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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篇 碧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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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一天我喜欢的女孩儿不见了我就是把整个江湖翻过来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把她找出来。

嗯……那你说她是会在碧落呢还是黄泉?

自然是在碧落仙女是不会去黄泉的。

※※※※※

泉州外的官道上数匹马急奔而来马蹄在暮色浓重的郊外敲击出空空的回声。

古城上方一弯新月静静勾起满天流霜俯视着大地。

当先的一人绯衣长却是个女子。她率先在城门外的长亭边上勒住了马抬头望着城中的阑珊灯火。晚风吹起了她脸上的轻纱面纱后她的眼神虽然明澈冷漠却已经带了微微的疲惫之意。

四天来一路马不停蹄的奔波从杭州经雁荡到泉州沿路还收服荡平了一些小门小派入暮时分来到泉州城外大家都已经是有了些微的倦意。

然而看着城外官道边那空无一人的长亭所有人的眼光都微微一怔——没有人……居然没有人来迎接?

绯衣女子在城外勒住马看了一眼随行的人。其中一名中年人会意一扬手袖中一支小箭冲天而起直射入夜空在极高处才引爆绽放出一朵奇异的蓝色菊花来。

光芒一闪即逝。

一行人马也不再说话一起驻马在城门外静候。

一柱香以后天色已经几乎完全黑了城门也即将关闭然而一群等待的人看向城中那条官道上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怎么碧落护法还不来?”终于随行的人中有人忍不住出声大为不满“明明预先通知了他、靖姑娘会来泉州如今见了蓝火令也不赶过来架子大的很啊。”

绯衣女子沉吟着并没有回答只是凌厉的横了那个多嘴的下属一眼让他即刻住口。

“天色不早我们先进城去吧。”阿靖不易觉察的轻轻叹息了一声吩咐下属。

大家默不做声的继续赶路然而每个人心中却是震惊而疑虑的——听雪楼的下属哪怕是四护法见了蓝火令而不即刻赶来谒见都是被视为大不敬的行为!

而且半年前听雪楼刚平息了二楼主高梦非的叛变四护法之一的碧落、作为二楼主麾下的直系下属能在叛乱后继续被萧楼主留用已经是额外的宽容了以后所作所为更应该小心才是——而如今他这样的举动岂不正是取祸之道么?

然而一贯为人严厉不容情的靖姑娘眼睛里却没有丝毫凌厉的光。

反而仿佛料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黯然。

“拜见靖姑娘!”

找到听雪楼在泉州新设立的分楼时已经是午夜时分。一行人风尘仆仆的从马上下来看守泉州分楼的听雪楼弟子脱口惊讶的唤了一声立刻俯身行礼同时略带惊慌的禀告:“靖姑娘少坐属下……属下立刻去通知碧落护法!”

这一次由碧落护法带领听雪楼经过一个多月的苦战终于攻下了泉州的幻花宫为将来对付滇中拜月教建立了前方的据点。

绯衣女子淡淡看了属下一眼摆了摆手:“不用了我自己进去找他……你们刚攻下了幻花宫也够累的了现在该是休息的时候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已经率先走入了庭中留下分楼人马有些无措的面面相觑。

紧跟其后的洛阳来的人马不做声然而每个人心中都是如此想着。看着靖姑娘不动声色的脸心中抹了一把冷汗。

——看起来碧落并没有预先通知任何人、靖姑娘要来泉州的消息。

——楼中仅次于楼主的女领主似乎在他眼里根本毫不重要。

——真是好大的胆子……即使萧楼主对于靖姑娘也是敬畏有加的啊。

※※※※※

进入偏室众人终于知道了碧落护法之所以不来迎接的原因。

打开紧闭的门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看见房内的景象所有听雪楼子弟内心都是一震暗道这一回碧落护法是逃不了处罚了。即使一直不动声色的绯衣女子看着在满桌酒瓶中酩酊大醉的男子也不禁皱了皱眉。

桌面上至少横七竖八的躺着三四十只空瓶酒浆流了一桌而那个青衣的男子就这样趴在污秽的桌上沉沉睡去丝毫没有觉察这一群迫近身边的人。

“碧落护法!”看着靖姑娘没有表情的站在一边随行人马中终于有人沉不住气大声叫了一句“靖姑娘来了还不快醒醒!”新设立的泉州分楼中也有弟子悄悄上前推了推沉醉的男子:“护法……快醒醒!靖姑娘来了!”

然而烂醉如泥的青衣人还是一动不动的倒在桌上。手臂搭在桌子边缘手无知觉的垂下不知为何手指上伤痕累累。

绯衣女子顺着他滴血的指尖看去看到了跌落在桌子底下的那张古琴。

琴是好琴桐木冰弦乌漆梅花断可惜已破碎不堪。七根弦更是根根尽断。

破碎的琴身内阿靖甚至看见了琴身下显露出来的暗格——暗格中那一把稀世名剑“鱼肠”苍碧的剑鞘闪着幽幽的光泽。

居然连琴和剑都砸了么?碧落啊……

阿靖几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俯下身捡起了那张古琴。

“你们都先出去罢。”站直了身子绯衣女子淡淡对周围震惊的下属吩咐。

※※※※※

众人都退出去以后阿靖扫开一张椅子上散放的酒瓶不做声的在桌边坐下来。也不叫醒沉醉的下属只是自顾自的拿了一瓶半空的酒慢慢自斟自饮起来。

破碎的古琴放在她手边断裂的琴弦丝丝缕缕触碰她的手指。

阿靖慢慢喝下一杯酒转头看着桌上沉醉的青衣男子。他醉的狠了那样的武功居然连有人这样靠近身侧都毫无知觉。束的玉冠也歪了墨一样漆黑的长披散满桌浸入了漫淌的污浊酒水中。乱下他清瘦的脸苍白得出奇剑眉紧紧的蹙着毫无平日的风流蕴集。左手无力的搭在桌子边缘右手却压在身下紧紧抓着脖子上的一个锦囊。

“小妗小妗……”仿佛梦见了什么沉醉的人嘴里忽然吐出了一个名字。

绯衣女子静静看着眼睛里忽然腾起了淡淡的烟雾。

小妗。

真想见见那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孩……即使是听雪楼的女领主也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究竟是怎样的女子能让号称江湖中琴剑双绝、一生自负才情的倜傥游子执迷不悔到如今的地步?

陡然她听见醉了的男子嘴里模糊不清的哼着什么曲调。很常见的曲子阿靖侧耳细听才听出了几句被世人和戏文里传唱的不能再熟悉的诗——“排空驭气奔如电升天入地求之遍。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

长恨歌!

※※※※※

一年多以前碧落投入听雪楼时在整个江湖中引起的轰动、仅次于当年舒靖容加盟听雪楼。

听雪楼刚刚崛起以不可挡之势开始扫并武林。很多世家被降服很多门派被剿灭甚至连执武林牛耳的少林武当也因没有实力对抗而选择了淡出不问世事的态度。

那时他的名字叫做江楚歌。江南第一剑。

剑试天下琴挑美人种种风流传闻名播武林不知令多少深闺少女、武林巾帼动心。然而更闻名的却仍是他那一手回风流雪剑法。那号称江南第一的剑法。

在听雪楼势如破竹南下剿灭江南四大世家时所有人都把唯一能抗拒听雪楼的希望寄托在了他身上——因为也只有号称琴剑双绝的江楚歌才有可能与听雪楼中的萧靖二人一战。

而江湖中人也知道以江南第一剑向来的骄傲自赏也是绝对不会向听雪楼臣服的。

※※※※※

他与萧靖二人第一战在金华府的兰溪边上。

是夜月光如水倾遍大地。兰溪的水静静流着然而溪面上的一轮明月却不曾随流水而去。半夜了溪边上更是寂静寥落深秋的天气已是颇为寒冷空中已见有流霜飞舞似乎每一片霜花掉落地面的声音都静的能听见。

如此的寂静中却有一串马蹄的的敲破了霜夜的清冷。

半夜的流霜中竟有两个人冒着寒气并骑而来。

一男一女。都很年轻男子白衣如雪相貌清俊然而却带着一丝病容眼睛里的光芒如同风中之烛般明灭不定。而那个女子一身绯衣脸上的轻纱在冷风中扬起面纱后的目光冷漠而锋利。

“咳咳……不想从临安赶到金华竟快子夜了。”微微咳嗽着白衣公子开口对身侧并辔而行的女子道“阿靖这几日刚平定了扬州花家、又要你剿灭霹雳堂雷家日夜不停奔波来去……咳咳辛苦你了。”

他一开口就感觉寒气侵入了肺腑不由得剧烈咳嗽了起来登时话语都说得零落。

“还是先顾着自己罢楼主。”被称作“阿靖”的绯衣女子抬眼看了同行的男子淡淡道。她的声音不带一丝的暖意只是淡漠的一句句扔出化在夜风里散去。

此时按辔而行的两人正经过兰溪的一个转折浅滩处那里有一个残破的亭子亭边一丛丛的竹林分散簇拥着在夜风中簌簌作响。

绯衣女子忽然跳下了马。

“走得也累了风又大歇歇脚罢。”根本不征求同行之人的意见阿靖自顾自的将马系在竹上背对着马上的白衣公子忽然用同样漠然的语气补了一句“——大氅在你鞍边的锦兜里。”

白衣公子没有说什么幽明不定的眼睛里却微微亮了一亮。苍白的脸上忽然有了一闪而逝的微弱笑意仿佛寒潭上一掠而过的云。

他不做声的翻身下马从鞍边取出大氅披在肩上咳嗽声稍微缓了缓。

阿靖在亭子前等他待得他过来两人便并肩向亭中走去一边走一边淡淡的交谈几句。

“江南武林一脉均已为我所破。接下来的雁荡括苍两派也无甚么作为了。”绯衣女子脑中过了一遍近日臣服的门派道。

“你行事当真绝决凌厉江南那么多大小门派你在几月间便全数平定不愧是血魔之女。阿靖。”白衣公子微微笑了起来然而有些病弱气息的脸上却是凝重的顿了一顿缓缓道“可是——你却漏算了一个人……”

“楼主指的可是江楚歌?”阿靖神色也是一肃接口问。

白衣公子颔:“所谓的江南第一剑未必真正名至实归但是绝不可小觑了‘琴剑双绝’这个称号——他的那一手回风流雪应比他倾倒全江南的琴诣更高出许多。”他负手看天看着如水月光和满天的流霜忽然咳嗽着微微叹了口气:“如此人才能为我所用则可若不能必除之!”带着杀气的话音一落一阵夜风吹来竹林簌簌轻响。

“铮铮”几声柔和的琴音忽然从溪边的竹林中传了出来清亮悦耳。正踏上亭前残破石阶的两人一惊回头。

只见冷月挂在林梢夜风暗送竹影横斜哪里见半丝人影连空中也只有流霜飞舞。

然而两人交换了一下目光手指却分别缓缓扣紧。

琴音方落竹林中陡然传出一声清啸如寒塘鹤唳响彻九天。

“好功夫。”白衣公子抬手仿佛是拂了拂鬓边被夜风吹散的丝“邀明月来相照于幽篁中抚琴复长啸江公子果然雅人。”

他的声音清冷而淡漠话音落的时候他放下了手忽然那一丛修竹仿佛被看不见的利刃齐齐拦腰截断一路纷纷横倒开现出坐在林中的一个青衣年轻人来。

高、瘦、青衣、披。

唇薄如剑。眉直如剑。目亮如剑。英挺如剑。整个人就像一把出了鞘的剑。

然而剑一样锋利的男子膝上却横着一张斑驳的古琴冰弦在月光下微微流动着柔和的光芒。

青衣男子缓缓抬头看着亭前并肩而立的一男一女。他的眼光冷彻如冰雪忽然说了一句话:“据江湖中传闻听雪楼主萧忆情武功深不可测可当天下第一——是否?”

“铮铮”几声他又随手拨动了一下琴弦瞬间琴身底下有暗格弹出一把苍绿色剑鞘的短剑赫然在目!闪电般他抽出了短剑长身而起一掠而至——“江南青衣江楚歌向听雪楼主请教!”

剑出一片寒芒。剑势仿佛还带动了周围的气流搅得漫天流霜都改变了飘落的方向。

那一剑凌厉而优美直如流雪回风。

“好剑法。”低低脱口的是白衣公子的声音。

“叮”一瞬间双剑相击迸射出了灿烂的火花。凌厉的剑气在空中回荡。

随着一击之力双方的身形都向相反的方向飘出分别在一丈外站定了身形。白衣的听雪楼主仍然没有动站在长亭的石阶上。而持剑平胸的却是那个绯衣的女子面纱后的眼睛里有锐利的杀气手上的剑竟做绯色清光万千。

江楚歌怔了怔忽然微微笑了:“听雪楼的靖姑娘么?果然绝世而独立……幸会。”

绯衣在夜风中微微扬起阿靖也不点头淡淡道:“要想向楼主讨教先问过我手中的血薇。”

“好!”青衣的江楚歌再度清啸一声手中的剑化为长虹经天“我匣中的鱼肠古剑也久未逢如此对手了!”他的束玉冠已经被方才的剑气震裂长披散下来在夜风中犹如黑色的流苏。丝后他的眼色清冷而明澈深处依稀居然还有柔和的笑意毕竟不愧了琴剑双绝那“剑试天下琴挑美人”的称号。

背上背着古琴手中持着鱼肠古剑青衣男子御风而来。

“剑胆琴心。”淡淡的在一边观战的听雪楼主看着江楚歌嘴边蓦然吐出了低低的评语。

——那样风一般的男子……江湖中留下了多少旖旎的传说。一直以来他也听说江楚歌纵横江湖逍遥自在惹了不少风流孽债。

——如此自负剑、是他的胆吧?

——如此风流琴、是他的心么?

※※※※※

月下对战的两人已经分辨不出身形只有绯色和青色的光芒在月光中交错流动。然而交手虽急却一直没有听到兵刃相击的声音。

只有剑气在空中纵横。在两个人身侧方圆三丈内居然连流霜一飘入、就化为无形!

萧忆情的脸色慢慢严肃起来——已经过了一百招了。

虽然阿靖并没有使出骖龙四式但是这个江楚歌能在她手下走过一百招还未露败势这样的武功已经令听雪楼主都悚然动容。

如此人才……如不为所用那么……!

※※※※※

“叮!”

终于寂静的夜中忽然传来金铁交击的声音!

“嗤嗤”几声破空声后两个人双双落地各自踉跄了一步退开。

“阿靖。”一直气度沉静的听雪楼主再也忍不住脱口唤了一声抢步过去扶住了绯衣女子阿靖脸色苍白的站着肩头一甩挣开了他的扶持只是低头细细看着手上的血薇剑。

这时对面落地的青衣男子也是一个踉跄几欲倒地连忙以剑相支看来他的伤甚至比阿靖更重。

“好剑法!好剑法!——不愧是血魔之女。”抬手抹去嘴角血丝江楚歌由衷的感叹他脸色一样的苍白右脸颊边还有一道剑伤血流披面让温柔倜傥的公子一时间看上去有些可怖。

然而对于可能毁伤容貌的伤势居然毫不介怀江楚歌用剑身映照自己的脸只是继续用手抹了一下流下的血。把手放入唇中吮吸眼神慢慢亮了起来。

“靖姑娘这一战我们也没必要继续了——再继续下去下一次双剑交击你的血薇和我的鱼肠恐怕都会毁于一旦。”他也是低头爱惜的看着自己的剑然后蓦然抬头剑指听雪楼主——“传闻听雪楼主武功深不可测今日江某想验证一下——请教了!”

萧忆情和阿靖都是一怔——武林中人都知道舒靖容之所以加入听雪楼是因为萧忆情曾击败过她。而江楚歌方才与阿靖交手中已是落了下风居然还敢继续向听雪楼主挑战!

何况这一战之后他身上已有了不轻的内伤。

萧忆情忽然微微的笑了起来月光下这个病弱年轻人的笑容居然足以融化冰霜。然后他抽出了袖中的夕影刀:“江公子斗志如此萧某如不尽全力那便是不敬了!”

“多谢!”青衣男子长长吐了口气眼光亮的可怕仿佛急于证明什么抽剑挥出招式一变居然都是极其凌厉而不顾生死。而萧忆情的夕影刀依然是那样的闲适而淡然仿佛月下的轻雾。

然而阿靖看得出在那样闲适的刀法中、却是怎样接近完美的杀人艺术。

一百七十九招上鱼肠剑脱手江楚歌败。

萧忆情但笑不语微微咳嗽着刀锋就停止在对方的咽喉上。

不过一分的距离。阿靖的眼色微微冷了冷——只要江楚歌向前倾一下身子夕影刀便会毫不犹豫的割断他的咽喉!——这个一向以骄傲自负出名的剑客在生平第一次惨败后似乎除了死亡并没有其他逃脱耻辱的方式了。

萧忆情的刀却只是静止在那里既没有挥刀杀人也没有收刀放过。

他勉力平定着咳嗽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的眼睛里每一丝神色变幻推测着眼下这个人的内心然后再决定或杀或留。

“果然是人中之龙……”然而江楚歌却出乎意料的长长叹了口气然后揽衣低单膝跪地“萧楼主如不见弃请允许在下加入听雪楼、以供驱遣!”

※※※※※

那一年江楚歌加入听雪楼改名为碧落成为四护法之。

武林为之轰动。

很多人都惊异于一向自负的江南第一剑也向听雪楼屈膝然而只有萧靖两个人知道:江楚歌一开始向他们挑战便只是为了展示自己的武学身手而已——为了将一身的文武艺、卖与听雪楼!

他与萧忆情签定了契约:在萧忆情有生之年江楚歌作为听雪楼的大护法“碧落”要把所有的能力贡献给听雪楼只要萧忆情有命赴汤蹈火、百死而不辞。

而他提出的条件只有一个:要借助听雪楼的力量找一个名为“小妗”的女子的下落无论她在何处。

※※※※※

兰溪的冷月下青衣男子看着略带震惊的两人沉吟许久终于从颈中解下了一个锦囊——一朵极其美丽的浅碧色花儿在他苍白的指间凝固的怒放。

“踯躅花!”见多识广的两人几乎同时脱口低呼。

踯躅花南方山岭本是多见然而大都色作嫣红。春季花开满山红云。也偶见黄色、紫色然而浅碧色却是世所罕有——民间传说中仅见于岭南大青山苍茫海一带据说其花性极阴需长于幽处不能见阳光极难成活而种植者需为韶龄女子。

传闻中浅碧踯躅花十年开一度每次只开一花结一籽后立刻枯死需重头开始栽培十年才得继续开放。因为开放时均在满月之夜故又名邀月草。

因为是一花一籽所以数量稀少而且濒临灭绝不见人世已有数十年。传说中浅碧踯躅花凝聚月华是绝世良药几有起死回生之力。

虽然只是传闻然而已经让无数人对它梦寐以求。

在岭南一带人们都将浅碧踯躅花视为至宝不惜千金购求。南疆民间教派众多巫蛊之道盛行那些林立的大小教派也将大都将其奉为神物还往往都设有专人培植——因为拥有一朵踯躅花就是任何教派值得夸耀的象征。

所以那些守护圣花的美丽女子往往倾了一生的心力只为看见所栽种的踯躅花能开一度然而浅碧踯躅花何其难寻即使寻得了也极难养活除了几个幸运的很多人终其一生也看不到花开的一天。

那些女子被称为司花女侍。

碧落要找的女子就是岭南司花女侍的其中一人。

※※※※※

数年前游剑江湖的他来到岭南遍访名山大川听风踏月往往于明月松风中弹琴长啸也曾在竹楼溪边与如花苗女说笑谈情风流倜傥得一如在中原。

听说大青山苍茫海一带有绝世奇花出现作为武林中人自然也免不了好奇于是携琴带剑来到了大青山麓。一连在山中游荡了数天非但没有找到传说中的浅碧色花儿反而忘却了归路迷失在岭南重重叠叠的大山中。

仗着一身武功自然也不怕虎豹虫豸然而转来转去风景虽然如画却令人烦躁不已。

一日寻着一条小径走着却觉路尽头居然是一面断崖不觉气恼干脆也懒得继续寻路坐下来休息心里想着堂堂江南第一剑、难道就这样困死在这里不成?

心下越来越烦躁为了震慑心神他连忙拿出古琴弹奏起《猗兰操》平息心中如潮的杂念。

幽谷寂无人声唯有他的去掉悠然传入九霄。断崖下他凝神奏曲调与神合。然而忽然间他却听到了另一种曲声——有短笛的合奏从断崖上方轻轻飘下。

他惊愕地抬头只见湿润雾气萦绕的悬崖最高处居然隐约可见一座小小的竹楼细细看去、依稀有红衣女子倚窗乐曲声正是从她指下飘出。

青衣男子微微惊喜的笑了——原来在这样山穷水尽之处他居然还能邂逅到传奇。

号称剑胆琴心的他对于如何把握眼前的机会已经有了太多的经验。想象着这深居在幽谷绝壁的女子本身就该是如何的孤寂落寞既然也深通音律那么就如当年司马一样以琴心挑之一曲《凤求凰》便可结下又一段世外情缘。

他不急于求成却也不再急于走出大青山只是每日的来到崖下用古琴弹奏来引得崖上的女子横笛呼应。谷中少有人烟乐声缥缈的时候他有时也会以为、自己真的已不在人间。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段时间除了以曲声应酬那个竹楼上的红衣女子却丝毫没有和他见面的意思。而一向号称倜傥自负的他又如何会唐突的上去拜访一个陌生女子。

在他几乎已经失去耐心的时候上天却赐给了机缘。

那一日午后依旧在崖下弹着琴却感觉到雾气忽然在山谷中凝聚了起来——南方本就多雨等不及他收拾琴具退到树下蒙蒙细雨便洒了下来。

云雾笼罩着山谷断崖上部已经完全隐没在了雨气中而笛声也已经停止了。

或许……缘也只尽于此吧。他想着有些落寞的背起琴站了起来雨丝淋在身上也没有什么感觉——或许待明日雨晴了是该好好寻路出去了。总不成在这个深山老林里被困住一生吧?

在他站起身的时候无意瞥了一眼断崖上方忽然怔住了——缥缥缈缈的云雾中雨在丝丝的飘落**之间居然有一顶打开的白绸伞从崖上飘摇而下!

是她扔下来的伞?是她扔下来的伞!

那张开的绸伞犹如一片白云从悬崖上悠悠落下美丽不可方物。

他惊喜的迎上去伸手接住了。竹骨绸面轻盈而精致伞面上还用湘绣婉转的绣了一朵浅碧色的花儿——可以想见伞的主人是如何兰心蕙质的女子。

他爱不释手的将伞握在手中细细端详在白绸的伞面上现了用红色丝线绣着的一个小小的“妗”字想来该是这个女子的闺名了。

他笑了将伞执在手里对着云雾萦绕的山崖朗声道:“在下江南青衣江楚歌谢过妗姑娘赐伞改日必当相谢!”说话的时候笑容不自禁的溢出了唇角。

从来没有女子能从他猎艳的手中逃脱。这一次又该是如何旖旎的风光?

※※※※※

明日他便攀上了绝壁借口还伞去寻访那个崖上吹笛的红衣少女。

以后的一切便是如同千百个传奇里面描述的一样了……

她美她年轻她聪慧然而正如他所料想的一样幽居深谷的她却是寂寥的——自他第一眼在竹楼上看见她起就觉出了这个女子内心深处的孤独和寂寞。

看见他从绝壁上如飞的攀援上来她只是微微愣了一下仿佛想到什么似的神色一黯。

然而转瞬间颊边盛开的却是如花的笑靥收起竹笛连鞋也来不及穿、赤足从竹楼上奔了下来一身大红色的衣衫脖子上挂着一只金丝绣的锦囊银钏在她雪白的手腕和足髁上出清脆的响声。

“伞呢?”她提着裙子奔下了竹楼迎上携琴佩剑前来的英俊男子笑吟吟的问丝毫没有中原女子的忸怩作态。苗疆的女儿果然不愧传闻中的热情开朗敢爱敢恨。

“敢问姑娘芳名?”他从背后的行囊中拿出那把伞递了过去。她却只是攥着那只金丝绣的锦囊微微含笑一抿嘴一对酒窝:“……小妗。”

“在下阮肇偶入天台有幸邂逅了天上的女仙。”收敛不了以往风流的本性他一开口便是如此调笑。话出口了才觉得唐突然而看那个红衣女子却只是越笑的深了那一对酒窝甜而且圆润。

于是一切就按照传奇该有的样子生了。

那时候他还是浪子的心性习惯了这样的到处留情并未放入多少真心在这一段情上——那只是他邂逅了传奇他自然应该按照传奇中主人公该做的去做要不然岂不是辜负了如此艳遇。

那大半年他们两人就在这寂无人烟的大青山深处如神仙眷侣般的过着双宿双飞的日子。

或是涉水相伴同行于青山碧水之间她笑语晏晏偶尔唱起南疆的歌谣婉转如出谷黄莺。

或是共登绝顶临崖而立天风浩荡时他抚琴她横笛于明月松风中听来宛如天籁。

就是在衾枕之间也是鱼水欢浓欢愉远胜他以前所有的美丽情人。

只是享受着传奇带来的无上乐趣他却并未留意过、这个女子是什么样的出身、为何会独自居住在深山中——然而这便是传奇的规则到时候可以挥袖而去片云不留。这些不相干的多问何益?

——如她便是冰雪聪明的完全不问他的来历以及来意。即使他平日偶尔提及她也只是一笑掩住了他的嘴:“江郎为何而来小妗心里有数呢!”

平日里她横笛笛声欢快而悦耳带着几分天真——问她是什么调儿她便笑盈盈的说那曲子叫做《紫竹调》南方常有的讲述的是一个少女截了一节紫竹给情郎做了一管竹箫。她有时也轻轻的唱郎呀妹呀的看着他的眼神里柔情似水。

日子是过得快活似神仙唯一让他有些不舒服的便是小妗颈间那个金丝绣的锦囊。不知里面装着什么日日贴着小衣放在胸口即使与他在枕席之间也不肯取下来片刻。

然而小妗却是绝对胜过他以往任何女子的……她的笑她的娇她的轻颦浅笑和剪水双瞳中清澈的水光都令他迷醉不醒。

一年过去了他居然完全忘记了要回中原。

※※※※※

“你压到它了……”一日缠绵间她忽然微微喘息着推开了他抬手护住胸口那个锦囊。他被扫了兴致皱眉终于忍不住问:“小妗那是究竟是什么?”

她撑起了身子解开锦囊细细看里面装着的东西嘴角却泛起一丝琢磨不透的笑意:“江郎你何必明知故问呢?”不等大惑不解的他再度追问看过锦囊中的东西小妗的脸色却忽然变了。手一软撑不住身子几乎瘫倒在他怀中红润的双颊转眼苍白下去眼神变了又变竟然看不出是悲是喜。

“怎么了?里面的东西压坏了么?”看她那样他不忍柔声问。

她似乎怔住了过了很久才听见他问话似的反应过来:“啊不、不。没事。——它很好非常好……我本来没有想过它真的、真的会……”依然是又悲又喜的复杂神色她再度看了一下锦囊中盛着的东西微微叹了口气从榻上起身走到外面的院子里去了。

他有些莫名的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对于她实在是了解的太少太少——她是谁?那锦囊里又是些什么东西?传说中苗疆那些如花的苗女都善于用蛊能用巫术让情郎对自己死心塌地。

他想着暗自打了个寒颤。

那一天以后她的话就明显少了下去人也失去了往日的活泼伶俐渐见沉默憔悴甚至在和他一起时都有些心不在焉问她有什么事却总是支吾整日里不在竹楼往深山里走一呆就是半天。

“江郎会永远爱我么?”

“江郎……如果有一日我们的情缘尽了你可会永远记得我?”

这样的话也渐渐从她的嘴边日复一日的冒出让他大为不悦——只管享受眼前的欢愉罢这些世外的情孽俗事她每日叨扰来干吗?生生败了两人的兴致。他有些不耐起来虽然也应承着说“永远”但觉着她已经不如往日可爱与以往那些恨不能将他一生束缚在身边的女子没有什么两样。

于是在她每日去深山不知干吗的时候他一个看着大青山上聚散不定的白云竟然真的渐渐有了归去之意。毕竟江南吴越之地的红袖飘摇楼上帘招也是这个天涯游子心中又一道风景。

只是……该如何同小妗开口?

※※※※※

既然有了离意他的心思竟然瞒不了她的眼睛。

那一日不知为何她很早就从深山里回来眼睛有些红不知道为何哭过颈上那个锦囊满满的仿佛放了什么东西进去。一回来他就借机作:“小妗你这几日天天往外跑莫非是因了我在竹楼就让你不愿留下来么?——如果你觉着这日子过得没有什么意思了那么……”

“嘘。”蓦然间正在忙碌着准备饭菜的她忽然回头示意安静唇角带着奇异的笑容轻轻道:“江郎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是时候了…不过待得吃完这一次晚饭我们再说别的好么?”

他被她脸上那样凄楚而奇异的笑靥镇住一时间居然忘了要说决裂的话——陡然间内心有不祥的预感……或许她要作出什么事情来改变现在两个人之间的情况吧?

传说中岭南苗疆的少女敢爱敢恨不同于中原女子——虽然不知道小妗是不是苗女但是住在苗地那么久应该多少也沾染了那种性格吧?如果她知道他决定要离去那么她会——他内心蓦地一惊回头看她时看见她雪白的手正迅地从盛酒的竹筒上移开来。

有非常少的细微粉末从她指间落下。

回头注意到他看着她小妗的脸色陡然间有些慌乱。

那便是了……本该是如此……无论中原还是苗疆那些女子都还是一样的。在他离去的时候从来都是想尽了一切方法来挽留住他哪怕多一刻也好。中原江南的女子温婉一些只是想用柔情来感化他游子的心性——而这个苗疆的女子只怕是不择手段也是要留住他罢?

那酒里分明是她刚下过什么药——这样的举动又岂能瞒过他的眼睛。

“江郎请多吃一些罢。”傍晚点起了红烛两人坐下来对食之时她殷勤布菜温柔可人一如往日然而他心底却是微微冷笑。

“江郎我……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为何而来。”陡然间听到小妗微笑着说了这样一句奇怪的话。他只是微微一怔便随口如一贯的调笑:“我自然是为了与你相遇而来。”

“是么?”她蓦地笑了笑容中却有些幽怨在红烛的映照下如同泫然欲泣“可是我们的时间用尽了呢……”

他又是一怔不安的感觉愈的重了不等他开口问什么已看见她拿了那一筒酒过来倾了半盏奉上微启朱唇柔声道:“江郎在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前请饮了这一杯罢。”

看着她递上来的酒青衣男子的唇边忽然又露出了让无数少女颠倒的笑容来他低下头注视着她也是柔声的问:“小妗……这酒里面是下了降头呢、还是蛊?”

“啪”。不出他所料她的手猛的一震酒杯在地上摔得粉碎。

“江郎!”她猛然抬头看着他眼睛里却已经盈满了泪水“江 郎!”

烛静静地燃烧居然有淡淡的香味。他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她清澈眼睛中难以掩饰的伤痛和无奈本来的三分气愤也消失无踪了。长长叹息了一声他起身拂了拂衣襟:“小妗这一段情缘本是你情我愿——如今弄到这种地步还有什么意思?即使用药留住了我守着这样的‘江郎’你难道会快乐么?”

“江郎……你、你难道认为我会……”看着他收起了琴开始整理行囊她的终于明白了什么似的笑了起来“罢了罢了!”

“是啊……你想通了么?小妗。”听不出她笑声中除了悲伤以外、还有更深的含义他只是微笑着回头“该放手时需放手。这样起码日后我们回想起彼此时还会有笑容。”

“江郎你是不是以前离开每一个女子时都这么说?”忽然她的笑容收敛了看着他冷冷问语声居然有几分尖刻和愤怒——他又暗自叹了口气果然还是如此……那些女子从来都只是这样。岂不知她们越逼着他他便是越走的远。

“小妗……”有些无可奈何地他摇摇头抚摩了一下她漆黑如墨的长“好合好散何必?”

“可你说过你永远都爱我!”她蓦的叫了起来语中几乎有哭音。

然而放下了手他便不再看她携琴提剑走下了竹楼。

“江郎你便这样走了么?”蓦然听到她在背后唤了一声“还未拿到你要的东西你舍得走么?”

他要的东西?……什么东西?

有些疑惑的他终于在竹楼上站定了脚步回头看着从门内抢身而出唤住他的红衣女子。

蓦然他的手猛然震了一下倒抽了一口气——拿在小妗指间的、浅碧色怒放的花朵!那是、那是……

踯躅花!

颈中的锦囊已经空了下去她挽起竹帘站在门口手指间夹着那一朵传说中的奇花看着他眼中有讽刺般的笑意:“你来大青山苍茫海、这样处心积虑的接近我难道不正是为了这个么?”

看着她指间那一朵浅碧色的花他一时间竟怔住了不明白她为何如此说。

小妗越凄然的笑了右手抚摩着颈中的锦囊:“你知道我是苗人中司花的女子才这般对我好——”

“胡说八道!”终于反应过来他蹙眉拂袖冷哼一声“如果要得到踯躅花当时我杀了你、抢了去不就得了?干吗那么费力?”

她叹息了一声点点头看定他:“江郎……事已至此不要再掩饰了如何?”

她居然还是微微笑着一只手拿着那朵无数人梦寐以求的花另一只手抚摩着锦囊:“你也知道踯躅花是多么难养——其性极阴非但花籽平日里需要由韶龄女子贴肉放置到了播种时节、更是十有九败……你即使杀了我夺了那花籽去又有什么用呢?你、你那般的聪明……如何肯做这样的事情?”说到后来虽然在微笑她眼睛里已经泫然欲泣手指用力抓着栏杆指节都有些惨白。

他站在竹楼的梯子上被她那一番话说得怔住然而心底里却释然接着有同样的怒火升起——“小妗我虽然是浪荡子却非那种骗子!”剑眉下他的眼睛里也有烈烈的火第一次用如此严厉的语调和她说话然而想到自己终究还是负了她最后只有叹息“小妗啊小妗……罢了罢了……也由你那般看我吧想来我们在彼此身上都用错了心……”或许由于情绪的波动他感到些微的疲惫起来背着琴微微摆手苦笑着径自下楼离去。

然而奇怪的走不了几步就越觉得头晕他大惊试着提起一口真气居然提不上来。他陡然间明白过来回头看着倚栏的红衣女子目眦欲裂:“小妗你、你……还下毒在那蜡烛里?是不是?那蜡烛里也有毒!”

看到他那样的目光下毒的女子居然显出了有些害怕的表情眼睛里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接二连三地滴落赶上来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形颤声道:“江郎我不是、不是想害你啊……”

“你对我下蛊了么?”他冷笑记起了传闻中那些苗女为了防止心上人变心所惯用的手段——这个女子居然不惜对他下蛊、也要他一生受她操纵!

他江楚歌岂能如此活着?!

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一把推开她抽出了剑——他要杀了这个狠毒的女子!

惊呼一声然而不会武功的她却是避无可避剑尖从她胸口刺入她眼中充满了恐惧和慌乱。看着她的眸子那一瞬间经年来旖旎美好的生活又浮现在他眼前他的手在刹那间一软再也刺不下去“叮”的一声鱼肠剑掉落在地上他失去了知觉。

※※※※※

再度醒来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周围漆黑的一片耳边是连续不断的水声。

他挣扎着想起来然而身体仿佛在深度的睡眠中手足居然完全不听使唤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

她对他下了什么毒?她做了什么?她想做什么?

“江郎……”轻轻的听到她在身侧唤了一声仿佛刚哭过声音有些哽咽“我知道你恨我但是我真的不是想害你、也不是想给你下蛊——虽然我没有和你说我其实是幻花宫的司花女侍。但是你也不是没有和我说起、你江楚歌是中原武林里大名鼎鼎的人物?”

即使在昏沉中他还是蓦然一惊——原来小妗……她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江楚歌啊江楚歌你真是昏了头这样一个单身居住在深山里的女子岂能是寻常?你一生风流自负到头来终于还是栽在了女人手上……他想苦笑但是似乎四肢早不听使唤连脸部肌肉都动不了一下。

“你要的东西我早就打算好给你——踯躅花对我来说算什么?不过是一朵花而你……却是活生生的、疼我爱我的情郎啊。”他感觉到衣襟间一动似乎她塞了一个锦囊在他怀里脸上陡然冰凉一片是小妗的泪水直洒下来“宫主给了我三粒花籽本来几年了都没有动静前些天却居然有一颗萌芽……我把它转栽到山阴今日便是开花时分了。”

踯躅花……浅碧踯躅花。江楚歌想笑这个无数武林人梦寐以求的至宝如今已经在他怀里——然而他却毫无感觉只是心里焦急不可方物:把花给了他小妗呢?她怎么回去交代?他想挣扎想把怀里的花扔回给她然而神志清晰异常手足却丝毫动弹不得。

“宫主半年一次的过来查看几日之后便要来了——江郎呀非是我要对你下药如若你留在这里遇了宫主可怎么好……”泪水一串串的洒落在他僵死的脸上他脸上没有表情然而炽热的泪水还是烫到了他心里“她武功非常厉害你、你又这般倔强必然是不肯自己避开她的。”

“小妗!小妗!小妗!”原来如此……就是为了这样你才对我下毒么?从来那些女人只有在为了将我留在身边时才会使诡计的呢。傻丫头傻丫头……

第一次他有了真心拥抱这个苗女的冲动然而他抬不起手。

江楚歌感觉自己的身体浮了起来——不是幻觉而是切切实实的漂浮了起来。耳边的水声更加清晰了甚至盖过了小妗轻轻的啜泣。意识分外清明他猜测着自己是躺在一个竹排上。

“从这条溪漂下去就到山外的镇子了——那时候你手脚的麻药也解了。”手脚动不了他转而想用力睁开眼睛然而偏偏这点力气都没有耳边只是听到小妗继续低语。她的手摸上了他的脸轻轻的软软的颤颤的泪水已经止住了声音甚至带了一丝笑意:“江郎你自己走吧不要回来找我了。”

他心里焦急拼着伤及内腑提气冲撞各路经脉试图让深深麻痹的手足恢复知觉然而丹田内空空荡荡居然一丝真力也提不上来。

听着耳边她那样温婉深情的一句句嘱托来他几乎要忍不住大喊:那么你怎么办!小妗你怎么办?——如果幻花宫主来查看现少了一颗花籽、然而你有没有踯躅花可以给他的话……你怎么办?!我要的不是踯躅花——我要的不是那个!

然而这样急切激烈的话语在唇边却无力吐出。陡然间他感觉唇上一软轻柔的气息接触到他的脸小妗俯下身来吻了他一下笑着说出最后的话:“江郎啊如果不遇见你我这一生就怕是白过了。”

※※※※※

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如花般的女子。待得他恢复了行动能力飞奔回断崖——他循着来时路回到那个竹楼下却已是人去楼空。里面的东西都按照他离开时的原样摆放着显然主人离去时也是匆促的。

他踏遍大青山却寻不到小妗更寻不到那个神龙见不见尾的幻花宫。苗疆人地生疏大小教派林立多如牛毛——以他个人之力待得他一一查过去恐怕再见小妗也要十多年吧?

山万重水万重然而山长水远知何处?

他江楚歌的人生是由无数的绚丽红颜编织而成然而早已习惯了笑谑游戏红尘的他却错失了一生中可能再也遇不到的那一点“真”。

※※※※※

半夜时分他终于醒了。头痛欲裂宿醉后感觉内心底只残余灰烬。然而不等他有力气想起什么却听得身边有人冷冷问了一句:“小妗死了么?”

他仿佛被利剑刺中一样蓦的抬头厉声反驳:“谁说的!小妗没死!她不会死!”

然而一抬头看见桌边坐着的女子碧落转瞬呆了呆——靖姑娘。

在桌边慢慢放下酒杯的居然是听雪楼中的女领主。

他陡然想起今日是领主前来视察刚攻下的幻花宫的时候他已经接到了迎接靖姑娘到来的指令然而大醉之下他居然忘的一干二净。

然而四护法之的碧落只是冷冷看了女领主一眼没有道歉的意思:“小妗没死!谁说她死了!”

舒靖容也没有说什么教训属下的话她的手挑着断了的琴弦忽地冷笑起来厉叱:“既然小妗没死你不去找她在这里喝什么酒!”

碧落一凛醉意朦胧的眼里陡然也有清醒的雪亮光芒闪过他的手陡然抓紧了颈中那个锦囊。

那朵浅碧色的踯躅花似乎刀一般刺痛他的心——为了找到小妗为了借助听雪楼的力量踏遍南疆他不惜屈身在萧忆情的麾下。然而如今他终于攻入了幻花宫却遍寻不到小妗的影子。

“她一定没死……一定没死。我要去找她。”仿佛在说服自己碧落喃喃的一再反复“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要把小妗找回来。”

阿靖叹了口气手一扫将所有的酒器都扫到了地上一片刺耳的铿锵:“那么就不要喝了!跟我一起去幻花宫走一趟。”

※※※※※

今夜是满月。月光下苍茫海一片苍苍莽莽银白如霜。

机关打开一级级的石阶从湖水中无声无息的升起一直铺到湖心停驻的船边。

穿好了紧身水靠听雪楼的女领主也不由看着那通向湖底的台阶摇摇头:“这么隐秘所在啊……”她由船头走入水中足尖刚落下觉石上每一级都有一个石雕的凹槽槽上有金属扣子正好容足踏下这样一步步下去人居然可以穿着水靠在湖底沿路“行走”。

碧落没有说话跟在她后面——如果不是为了寻找小妗他恐怕不会如此费尽心思翻天入地的寻找到这样隐秘的地方。可是……即使他来到了幻花宫却居然掘地三尺都找不到小妗的踪迹。

阿靖没有再说话因为此时她已经缓缓的“走入”了水中。

那一条从水底延伸而出的石阶仿佛长的看不到尽头然而两人都内力深湛内息悠长没有多少时间就走到了湖底然后感觉石阶穿越了什么又开始往上走。

“哗啦”一声阿靖感觉到周身压力一减石阶上升原来已经从水中走出。

刚一出水还没有将贴身水靠换下眼前陡然却是一晃。阿靖下意识的在强烈的光线下闭了一下眼睛然而随身带的血薇却是铮然弹出了剑鞘横在身前。

“靖姑娘这里是他们的圣殿。方才我们已经走过他们的水底神道。”大护法碧落的声音在后面响起阿靖的手指慢慢松开睁开眼习惯了室内辉煌的光线——从水底拾级而上展现在眼前的是蔚为壮观的石窟建筑圆拱形的窟顶上雕刻着繁复的藻井图案和经文石柱上盘绕着奇怪的植物和动物花纹。四壁上都有开凿出来的巨大神龛上面比真人还大的塑像在繁密的火炬下石雕的脸上浮现出奇异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那便是幻花宫的入口圣殿。从苍茫海的水底石阶下走上来。

阿靖没有说话逡巡的看着四壁——已经有听雪楼驻入宫中的弟子上来迎接她不做声的将水靠换下交给一边的下属。有些感慨地问了一句:“这般难攻的地方你如何能带人大举攻破?”

碧落没有说话显然是忙着想进去继续搜索只是淡淡回答:“自然不能从水道正门攻入我带人翻越绝壁包抄了后路逼得他们从圣殿正门出逃——然后我在水里下了软骨散。”他笑了笑但是眉骨之下的眼睛冷锐如剑:“把一个个幻花宫弟子从苍茫海打捞上来死鱼般的连反抗力都没有。”

阿靖的眼色迅划过他的脸然而这个剑一般的男子丝毫不动。

绯衣女子忽然叹息——这般的人才如若不是他自愿加入听雪楼假如分庭而抗萧忆情要扫平江南武林不知道要平添多少阻力。幸亏是他自愿的成了“碧落”。然而……虽然阅历诸多但这般为情不顾一切的男子她竟也是第一次见到。

※※※※※

石殿中的空气潮湿而阴郁让人感觉说不出的压迫力。碧落一直精神有些恍惚显然是因为长久的期待落空而造成了心理的溃散石窟里很安静只有潮气结成水滴嘀哒的落下。

“靖姑娘这里邪气很重请配上这束艾草吧。”陡然间一边拿着她换下水靠的下属忽然开口声音清脆。阿靖微微一惊转头看去只见那个人碧衫明眸竟然是个女子。

“你是——?”不记得听雪楼有这个人绯衣女子有些惊异的问。

碧衫少女笑了起来行了一个道家的礼:“小道是龙虎山张真人座下大弟子弱水受家师指派助听雪楼深入滇南。”她虽为道家却不着道装一双明眸光华灵动不像修道之人反而是个十足的娇赣少女。

阿靖蓦的想起萧忆情说过此事只是对着弱水点点头却摆摆手:“不用什么艾草我不怕那些鬼神之说。”

“真的我感觉到这里阴气很重!——特别是这个圣殿更有说不出的怪呢。”弱水有些急了知道这些都是武林人士恐怕也不信什么怪力乱神她把艾草递到靖姑娘面前。

然而莫名的她的手感觉到了一种热力——“呀!”感觉有一种力量保护着绯衣女子将她的手反弹开去修道的女子震惊的抬起头来阿靖丝毫没有察觉异常只是自顾自的走向殿后。

弱水眼睛瞥见靖姑娘的颈中一个檀木的小牌眼睛瞬地亮了一下嘴里却不出声的倒抽了一口冷气:那是什么样灵力的护身符?居然能让她这个道基已经不浅的人近不了半分?

听雪楼的靖姑娘看来真的是和听雪楼主一般的深不可测呢……

弱水不甘心的将辟邪的艾草递给另一边的大护法然而碧落只是顾着到处寻找着什么根本没有理会她。弱水殷殷的上前却同样感受到了一种力量笼罩着碧落护法。然而这个龙虎山刚刚学道成功的女子不知道——在碧落身上佩戴着的是远比艾草灵异百倍的东西……浅碧踯躅花。

她忽然就有些沮丧——原来听雪楼中个个都是厉害角色早知道帮不上忙师傅干吗还要她来呢?这次不过是来到幻花宫而已接下来就要去拜月教——那她岂不是更插不上半点手了?

正宫侧殿里外搜遍没有。

寝宫箱笼全开罗帐漫卷没有。

花园掘地三尺也没有。

看得出自从听雪楼攻入幻花宫那一天起这一个多月来碧落从来没有停止过疯狂的寻觅。几乎所有的地方都找过所有幻花宫残余的弟子都被拷问过——然而没有人知道小妗的下落。

只知道她的确被宫主从大青山抓回来过因为丢失了至宝踯躅花而受到责罚然而因为她毕竟培育出过一朵踯躅花宫主没有处死小妗只是逼令她回去继续看护剩下的两枚花籽。甚至在宫破前夕都有人见过她……然而谁都不知道后来她去了哪里。

唯一知情的或许是幻花宫主可惜那位宫主在自知大势已去的时候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自刎。

碧落在他自己的权责范围内最大限度的调用了听雪楼人马在方圆千里之内搜寻小妗的下落。由于一开始的约定萧靖两人都没有对此表示任何异议反而加派了更多人手前来帮忙。然而真的是天地茫茫似乎伊人渺然如黄鹤。

阿靖看着宫中狼藉的场面看着碧落锲而不舍的四处寻找她心中忽然有深深的叹息——排空驭气奔如电升天入地求之遍。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

楼阁玲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

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肤花貌参差是。

……

“如果在这里找不见我翻遍南疆、走遍天下也要找出小妗来。”在她身边匆匆走过碧落铁青着脸说了一句俊美的脸上有一种偏执的表情。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啊……或许人只有这样失去了才能永久的珍惜?

他所寻的或许已经不仅仅止于“至爱的女子”更是象征着这个不羁游子半生中所错过的、一切值得把握的东西……他终于觉醒到了他在生命中错过了太多、竟然没有一件能够握在手中的。

只此一念便令他疯了般的寻找想寻得一个凭据。

※※※※※

巡检了一遍刚攻下的幻花宫现除了翻检的零乱不堪以外其他事情都已经被碧落井井有条处理好了。阿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自己回到了入口圣殿中等着大护法一起返回。

——然而显然是再度寻觅得忘了时间碧落根本没有跟着女领主一起回来。

只有弱水一直跟着她站在这个空阔森冷的圣殿里。圣殿里的摆设一目了然空空荡荡除了不知名的神像就是石雕的龛座与供桌绯衣女子有些无聊在其中漫步观望漫不经心的将目光从一座座神态各异的神像上扫过。

弱水却是提着一颗心跟在后面——在术法阴阳师看来这个空空荡荡的圣殿里却有说不出的诡异阴森。用天目看去整个圣殿沉积着厚厚的灰色物显然包孕着无数的怨愦念头让她不寒而栗。然而这些武林中人却是毫无觉察般的自由来去看得她提心吊胆。

——毕竟是南疆邪教不知道杀了多少无辜才在这圣殿中积累起如此强大的怨念。

正在这么想的时候弱水看见靖姑娘走入了圣殿北方最尽头那个神龛蓦然间仿佛什么被惊动一般地上本来缓缓流动的灰色物猛然翻涌起来如一条巨蟒般向绯衣女子兜头扑下!

“靖姑娘小心!”弱水失声惊呼。

毫无所知的阿靖根本无动于衷只是抬头继续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那个神龛根本不知道此刻的万分凶险。然而那强大的怨气一进入绯衣女子身侧三尺陡然被雷击一般的瑟缩了起来弹开数尺粉末般的散落回地面四处蠕动。

弱水惊呼着扑过去然而靖姑娘只是莫名其妙的看着她也不以为意:“怎么?”

弱水的天目看得到身侧的一切然而却不知如何对靖姑娘解释讷讷说不出话来。她的目光只是停留在对方颈间的一个小挂件上那里有一个很旧的木质小牌出温润的光泽。

然而学道女子的眼睛却因为惊讶而睁大——这、这样的护身符……

“弱水你看这里!”不等她脱口惊问靖姑娘却蓦的开口她本来一直都专注的盯着那尊最尽头的神像此刻更是抬起手来直指木雕神像胸口某处“看这里!”

弱水的眼光不由自主的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瞟了一眼随意的说:“像是天竺那边的湿婆神啊!”话刚说到一半修道女子全身一震脱口惊呼:“呀!那、那里是什么!”

※※※※※

“大护法靖姑娘有令让你去入口圣殿见她!”

正在反复将一寸寸的空间再度的搜寻一遍耳边忽然听到了属下的传话。青衣男子剑眉一扬眼色便是一冷:虽然已经是听雪楼的下属然而至今为止他桀骜不羁的脾气根本没有削减半分就算是人中龙凤他们的话他也是高兴就服从不高兴根本不听。

正要不耐的喝退属下然而看着下属有几分焦急、有几分惊恐的眼神碧落心中蓦的腾起一种寒意他来不及细细猜测这种寒意背后的意思一把推开属下直直往圣殿方向掠去。

“靖姑娘不要动它!小心!”

刚到入口处就听见殿内有人紧张的惊呼是弱水的声音。

碧落一踏入圣殿里面一切如旧没有半点异常。然而不知为何他蓦然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冷意机伶伶打了个冷颤。眼光看去只见圣殿最北角深处神龛旁火把明灭之下看到听雪楼的女领主居然跃上了供桌抬手似乎要从神像的胸口处拿下什么东西来。

那个龙虎山来的小道姑急切的在一边叫吓得脸都白了。一见他进来忙不迭地上来拉住他袖子:“大护法你…你快快阻止靖姑娘!让她不要动那神像!……这个地方怨气很重她、她如果一动弄塌了神像的话……”

弱水一边连珠炮似的说着一边因为焦急连连跺脚。

——她、她要怎样向这些凡尘中的人说明她此刻看到的诡异景象!

地上那些因为畏惧靖姑娘颈间护身符力量、而伏地退避的怨气此刻仿佛沸腾般的卷了起来!出常人听不到的咝咝声音四处如毒蛇般的围绕着靖姑娘作势欲扑。

——而绯衣女子却丝毫未觉自顾自的抬起手皱着眉将手探入佛像胸口处那道裂痕中。仿佛看见了什么眼神瞬间甚为奇异。

那裂痕中弱水看见有极其阴毒的怨气顺着缝隙丝丝透出那种渗出的怨气、居然丝毫不忌靖姑娘颈中护身符的保护绕住了绯衣的女子。

“不要!靖姑娘别动它!”弱水见情势已经再也忍不住的跳了起来她急切的神情终于引起了碧落的留意听雪楼大护法虽然不知何事但是立时足尖一点飞掠上神像侧边格开了女领主的手:“小心有危——”

忽然青衣剑眉的男子片刻间顿住了他的话语。一瞬不瞬的看着阿靖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朵奇异的花。

没有完全绽放只是一个含苞的骨朵。仿佛不知费了多少心力才从神像的石隙中钻出浅碧色的花瓣上居然带了丝丝红色的痕迹——似乎是一只纤细的手费力的撕开了厚厚的屏障将染着血的指尖微微的露了出来无助的求援。

踯躅花!

那湿婆神像胸口裂缝中绽放出来的居然是踯躅花!

碧落眼睛里面陡然有雪亮的光芒他不顾一切的掠过去伸手——“碧落不许过来!别看!”阿靖的手握着那朵花的花茎对着听雪楼的大护法厉声喝止。然而碧落丝毫不听她的命令径自过来抢夺那一朵浅碧色的花儿。

“退开!给我退开!”阿靖蓦的按剑绯红色的光亮如同腾蛟跃起!

“叮。”双剑相交。

碧落从神龛上飘落一直踉跄着退开三尺才勉强止住去势。剑尖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弱水看见地上那一层灰蒙蒙的东西剧烈蠕动起来仿佛受到了什么造化要吞噬北角中的两人!

靖姑娘手里已经抓住了花茎被方才那一剑震动了位置退开的时候一扯动仿佛被联根拔出——刹那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中奋力挣出登时整个佛像轰然四分五裂!

“小心啊!”她再度脱口惊呼抬头唤靖姑娘然而修道之人的眼睛蓦的瞪大了——神像里面!那里!那里面!所有灰色的怨气居然是从佛像那一道裂口纷涌而出!

强烈到无法形容的怨气汹涌而出刹那将绯衣女子包裹在其中!

然而不等弱水扑过去碧落护法一站稳身形已经再度掠了过去转瞬也消失在那一片诡异的灰色中。修道者眼中只能看见那一片不停翻涌的灰色。

奇怪的是不等弱水跑出去叫人进来解救只是刹那间那充满了怨念翻涌着的灰色就平静了下来慢慢散开。

弱水的眼睛终于能看见湿婆神像前令她惊栗的一幕。

湿婆神像片片碎裂露出了石雕层里面的内坯。石像里面用作内坯的居然是一个真人。

那是一个穿着红衣的苗人女子然而美丽的脸上却已是惨白毫无生气。

那样潮湿的水下圣殿奇异的是那个显然已经死去多日的女子尸体竟毫无腐烂的迹象。

苍白的女子就这样被封在代表了“死亡”的湿婆神像内保持着双手交叠着放在胸前的姿式、头微微上仰半张着嘴巴无血色的脸上凝聚了最后那一刻的痛苦和恐惧仿佛无声的祈求着上苍。

然而有一朵奇异的花从她胸前的锦囊中蜿蜒生根开放。

根须密密麻麻茧一样包裹着她。蛇一样蜿蜒游走在女子周身甚至沿着血脉扎入人的体内仿佛从以身躯为养料尽端处开出了一朵浅碧色诡异的花来!

那朵踯躅花不知道凝聚了什么样的念力居然硬生生的在石的封印上钻出一条裂缝来!

“小妗、小妗……”那一刹间碧落的脸色忽然宁静起来仿佛怕惊醒什么一样轻轻的唤着走过来。弱水压抑住了惊呼因为她看见了:本来那些四处弥漫、蠢蠢欲动的怨气在碧落的脚步踏过之处纷纷都如烟般的淡薄散去消于无形。

阿靖仿佛也被眼前的景象镇住了看见青衣男子上前来下意识的退开了一步。

然而她忘了松开手中拈着的踯躅花一退之下那苍白的女子身体就这样顺势被她拉了出来。

“小妗。”在尸体倒下的刹那碧落伸出手抱住了她“小妗是我。”

刹那间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弱水看见死去女子那苍白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然而那一朵带着丝丝血迹的踯躅花却在瞬间绽放开来!

这一次弱水没有提醒靖姑娘小心——没有怨气没有阴森那朵花绽放的时候满殿竟似有光芒微亮、馨香浮动。

※※※※※

“靖姑娘大护法他根本不听劝告每日都喝得不省人事——可怎么好?”石玉的神色是焦急的然而绯衣女子听了却只是轻轻一叹没有说什么。

当碧落抱着小妗的尸体走出水面不知为何一接触外面的空气那苍白的躯体忽然间就化为了腐土灰尘令人不忍目睹。连着那朵绝世的花儿也一并枯萎——什么都没有留下……

那根支柱已经塌了……上穷碧落下黄泉再也找不回那个叫小妗的女子。

其实本来碧落未必会这样的看重那个女子——因为他从一开始便是个游戏风尘惯了的人。如果跟他说什么坚贞、什么永恒这个男子或许只会嗤之以鼻。

他对着每个遇到的女子承诺“永远”然而他心里不相信有永远的爱情;那个痴情的少女也对他倾诉过“永远”但是那个才十几岁苗女未必真正明白什么是永远……永远的相爱在这个瞬忽如浮云的世上本来就是极其不可信的。

然而不等时光褪去谎言镀上的金色让他们亲眼看到那个“永远”的破灭她却死了。

死亡在刹那间、就把她对他的爱凝固了在那一刻、嘎然而止成了永远。

那个承诺不再是一个谎言!她对他的爱便是永远的钉在了他的心里——永远无法再否认、永远无法再抹去。

小妗小妗……如今苍茫海里的踯躅花已经开了一年又一年然而上穷碧落下黄泉山长水远天地茫茫恐怕是再也相见无期了。

原来人这一生中唯独“离别”才是真正永远的。

※※※※※

跋洛阳。北邙山。

初夏清冷的山风吹来北邙山上的长草青青一片片的起伏如波浪。

所有素衣白冠的人都在山下停驻跪地相送。那拖地的白袍和高高的素冠如同雪树一般林立幡幢在风中飘飘转转梵唱和祝颂的声音氤氲蔓延缥缈虚无的召唤着去往彼岸的灵魂。素衣白冠的听雪楼子弟中不是有人压抑着低低的哭泣。

送葬的人们都停下来跪送着那两台白石的灵柩。青色的刀和绯色的剑交叠着置于灵前白石的灵柩并排放在一个檀木的肩舆架上由四位护法抬着沿着小径抬上北邙山。

没有立碑没有筑墓甚至送葬的人都在山脚停住不许上山。

那白石的灵柩最后埋葬在青青碧草下的何处只有亲手下葬的四位护法知道。

——而他们从一开始就已经立过誓约:上北邙山以后结庐守墓终此一生不再下山。都是经历世事过的人看破了尘世聚散如泡影之后失去了效忠的对象那还不如就这样隐居在北邙山上、了此一生。

到了选好的墓穴边四个人默不作声地轻轻放下灵柩看着黄土一寸寸的湮没两台白石的灵柩——湮没了那一段众口相传的武林传奇。

曾经有过多少激荡的风雨、指点江山的凌厉然而如今剩下的只有这一片碧草、一抔黄土、和黄土之下沉默相伴的孤独灵魂。

寸寸光阴如握不住的流沙从指间转瞬滑落——人中龙凤……那样骄傲而敏感的两个人却终其一生都无法真正的走入对方的生活只是那样隔着看不见的屏障遥望了彼此多年到最后依然相互猜忌、相互伤害一至于同死。

——希望在所有一切都平静以后他们能静静地相守于这一片青青的碧草下罢?

紫陌轻轻拉着黄泉的手想起种种过往只觉悲欢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他们四个人都没有说话山风越来越大吹拂起每个人的长。从山上回看山下白云茫茫白云尽头、洛阳仿佛在极其遥远的地方。遥远得犹如那回不去的昨日。

黄泉。紫陌。碧落。红尘。

原来每一种都是一种幻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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