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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深澜沉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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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若迦若外面是你么?”

黎明的月宫里静谧无声。这里是灵鹫山的最高处也是拜月教主的起居住所在教主未召之前从来都没有人敢进入——然而听得外面庭中传来的声音假寐中的拜月教主陡然惊醒脱口的惊呼声划破寂静。

没有回答只听得两声短促的低唤急切而无助。

明河一下子拥衾坐起在黑夜里睁大了眼睛睡意全无——是饕餮……是饕餮!

最近迦若经常连夜出去通宵不回她无从得知他心中的想法。只是想着、在大军压境的时候拜月教只能指望他了便不能多猜疑什么。

然而昨夜是传灯大会教中散会的弟子已经通报了大会被听雪楼的人打乱的消息主持大会的右护法清辉至今未返让她听了好生担心。但是身边却没有一个人可以商量……身为大祭司的迦若却又是莫名其妙的一夜不知所踪。

灵鹫山上静谧如同死境然而她却睡不着。

不知为何心里隐隐有莫名的恐惧——虽然是五年前一齐联手篡权、夺了拜月教教主和祭司的位置共同支配这个南疆直到今天。然而身为教主的她一直是不了解这个同伴的。

总觉得这个人的心里有什么隐藏得极深的东西不曾让任何人看见。

他有他的想法却从来不和任何人说包括身为教主的她。

虽然作为教中的大祭司但是迦若对于拜月教的事务从来看的很淡几乎从来不插手。如今虽然在她的哀求下他许下了决不让听雪楼毁灭拜月教的承诺然而她却不知迦若准备用什么样的方法来阻挡已经越过澜沧江的兵马。

“迦若怎么回事?!”听到庭外幻兽的低唤来不及细想明河胡乱扯了案头一袭孔雀金的长袍裹住身子便往外奔去。

重重的帷幕垂在她面前让她看不见窗外的情形。明河胡乱的伸手拨开那些雾一样的帘幕心中莫名的感到慌乱无比奔跑中长袍下摆不时绊住她的脚。

一层层的帷幕被拂开外面的天光透进来最后一层帷幕上忽然映出了那个人的影子。

明河舒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将脚步放缓拂开最后一层帷幕迎了出去:“天不亮就来这儿这教中也只有你敢——”

话音未落拜月教主刚刚淡定下来的脸色骤然一变:“迦若你怎么了?!”

她看到他的眼睛——可怕的混沌弥漫了死灰色。齐眉的额环以下本来苍白清冷的脸颊变得黯淡无光有奇异的死灰、活了一般的在皮肤下涌动。

尸毒!而且是鬼降中最毒的血鬼降的毒!

明河的脸陡然也是苍白得毫无血色她看着大祭司连忙抬手扶住他的肩一手迅抚上他的眉心宝石紧张的声音都变了:“怎么回事?你怎么中了自己人的毒!——快快快……都要入脑了!月神保佑……你快进来。”

“不……。”祭司一直半闭着眼睛似乎衰弱到无法出声然而在拜月教主扶他进去的时候却忽然抬起手推开了她——那只手已经漆黑如墨。

看见这样可怖的毒性明河的手都有些颤栗然而耳边却忽然听到迦若开口说话——

“先……先救她。”

她蓦然抬头顺着那个勉力站着的人的手、看向庭外——那里黯淡的晨曦中幻兽前膝跪地停在门外石阶上背上驮着一位失去了知觉的绯衣女子。那女子的长拂在了地面上袖间露出绯色的袖剑。

颊上那一弯金粉勾的月牙儿陡然焕出冷冷的光拜月教主的手忽然不再颤抖了。

“她是谁?舒靖容?”她眼神冷冽抬头看着大祭司一字一字的问“是听雪楼那边的人我为什么要救?迦若你是不是要叛——”

话音未落她忽然说不出话来。

迦若的手陡然探出按住她的肩摇摇欲坠的祭司似乎是把全身的力量都按在了她的肩上手指用力的要握碎她的肩骨。他看着她然而已经实在无力再说什么只是看着她眼睛里面一片死灰缓缓摇头。

“你、你快进来我给你解毒!”看到他的脸明河再也无法按捺的脱口惊呼几乎是哀求着扶着他“你快要死了!你知不知道?你快进来——”

然而白衣的祭司没有动依然沉默而执意的、站在门口按着她的肩。他已经没有力气开口说话然而眼神一直看着门外深度昏迷中的绯衣女子。

明河的手终于一分分颤抖起来慢慢全身都颤抖得如风中的叶子。

看着黑气一分分弥漫上他的脸拜月教主忽然间仿佛崩溃掩住脸大呼:“好了!我救她!我救她!——求求你快点…快点进屋来。”

饕餮一声欢呼直跃而起背着昏迷的绯衣女子进入房间。

“要‘先’救她……”仿佛是隐隐约约笑了一下迦若的手忽然就是一松精神气仿佛忽然消散人就无知觉的向着门中倒了下去。

※※※

“我们都已经快要拔掉蓝关上那个拜月教据点了为什么下令停止进攻?”青翠欲滴的凤尾竹下青衣人剑眉紧蹙着毫不客气的问坐在榻上微微咳嗽的听雪楼主人“是因为张真人和明镜大师受了伤怕这边支持不住要我们返回么?”

“碧落。”轻轻拉了一下同僚红衣女子察觉到了楼主今日反常的沉默——本来在各方人马出击就要初战告捷的时候忽然下令勒马撤退、就不是萧楼主的作风。然而又是什么居然能掣肘他、做出这样的退让?

萧忆情看着眼前听雪楼四位护法中的两位缓缓摇头:“自然有我的缘故。”

“什么缘故?”碧落的脾气一如当日在江湖游侠时期即使面对着听雪楼主也丝毫不曾收敛“虽说我们这边张真人他们重伤可是他们不也死了一个右护法么?我们可丝毫没有落了下风!我们付了多少代价、才能围歼那些家伙!”

“我说要先按兵不动!”忽然间听雪楼主放下茶盏蓦的抬头眼神冷锐。即使是碧落也心下一惊红尘拉着他俯身行礼:“是我们恭领楼主之命!”

有风吹过竹林萧忆情静了静忽然忍不住又咳嗽起来淡淡吩咐手下:“把人马都撤回来围驻在灵鹫山脚下——注意也不要逼得太近了。”

“无我命令不得擅自攻击拜月教——”听雪楼主说了那一番话眉间又不知是什么样的神色只是看着远空加了一句“如果…如果我有令一下则全力攻入月宫!那时候遇人杀人遇神杀神灵鹫山上鸡犬不留!”

“是。”震惊于楼主想来淡漠的口吻里陡然流露出的强烈杀气但是不再争辩什么碧落红尘两位护法齐齐领命。

萧忆情低下头眉间的神色更为莫测只是淡淡道:“你们下去罢。”

“呵。楼主今天是怎么了?怎么竟然也会犯胡涂?”退下的时候和红尘并肩走着转过小径的时候碧落忍不住冷笑了一声“这样一来且不论拜月教散布各处的势力会脱出我们目前辛苦布下的包围逃逸如果他们集结起来反攻而我们把人马定驻在灵鹫山下那不是成了现成一个靶子么?”

“这种道理楼主心里必然也该明白的。”红衣的同僚行走在翠竹间却是沉吟着回答“不过今天的楼主确实有一些奇怪……不明白他怎么想的。将全部力量撤回到月宫附近想必是为了防止那里有甚么变化——”

说着红尘看着前方人马来去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喃喃道:“奇怪。”

“什么?”碧落背琴携剑在竹径上顿住脚步转头问。

红尘定定回顾竹林那边的软榻。青翠欲滴的凤尾竹下那一袭白衣如雪在软榻上慢慢阖上手中的茶盏。有竹叶萧萧而落散在他的衣襟上显得说不出的孤寂。

“靖姑娘呢?”喃喃的红尘自语了一句。

碧落也是一怔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方才对着楼主时、总感觉缺了什么。

两个人面面相觑心里揣测着却都没有说什么话。

“我们去把人马从蓝关那里带回来驻灵鹫山下去吧。”许久碧落率先转身开路蓦的淡淡来了一句“如果靖姑娘有什么不测我怕这一次就不是拔除拜月教那么简单了——圣湖会变成血湖吧?”

※※※

灵鹫山。月宫。月神殿。

神殿前那一片清冷的碧波上千朵红莲绽开在夕阳的光线下犹如火焰跳跃。然而莲下的水却是极度寒冷的寒冷得仿佛来自幽冥——因为这里汇集了天地至阴之气。

这个不足两里见方的山顶圣湖是拜月教开教以来便设下的——那是教中所有术士灵力的来源连大祭司都不例外。

圣湖的力量来自于湖底沉积的无数死灵和怨魂几百年来拜月教用术法杀人无数而杀掉的那些灵魂却被镇压在施了咒术的湖底无法进入轮回也无法消灭只能静候着拜月教术士的差遣。白天化为红莲到了月夜却变为死灵。

虽然是教中力量的源泉但是湖中怨灵的力量却是同时也让拜月教小心翼翼生怕禁锢着的阴毒力量会失去控制而逃逸入阳世所以在挖掘好圣湖的同时开山教主也建造起了这座月神殿用天心月轮来镇压住怨气。

“迦若你醒了?”神殿里有天竺桫椤香的萦绕昏沉的长明灯下披着及地长袍的女子疲惫而惊喜的叫了起来看着在神龛下供桌上睁开眼睛的男子。

黑气褪的很快他的脸色亦然回复了平日的苍白只是眼中的神采依旧有些混沌。听到教主的声音迦若的手抬起抵住桌边似乎想站起来却依旧力不从心他开口说了一句什么却觉依然说不出清晰的话来——那个鬼降的毒确实好生厉害。

“你说什么?”明河过来扶住他慢慢起身问。

“她呢?”调息了一下再度开口终于说出了两个字。

然而拜月教主本来带着一丝惊喜的眼眸却陡然冷凝倔强的咬住咀唇不回答眼神冷厉起来。

“冥儿呢?她好了么?”看到明河不回答迦若也是陡然的变色急问。

拜月教主沉默忽然间抬头微微冷笑起来眼色阴郁而冷漠:“死了!她死了!那时候我都来不及救你了——干吗还要救她浪费时间?”

刚刚站稳身子的白衣祭司蓦然回头目光闪电般的落在她身上。

“你再说一遍——冥儿怎么了?”迦若的语气却是极度平静的平静得如同冰封雪塑注视着明河的眼睛一字一字的问。

“她死了!我放着她不管所以她死了!”执拗的回看着大祭司深蓝色的瞳仁拜月教主冷冷的回答颊边那一弯月牙儿闪着幽暗的光“怎么了——是不是你要因此杀了我?”

她傲然仰起头眼里却隐约有泪光。

迦若只是冷冷看着她忽然间转过头去自顾自的走开:“你们女人真是莫名其妙。”

拜月教主怔住看着大祭司沿着大理石的台阶走下圣殿、去往圣湖边她追了出来追上去和他并肩走在廊道里眼睛里却有掩不住的喜悦的光:“你…你居然不生气?我杀了她你也不怪我?”

“你玩什么把戏……”然而一路疾走着迦若的眼里却有淡漠的光头也不转的淡淡回答“你明明已经把冥儿救回来了。”

拜月教主一怔顿住了脚步抬头看着他惊诧无比:“你……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迦若笑了笑继续往前走声音因为毒性侵蚀依然有些衰弱“冥儿死没死我心里有感觉你骗不了我——何况你答应我的事何尝翻悔过。”

明河呆在廊道上看着白衣祭司一路走过去风从远山上吹来吹得廊道下的护花铃一片乱响迦若从廊中走过黑和长衣一起在风中扬起:“真是莫名其妙啊你——她现在该在圣湖边上等待月升、好把毒性彻底逼出体外吧?”

明河张口结舌的站在那里半晌才回过神来揽起衣襟再度追上去和他并肩走有些迟疑的问:“听雪楼要灭我们她是萧忆情那边的主将、死了不正好?”

“你知道什么。”迦若走着看着圣湖中开放的红莲眼神淡淡的“冥儿活着才好——有她在月宫萧忆情就不敢攻上灵鹫山半步!”顿了顿仿佛有什么喟叹白衣祭司摇摇头:“——他这样的人能为冥儿忍让到如此已经算是难得。”

拜月教主一震恍然明白过来什么似的颔看着迦若然而这一次眼神里面也有丝丝的喜悦:“啊……原来那个靖姑娘对听雪楼这样重要……我不知道。”

“你笑什么?”迦若有些莫名其妙的看她问。

明河神色却是蓦的明朗起来抿嘴一笑摇头:“不笑什么~~~”

※※※

新月慢慢升起来从林梢露出一线皎洁的光亮。

圣湖边的凤尾竹筏上那个绯衣女子在月下静静沉睡。

白衣祭司的手覆盖在阿靖肩头的伤口上。那里的死灰色依然触目惊心隐隐在皮下翻涌然而却被银针细细密密的扎住了无法蔓延一步。有殷红的血洒落在绯衣女子的身上——那是明河刺破了手指将自己的血滴在她的周身。

阿靖眉间的死灰色已经暂时控制住了然而体内的尸毒却依然要到今夜的施术后才能拔除完毕。

“开始吧。”终于有些沉不住气将托着绯衣女子的手放下让阿靖继续静静的昏睡白衣祭司抬起头来对着高台上凝神观测月冕的明河开口。

“等一下。”神殿的祭坛上拜月教主一袭华丽的长袍在月下奕奕闪亮然而绝色女子眼神凝重的看着银针在石面上投下的细细影子注视着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移动用心掐算着时间“太阴星方位尚未到天宫此时不可。”

迦若没有反驳——虽然他灵力惊人但是在疗毒这件事上却完全没有法子和明河相比。

明河的手一直放在神龛上凝定如水。

那里神庙最高处供奉着的是拜月教三宝之一的天心月轮——以传说中的西昆仑美玉琢成嵌着八宝缨络上面用金粉细细密密的写满了符咒。

那是拜月教开山教主亲笔写下的咒语用来压制圣湖中那些可怖的怨灵。

而这个天心月轮也是圣湖的唯一控制水闸——一旦转动湖底的闸门就被打开有禁锢死灵作用的湖水将泄入地底而那些死灵便会失去控制而四散逃逸。

——这样的结果即使是拜月教的人都无法想象的。所以数百年来从来没有过。

“你是最强的术士所以血鬼降的毒对你来说尚自可解。但她却是普通人——”看着尚自昏睡的绯衣女子拜月教主眼色冷淡“何况看来她中的毒比你深若不是你将一半的毒性分流入你体内她哪里能撑到如今?”

顿了顿明河眼神更加冷漠犀利:“迦若清辉护法呢?他和他的血鬼降怎么了?”

白衣祭司震了一下一时无言。

“是不是——被听雪楼的人杀了?”拜月教主皱起了眉头咬着牙“传灯大会被扰乱散回来的弟子和我说萧忆情和舒靖容联手闯入截击了清辉。”

“我去的时候清辉已经死了。”然而说起同门的死讯迦若却是毫无介怀淡淡道“他的鬼降吃了他我怕血鬼降噬主后成为大患就和听雪楼主合力除了它。”

“你和听雪楼主合力除了它?”明河怔了一下唇角露出不知奇怪的笑意正准备说什么忽然看着月冕、眼神就是一凝——

“时辰到了放手!”

迦若眼神也是一敛声音未落右手闪电般抬起手腕连点出手如电。分毫不差的拔下了阿靖肩头的银针同时左手便是断然往前一推。

轻轻一声响竹筏沿着湖岸上白石的滑道移动翩然入水向着万朵红莲之间飘去。

与此同时高台上拜月教主的手微微用力极其小心的、转动了一下天心月轮。虽然只是极小极小的转动然而明河的眼神却是凝重无比、仿佛生死一线。

月升到了天宫的位置那一刻月光投射在圣湖上泛起森冷的银光——就在这个刹那湖中万朵红莲忽然仿佛燃烧、在月下化为千万缕轻烟氤氲的满绕湖面。

那是在月下升腾的怨灵被湖水禁锢。

然而正要回归于那一片碧水的千万怨灵随着天心月轮的微微一转仿佛敏锐的感觉到了湖水欲泄的趋势瞬间沸腾、挣扎着往空中跃去!

明河整个人的力量都扑到了月轮上双手用力死死将稍微转动的月轮一点点扳回原处。

——只是这样一个细微的动作却仿佛让她耗尽了所有力气。

然而那些怨灵已经如愿的被惊动在湖面上瞬忽来回陡然觉了竹筏上沉睡的绯衣女子。空气里陡然有听不见的嘶喊那是死灵们看见了生魂的惊喜呼啸般的那些怨灵迅集结在竹筏附近。

迦若的手拢在袖内。虽然站在岸边他也能感觉到湖面上涌动的是如何可怕的力量!

看着那些死灵簇拥着、湮没了冥儿的竹筏白衣祭司的手不自禁的有些因为紧张而颤抖。

“不用担心它们没法子伤害她——我的血是它们的禁忌。”显然是看出了迦若心中的紧张转动了月轮的明河伏在月冕上微微喘息“拜月教主是月神的纯血之子——我画下了穴咒圣湖的怨灵们是伤害不了她的。”

果然那些凶恶的怨灵虽然扑到了阿靖身侧却无法逼近半步。

沿着绯衣女子的周身用鲜血画了一个符号。

然而银针一拔阿靖肩头的死灰色却是毫无顾忌的蔓延开来疯狂滋长着。

那些怨灵陡然又是兴奋起来低低嘶叫着显然知道了美食的到来——云集着呼啸而来、呼啸而过转瞬间那一缕活了一般的死灰就被吞噬得干干净净!

“毒这样才算是拔完了……”拜月教主疲惫的看着风起云涌的湖面显然也是为这样强大的阴毒力量而震惊喃喃叹息“你的冥儿的命算是彻底保住了。”

“多谢明河。”祭司的声音里也有掩饰不住的疲惫。

※※※

月下的圣湖泛着神秘的银光。湖边神庙的侧室中插在壁上的火把熊熊燃烧映照着一头银白色的长。屋子正中放着一只青铜大鼎鼎中水平如镜。

月至中天。月光通过屋顶一列小孔忽然间就游移着射落在水镜之上!

雪袍白的女子俯身注视着水镜神色忽然变了。

“冰陵看见了什么?”拜月教主一直不出声的站在一边看着占星者祈祷此时却再也忍不住的脱口问了出来脸色有些紧张“月神给出了什么样的预示?”

那个叫冰陵的女子缓缓直起身转过头来。火把明灭之间映出她的脸——苍白的脸色里竟然隐隐泛出淡蓝一头长如雪瀑般直垂腰际——或许那就是一个常年居于圣殿足不出户不见阳光的结果?

拜月教中占星女史冰陵。

那是一个自幼以来就将身心都奉献给了月神的女子侍奉月神左右长年不离月神殿独自在圣湖边上闭门研习天象拥有惊人的预言能力。

这一次听雪楼大兵压境驻马于灵鹫山下拜月教前途莫测。即使一向沉的住气的明河也不得不借助她的力量、想预先看到拜月教的命运。

雪衣白的女占星师右手执着金杖左手指向水镜指尖被刺破有鲜血一滴滴落入水中幻化出缕缕奇异的变化。

仿佛什么附身占星术士看着水镜中鲜血的漂浮变幻脸色渐渐空灵缓缓开口。然而飘出的却是行吟般的歌唱声音和她平日大相径庭:“天星与世间一一相应透过水镜看过去未来得心了然。”

脸上露出了敬慕的表情知道占星师已经开始了预言拜月教主默默举手加额退到一边静静聆听着那仿佛天际回声般缥缈的吟唱——

“湖内的白骨血脉的指引不曾湮灭。龙之怒烈焰巡于世间二十年的隐忍后血与火将掩盖明月……时来运转三族会聚。然而冥星照命凡与其轨道交错者、必当陨落!”

拜月教主听到“陨落”二字脸色不自禁的苍白打断了长长的歌吟颤声问:“谁要陨落?冥星照命?是谁?——”

“回答拜月教主问题的冰陵让我来告诉你真正的含义吧。”冰陵垂目而立声音依然犹如梦呓神殿里没有风然而她银白色的长却无风自动手指轻点水镜曼声歌吟“那朵蔷薇握着命运的纺锤宿命如缕不绝。沉沙谷里陨落的星辰不再复返。培育出的红莲火焰啊烧尽了三界所有的邪恶却灭不了湖中的灵魂。”

“蔷薇……蔷薇。”明河的手渐渐抖握紧长袍的下摆“血薇?”

拜月教主蓦然抬起头来目光闪电般的落在占星师身上:“你说那个听雪楼来的女子会让迦若死么?是不是?那是宿命?那就是宿命?冰陵能说清楚一些么——”

虚幻的语言犹如风一般飘散在空中冰陵的长飞扬右手的金杖指向天心明月:“我所知的也只是这些……手心掌握着‘月座’、‘天星’的我说了我所看到的。但是不可知的尚自存在——就算手心掌握了星辰的轨道也无法预知全部的宿命啊。月光是否还能照耀这一片土地?血与火是否必将湮没明月?”

顿了顿长时间的静默仿佛冰陵自己也被自己那两个问题问倒。许久许久悬在水镜上苍白纤细的手上鲜血不停地滴下散入水镜水镜已经变得血红夺目。

“——或许轨道可以错开。”

最后冰陵吐出的话却是如此手仿佛忽然无力重重按入鼎中激起高高的水花。

拜月教主再度举手加额向月神像跪拜退了下去然而脸色苍白如死。

※※※

“迦若。”烛树如火映的白石砌成的房间一片憧憧锦缎的绣鞋踏入穿过重重的帷幕走到内室急急道“冰陵今天警告我:天象显示冥星冲月——这个女子不祥。”

孔雀金的袍子上织着西番莲繁复的花纹映着烛火出幽幽暗彩。

拜月教主走入内室秀眉微蹙:“已经两天了她还没醒?”

“嘘。”白衣的祭司抬起手指阻止了教主下面的话他站起来转身走出内室。转过了屏风迦若才低眉微微冷笑:“青冥不祥——这种话我师傅早十年就跟我说过。何必等到今日冰陵来预言。”

“可她说这个女子会让你送命!”明河的声音却是冷锐而急切“冰陵是占星女史能透视过去未来——她做出的预言还从来没有不准确过!”

“可她看不到我的宿命。”然而大祭司毫不犹豫地阻断了教主的话负手冷冷看向窗外南疆的天空“——她看到的只是冥儿的宿命。你也该知道先代教主华莲死后谁都没有力量看到我的宿命。”

拜月教主抬起了头眼神里有舒了一口气的表情:“那么说来……你不会死是不是?”

“呵。”迦若只是低头笑笑摇摇头“死活有那么重要么?不过是一场醉阑更醒——但记住我答应过你了一定会守住拜月教你可放心。”

“但你没答应我你不会死。”明河咬着牙眼里却渐渐有泪光“如果你死了、甚么都是空的!你答应我!”

白衣祭司低头看了看她唇角有一丝莫测的苦笑。

她救过自己的命——七年前在那岩山寨里如果不是当时和华莲教主一起的这个少女救了自己恐怕他如今已经神形俱灭。再后来她为了他甚至不惜反抗背叛了自己的母亲……这些年来南疆的天空下他们两个是相依为命才到今天的吧?

“我真希望我能够答应你。”忽然间迦若转头微笑叹息般的低声说了一句。

※※※

喧闹的街上一个蓝衫少女走入一家药铺将银子拍在柜台上扬声便唤:“伙计伙计有没有雪莲?两朵要茎叶俱全的。还要朱砂、冰片各一斤快点!”

柜台后的活计连忙过来招呼客人看着银子脸上笑着然而却有一些为难:“姑娘朱砂冰片倒是都好说但是茎叶俱全的雪莲小店可是没有啊……”

“啊也没有?”蓝衫少女明朗的眸子里有些黯淡跺脚叹息“都问了好几家了。”

伙计忙忙的跑到药柜前搬来凳子攀上去打开抽屉取冰片听得后面的客人叹息也是摇头:“姑娘雪莲这种东西我们大理这边可是少见何况还要茎叶俱全——姑娘要这等名贵药材配什么药呀?”

“唉你不知道九转流珠丹非要雪莲才行!”蓝衫少女脱口而出再次顿了一下脚“结果哪儿都买不到——师傅的伤可耽误不得啊……”

“姑娘去前头的同仁堂里看看?那家药铺是镇南王侧妃的弟弟开的是家大药店据说只要出的起价钱连新鲜紫河车都能买到哪。”伙计包好了朱砂冰片看了看戳子称过了交给蓝衫少女“一共三两八钱银子。”

“啊那药店还卖紫河车?”蓝衫少女显然是吃了一惊一边付钱一边犹自喃喃“邪得很呢……官府也不管管。”

“哪里还管是镇南王的小舅子啊。”伙计收了钱把药递给主顾压低了声音传播小道“而且据说侧妃如此得宠是凭了妖术拢住了王爷的心——听说呀侧妃入了拜月教!拜月教的大祭司是天神滇南这一代谁敢有半分不敬呀?”

拜月教。听得那一句话蓝衫少女的脸色微微一变。

然而她未曾料到在她脸色一变的时候听得她方才的话门外暗自随她而来的一位青衣人也脸色一变。他方才在附近办了事情出来遇见这位蓝衣女子便是留上了心。

“九转流珠丹?”剑眉星目的年轻人沉吟着看着这个一上街他就留意上了的蓝衣少女缓缓低语:“龙虎山张真人?——真的是听雪楼?”

※※※

蓝衫少女果然便是张真人的大弟子弱水因为前几日师傅在斗法中伤在迦若祭司手里师妹烨火又同样重伤这几天买药服侍忙的她脚不点地。

拿了包好的朱砂冰片她想了想又要了一些上好的党参和当归觉得不服气又抱着侥幸的心理、问伙计有无成形一些的何乌——果然还是得到了否定的回答。

的确是家小药店这些东西看来还是只有同仁堂才有。她叹息着想。但是……那地方和拜月教有纠葛没有和师傅楼主他们说过就过去是不是有些莽撞?

叹了口气弱水拿起抓好的药回身走出去一边纳纳的想着。然而刚刚迈出店门忽然听到了前面传来喧嚣声和着人群的跑动和竹梆子的空空声:“走水了走水了!”

“呀!”弱水不自禁的脱口叫了起来看着前面街角冒出黑烟的所在——是不是、是不是同仁堂起火了?这可不好……万一真的失了火雪莲可去那里着落?

一着急她再也顾不上拜月教不拜月教拔足便往街角跑了过去、逆着那些奔逃的人流。

“哪里、哪里失火了?”前面的人渐渐稀少弱水在一家茶馆前立足了脚觉有些不对火势似乎是从远处蔓延过来的——她揪住旁边一个从茶馆里匆匆跑出的人问。

“镇南…镇南王府啊!……好大的火势都往这条街蔓过来了!”那个人忙着跑开不耐烦地想推开这个罗嗦的女子然而惊异的现这个纤弱的女子似乎有意外强大的腕力无论他怎么推就是一动不动。

“这火不对头。”顺着黑烟的方向弱水望见了远处隐隐蔓延过来的火光脸色忽然有些异样——这火上面有看不见的黑气笼罩。这不是一般的火。

没有风但是火势却蔓延的很快一路顺着这条街烧了过来烟气逼得人说不出话来。街上满是逃出来的百姓拖家带口的乱成一团哭叫连天。

“姑娘!咳咳姑娘!求你放手好不好?”怔怔看着那火光半天弱水耳边才听见那个茶客的哀求已经被熏得连声咳嗽她连忙放开手陪笑。然而不等她道歉那个茶客一得了空立马飞一样的逃了。

“哎这火分明有邪气——要是烨火在就看得出哪派捣鬼。”叹了口气看不得满街的流离又看着火势要蔓延到前面那家同仁堂弱水转身便是跑进了空无一人茶馆里拿过一个杯子沏了一盏普洱茶。

端着茶盏默默念了几遍咒手指点入茶水中对着充满烟火气的天空连连轻弹。扑簌簌一声轻响半空中忽然平白下起一场雨来。

“哎呀!”满街奔逃的人都顿住了脚步仰头看着万里晴空惊喜莫名。看着那些人的脸弱水也不自禁的高兴起来凭着窗看着一口喝了盏中的茶准备含在嘴里喷出去化出更大的雨。

“好高明的玉清化雨术。”陡然间忽然听到有人在背后说话。弱水吓得一个激灵茶水呛住了喉头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咳嗽的时候她转过身警觉地看着背后出言的人。

那是一个青衣束的年轻男子眉目清朗正在茶馆的中间位置上闲暇的喝着茶头也不抬地缓缓道:“姑娘可是龙虎山张真人门下弟子?”

弱水有些震惊的看着这个人——方才进来的时候她分明看过了、这个茶馆里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后来她一直在门边凭窗施展法术根本不可能有人再进来。

——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个人从一开始就坐在那里然而她看不见。

蓝衫少女忽然出了一身冷汗。

“阁下是何方仙友?”脱口的询问过后弱水觉自己大约又犯了一个错误——有邪气——虽然只是丝丝缕缕——不自禁的从这个青衣男子的眉目间流露出来。

然而青衣男子没有回答她的话却只是看着窗外下雨的晴空微微冷笑:“姑娘的玉清化雨术虽然不错可惜却用错了地方——”

弱水一惊回看向窗外只见街上行人匆匆慌乱恐惧反而更加猛烈起来。奇怪的是不过是一窗之隔虽然外面如此忙乱然而喧嚣之声却一丝一毫都没有传到茶馆里!

弱水心里再度紧张——眼前这个人居然已经在她不知不觉之中在这个茶馆四周布下了结界隔绝开了外界和这个空间的任何联系。

她扑到窗边冒着浓烟探头急急看出去不由自主惊呼了一声——雨还在下着但是那些雨落到了火上火势不但没有变小反而如同有油泼入、轰然大盛!

“对付幽冥真火玉清化雨根本不管用。”背后的青衣男子扬眉有些傲气的微笑了一下“小姑娘你道基虽然不错可道行还浅着呢。”

“那么你快把这火弄灭啊!烧了那么多房子都快要烧到同仁堂了!”看着对方气定神闲的样子弱水气不过大嚷“你是学道的怎么可以见死不救!”

“火是我放的我为什么要救?”陡然间放下茶盏青衣人淡淡冷笑。

“你——你是谁?!”再也忍不住弱水瞬的转身死死盯着他问手指用力抓住了窗框因为紧张手心都冒出了微微的冷汗。这个人好奇怪的灵力亦正亦邪让人无从判断。

“你不是要找雪莲么?我这里有——”青衣人只是莫测的笑从怀里拿出一个碧玉的匣子打开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雪莲花来“我正要去见萧忆情我们正好可以一起去。”

“你、你究竟是谁?”不料对方竟然连自己在找雪莲的事情都了如指掌弱水更加的惊惧。忽然间手指合并、迅往前一划想要破除他设下的无形的“界”逃出茶馆外。

然而蓝衣少女的手还未触及无形的屏障凭空里仿佛有看不见的大力涌来推得她身子一直往后跌去。弱水脱口“呀”了一声勉力想定住脚然而连连飞退中突然间身子却止住了去势。

“我叫孤光。”抬手揽住� �震退的少女青衣人淡淡说着眉间邪气一闪而逝。

弱水的眼睛陡然一闪再度脱口惊呼:“孤光!孤光清辉你是拜月教的——”

“拜月教的左护法。”青衣人接了下去微微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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