片云——你在底下看上去它们重合了事实上却永远不会相遇。”
阿靖看着他忽然间说不出话来——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刹那、她心中陡然有深沉的疲惫和无力——仿佛自己回到了父亲死去那一天血泊里八岁的她无助的抱着血薇离开父亲的坟墓不知道前方的路是什么样。仿佛命运的风把她吹到哪里、就是哪里了……
青岚想说什么……他想对她说什么?
绯衣女子在圣湖边转头静静看着昔日的大师兄。真的已经变了他的眉目已经变得和十年前那个少年青岚完全陌生再也没有一丝相似。再也回不去了。
“你伤好了一些也闷了这么久我带你出来在月宫走走透透气。”看着绯衣女子憔悴的神色和桀骜的表情仿佛想说什么终究没能说出来白衣祭司叹息着转开话题抬手指着面前的水面“你看到眼前这片湖了么?这里就是我们拜月教的圣湖。”
阿靖一震抬眼看去。很小的一个湖却深蓝泛着幽光看不见底。
湖面上虽然映着日光却不知为何没有很强的光线反射而出似乎大部分日光、投注到水面后都被无形的力量吸走了。虽然水面上微风徐来红莲如火般开遍阿靖不知觉的却机伶伶打了一个冷颤。
——好诡异……好诡异的感觉。仿佛有无数只眼睛在冥冥中看着自己诡秘怨毒。
萧忆情的母亲……就是沉在了这片湖水之下么?
也就是为了湖水之下的累累白骨才会有今天的拜月教进逼月宫、自己才会和青岚重逢吧?终归说起来这片湖水就是一切的缘起……这里仿佛有说不出的邪异力量似乎所有的人都会归于这一片看不到底的碧蓝中。
“你看。”迦若短短说了一句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往湖中扔了过去。然而仿佛空气中有什么看不到的力量阻碍着石头的去势越来越缓慢似乎被什么摩擦着渐渐簌簌化为细末最终没有落到湖中就消失不见。
“天。”被那样诡异的景象惊住连绯衣女子都忍不住脱口低声惊呼“这是——”
“这是圣湖怨灵的力量汇集了天地间的阴毒之气。”白衣祭司看着湖中眼神冷漠“拜月教的力量、我的力量就是由此而来——很恶毒是不是?但是没有办法谁也没有办法处理好那些怨灵只有靠着神庙压制住邪气而已。”
迦若俯身看着湖水额环的光芒映在水面上月魄的光陡然让平静的湖水泛起了微微的沸腾——水下似乎有看不见的东西受到了某种吸引纷纷会聚过来。
“冥儿你看。”迦若微笑着招呼阿靖一起俯身看着水面指点给她看水面深处的景象“你看——”说着他将手指点入水中术法摧动下水面忽然微微沸腾。
仿佛感受到了祭司身上灵气的吸引幽蓝色的水中陡然泛起了无数个气泡。那些气泡从水底升起的时候很 小然而越浮近水面就越大裹着苍白灰蒙的空气——然而阿靖在那些气泡里浮近水面的时候却赫然看到了透明水泡里面、封闭着一张张死白死白的脸!
“啊?”阿靖下意识的抓紧了袖中的血薇然而因为穴道被封却无力拔剑只见那些怨灵用快得不可思议的度、往祭司手指方向涌动水泡薄膜里面那一张张脸、僵硬而诡异露出森森白牙龇牙咧嘴的向着迦若手指一口咬下。
祭司迅抬手将手指抽离水面。嗤落一声响那些控制不住度的怨灵随之跃出水面然后忽然出了一声痛苦的嘶喊在日光下蓦的化为一阵白烟。
“白日里它们只能化为红莲或者呆在水下。”看着师妹怔的脸迦若淡淡解释了一下指了指湖面上无数盛开的红莲和风丽日下那些莲花美得不可方物——有谁会想到、这样至美的事物、背后却是如何的阴毒龌龊?
“天……这地方留不得了。难道就没有什么法子消弭一切怨气么?”阿靖看着湖面上密密麻麻的红莲眼睛里有冷冽的光脱口问。
“几百年了从来没有人敢这样想。”听到她这样的话白衣祭司却是有些意外然后笑了起来看着阿靖“冥儿你——”
话没有说完忽然间迦若的脸色就是一变手指用力压住心口仿佛有什么东西吞噬着那里一般忍不住弯下腰去。
“你怎么了?”虽然一直流露出恨意然而看到他这样绯衣女子还是忍不住脱口问眼眸中陡然流露出焦急但是被封住穴道的身体不能动她只好眼睁睁看着迦若脸上痛苦的神色越来越深。
“不对劲……忽然间反噬力量转移不出去……”手指有些颤抖捏了决勉力抵抗着那种噬心的痛苦迦若的声音都断断续续“方才那些、那些被灭的怨灵死前瞬间的怨毒……全部转移不出去……积在心里……得快些回去。朱儿朱儿!”
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白衣祭司呼唤附近懒洋洋晒着太阳的雪白幻兽。然而不等幻兽闻声赶来伏下身他眼前陡然便是一黑。
“青岚!青岚!”耳边最后听到那个绯衣女子这样焦急地呼唤意识渐渐模糊的他、陡然脸上有一种苦笑的神色。
错了……我是迦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